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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一章 荒谬

    唤龙节后洪范每一日都过得艰难。

    祖龙之生死牵连过大,大到足以掀翻个人的一切努力、所有蓝图,以至于他心无定处,稍有风吹草动便觉心惊动魄。

    出乎洪范意料,神京事事如常,既无全城戒严也没有暗流汹涌,好似地眼湖上那一阵暴风只是洪范一个人的幻觉。

    但灵台上挂着的两枚晶莹果实证明那必不是幻觉。

    不管龙魂树是穿越者的偶然福利也好,是祖龙离体的魂魄也罢,这是他身家性命之根本,不容有失。

    大难临头,洪范在神京府中如坐针毡,才知道什么“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全是狗屁。

    这路非跑不可。

    从初二到初六,洪范每天全力表演,一面接受登顶天骄榜的恭贺,一面将一波波亲朋故旧送离神京;待到五月初七,他将“愿往北疆为国戍边”的折子递入皇宫,结果当日便收到了嘉许回复。

    不知何为,就感觉萧策也挺急的。

    前程已定。

    自初八起,洪范强自按捺去意,耐着性子与神京好友们一一作别。

    叶斩、掌武院、器作监、紫绶缇骑、在京天骄……每每有人问起离京缘由,他未透露镇北卫事,只说约定已成,先回故乡。

    有无想灵在,所有人可惜之余均看不出异常,唯唐星晴与萧楚单独面对洪范时似有所觉,但均未深究。

    唐星晴默然退了在城南定下的宅子。

    萧楚没有提及自己向父兄提请过婚事。

    易奢约战、北疆征召、胜遇军突然冒出许多有的没的为难……

    两个月来生出如许多事端,冰雪聪明的仙德长公主如何看不出父皇与皇兄对这门婚事极为否定——这时候摊牌相当于逼着洪范做决定,强求他直面现任和下一任大华皇帝的压力。

    她觉得这对他不公平。

    离别乃古来难事。

    唯洪范这回心事重重,反而显得容易。

    五月半,午后。

    洪范一行十几辆车马在众人相送中离城西行。

    这一程路无甚出奇,却走得人神经紧绷。

    直到两个时辰后走出六十里,回头见神京城缩在极远处像一道缝入地表的细线,他终于如释重负。

    平原将尽,群山已在眼前。

    红旗抖擞鬃毛、摩擦利齿,很快领着车队到了山脚。

    半山有个亭子,亭中似乎坐了个人。

    洪范停了无想灵,浑身发了层细汗,没有认真看,直到亭中那人出声唤他。

    “洪范,来见见我。”

    这声音发自山腰如在身前,很熟悉。

    洪范循声锁目如电,见一人身着宽松麻衣,正是“生机转轮”关奇迈,一颗才缓下来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沈鸿,你们在这等着。”

    他激活无想灵,翻身下马,拍了拍红旗的脖颈,大步飞掠上山。

    “山长日理万机,此来难道是为送我?”

    洪范行了重礼,笑道。

    关奇迈点头。

    洪范闻言心中只觉莫名其妙,但面上受宠若惊,在无想灵的配合控制下滴水不漏。

    祖龙已死。

    能参与到这等事件的必然是顶级强者,而神京只两位武圣,从这个角度说关奇迈大有可能知情。

    但考虑到他突破武圣才十一年,而祖龙二十二年没有现身,十年前关奇迈还在青州,应当与此事关系不大。

    “坐吧。”

    关奇迈没有意识到来者的心念纷杂,伸手示意。

    “不必觉得突兀,其实你与易奢那一战,老夫亦在,只是未露面罢了。”

    他今日似乎有意表现得温和可亲,反显得笑容有些做作。

    亭台八角,亭下有七块不带靠背的椅板。

    关奇迈坐面东南,洪范便面西北,与他相对。

    风穿亭过,拨动亭脚的青草;云厚而亮,像浮在高空的水银。

    “说起来第一次见你是正和三十年的云岚城。”

    关奇迈突地说道。

    “彼时段天南才走,他可曾和你说过他早年的经历?”

    “大都提过些。”

    洪范能感觉到对方很想作出点寒暄的效果,但显然他开门见山惯了,一开口便意图鲜明。

    关奇迈点头。

    “老夫与他出身相似,后来境遇也仿佛,很多事上都说得来。他使天下人都练武的志向老夫很赞赏,但做事上有分歧——天南性子太急了,这事倒也不怪他。”

    说起段天南,他难得絮叨起来。

    “说起来我壮年也是急性子,仗着筋骨强健喜好强出头,可老夫练武迟,体会过衰年身不由己的屈辱,后来纵然得了《乙木青狼经》,已被岁月逼得慈祥了。”

    关奇迈叹息一声。

    想到山长入主掌武院后逼得神京大派纷纷迁宗,十根手指按住天下几十个世家宗门的蛮横劲,洪范着实没看出这所谓的“慈祥”。

    不过他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段天南、关奇迈这类人生而不凡,哪怕没练武光凭身体天赋便高过众人一头,年轻时必然有事在人为的自信执拗。

    “老夫拾到《乙木青狼经》时年纪已大了,现在回想起来经脉已开始萎缩,远不如青年时,但我随意练了二三年便到了浑然境,无敌于镇内,又过两年突破到先天,甚至能驱散蝗灾。”

    关奇迈追忆而笑。

    “当时老夫在青州奔走,到处行侠仗义,一方面是为了逞能,一方面也是乐在其中,这才发觉武道这东西比以前想象的还好。”

    “可既然武道这么好,为何这天下却不好呢?

    天人武圣搬山断流,为何那么多江河无桥?

    浑然贯通力超虎豹,为何那么多荒田失耕?”

    他颌线渐渐绷紧,神情由柔转刚。

    “直到我自己成为武者,才明白原来武者们是不做实事的——他们,或者说我们中的绝大部分只获取不给予,只消耗不生产,而武道练得越高,也不过是坐在更高的位置掠夺。”

    “段大哥与我说过差不多意思的话。”

    洪范回道。

    “武者是大华拥有最多力量的群体,但他们的力量往往空置,没有被使用。”

    “是的,人人都在追求武道,追求这种力量本身,获得后还要更多,却从没有想过用它来做什么。”

    关奇迈哂笑道。

    “岂非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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