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头的石头还在兴奋地说着巴黎分店的细节——要砌个像石沟村那样的土灶台,要在窗台上摆上染布用的板蓝根,连挂绣绷的木架都得请李木匠照着村里的样式打。二丫握着听筒,听着电流里传来的上海街景杂音,忽然觉得那根从石沟村牵出去的线,真的像蒲公英的绒球,轻轻巧巧就落进了巴黎的街巷。
“让李木匠多打两个架子,”二丫对着听筒喊,“顺便雕上玉米和棉花,让巴黎人知道这木头上长着石沟村的庄稼。”挂了电话,她转身看见胡小满正对着天津卫码头的样稿发呆,铅笔在轮船的烟囱上画了又改。
“烟囱得冒烟,”二丫拿起铅笔,在烟囱顶画了圈螺旋纹,“用银灰线绣,掺点白丝,像刚冒出来的热气。”她忽然想起皮埃尔电影里的画面,天津卫的码头停着各国的船,桅杆像插在水里的绣花针,“再绣几只海鸥,翅膀用欧根纱,飞起来能透着底下的浪。”
周胜的油罐已经堆到了仓库门口,新印的图案里,轮船的剪影和油罐挨在一起,像两个刚认识的朋友。“铁路上的人说,这批油要运去天津卫,给码头的西餐厅炸薯条,”他擦着罐身上的浪花纹,“说咱的菜籽油炸出来的薯条,带着股子玉米香,洋人爱吃。”
刘大爷蹲在油罐旁,用捡来的彩线给油罐系了个中国结:“给油罐子讨个吉利,让它们漂洋过海也平安。”他的手指虽然抖,系出的结却比谁都周正,线头剪得整整齐齐,像在完成件重要的绣活。
皮埃尔带着摄影机去了趟天津卫,回来时晒得黝黑,却兴奋得像个孩子。“码头太壮观了!”他举着刚洗出的照片,“轮船像座会移动的城堡,吊臂像巨人的胳膊,正把你们的油罐往船上搬。”照片里,石沟村的油罐在各色集装箱里格外显眼,红布封口像系在脖子上的红领巾。
二丫把照片贴在绣坊的墙上,正好对着天津卫码头的样稿。“你看这吊臂,”她指着照片,“得用深灰线绣,关节处加道金线,像给铁家伙镶了骨头。”胡小满跟着学,绣到吊臂的钩子时,特意用了打籽绣,说要让钩子“能吊住东西”。
入秋时,巴黎分店的设计图寄来了。露西在图上画了个小院子,里面有织布机、染缸,甚至还有个仿造的石碾子,旁边用中文写着“石沟村的角落”。“露西说,要让巴黎人走进来就像到了石沟村,”石头的信里附了张她和法国工匠的合影,露西正指着图纸上的玉米纹比划,工匠的笔记本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线团。
“得寄些菜籽过去,”二丫忽然说,“让他们种在院子里,明年就能长出石沟村的玉米。”周胜立刻找来个布袋子,装了满满一袋新收的菜籽,刘大爷用红线在袋口绣了个“石”字,说这样菜籽就认家了。
绣坊的订单越来越杂,有巴黎要的“石沟秋景”挂毯,有天津卫码头订的“各国轮船图”,还有上海洋行催着要的“铁轨穿麦田”桌旗。二丫把订单按远近分类,近处的让胡小满盯着,远处的自己亲自绣,针脚比平时密三成,生怕远洋的船颠簸坏了。
皮埃尔的电影在巴黎放映时,露西发来电报说“座无虚席”。有个法国老太太看完,非要买走电影里出现的那台织布机,说要放在客厅里当“会讲故事的家具”。“我没卖,”露西在电报里说,“留着给分店当展品,让它继续织石沟村的布。”
周胜的油坊添了新规矩,每卖出一百罐油,就往天津卫的码头寄一块绣着玉米的蓝布,让码头的工人拼在仓库的墙上。“等拼满了,就是幅大‘石沟地图’,”他给二丫看码头寄来的照片,墙上的蓝布已经拼出了村口的老槐树,“下次去天津卫,咱就站在地图前拍照。”
深秋的雨下了整整三天,绣坊的屋檐漏了个小洞,雨水滴在“巴黎小院”的样稿上,晕开片蓝痕。二丫没舍得扔,反而在晕痕处绣了丛青苔,说:“这样才像真的院子,下雨总会长青苔。”
雨停那天,铁路上的人送来个好消息——石沟村的站台要通快车了,以后去天津卫不用再转车,当天就能到。“快车的车厢是蓝色的,”来人比划着,“像你们染的靛蓝布,跑起来像道蓝闪电。”
二丫立刻在“快车图”上改了颜色,蓝色的车厢上绣着金色的玉米,车轮转得像纺车的锭子。“再绣个穿洋装的姑娘在窗边看玉米地,”她说,“像露西第一次来石沟村的样子。”
胡小满忽然指着窗外喊:“二丫姐,你看那雁阵!”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往南飞,翅膀在夕阳下闪着光。二丫心里一动,抓起针线就在“巴黎小院”的天空上绣了只大雁,嘴里衔着根丝线,线头落在石碾子上。
“让它给巴黎捎个信,”她笑着说,“就说石沟村的玉米熟了,该磨新面了。”
周胜扛着新做的油桶模具走进来,模具上的大雁正跟着快车飞,翅膀拍打着油罐上的浪花。“这模具叫‘一路顺风’,”他把模具往油桶上一扣,印出的图案果然生动,“让咱的油和绣活,跟着大雁和快车,飞得更远。”
皮埃尔举着相机拍这新图案,忽然对着镜头说:“明年春天,我要带着电影去美国,让好莱坞也看看石沟村的故事。”他的卷发上沾着雨珠,像顶着串小水晶,“到时候,让二丫姐绣幅‘石沟村遇见自由女神’,肯定轰动。”
二丫笑着摇头,手里的针却在“巴黎小院”的门口绣了条小路,路的尽头飘着片蒲公英,绒线朝着远方,像在说:去美国也好,去任何地方也好,只要这根线不断,石沟村的故事就会一直往下绣。
夜色漫进绣坊时,油灯把大家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会动的绣活。二丫看着墙上的订单,忽然觉得它们像串挂在针线篮里的珠子,每颗珠子都闪着不同的光——巴黎的铁塔光,天津卫的码头光,上海的洋行光,还有石沟村的油灯光。
她拿起针,在“美国自由女神”的样稿上落下第一针,针尖穿过布面的瞬间,窗外的雁阵正好发出声鸣叫,像在为这新的针脚伴奏。而远处的快车轨道上,月光正铺成条银线,等着蓝色的快车来踩,像根被拉长的绣线,一头拴着石沟村的油灯,一头拴着无数个还没绣完的黎明。
雁阵的鸣叫声刚过,绣坊的油灯忽然晃了晃,原来是周胜推门进来,带着股秋雨洗过的泥土味。他手里拎着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刚出炉的芝麻烧饼,热气裹着芝麻香漫开来,姑娘们的绣针都慢了半拍。
“刚从镇上张记饼铺买的,”周胜把烧饼分给大家,“掌柜的说,用咱的菜籽油和面,烤出来的饼比别家酥。”二丫咬了口烧饼,果然香得直咂嘴,芝麻混着油香在舌尖散开,像把石沟村的味道揉进了面里。
“给巴黎的分店也寄些去,”她忽然说,“让露西用烧饼夹着奶酪吃,尝尝石沟村的吃法。”胡小满立刻找来油纸,把剩下的烧饼仔细包好,上面还绣了个小小的芝麻粒图案,说要让法国邮局的人知道里面装着啥。
皮埃尔的摄影机在角落里“咔嗒”响了声,原来他没去睡觉,正拍大家啃烧饼的样子。“这才是最好的镜头,”他举着相机说,“比获奖证书还能说明石沟村的日子。”照片洗出来,他特意在每张背后写了“石沟村的晚餐”,贴在巴黎分店的筹备相册里。
天津卫码头寄来封信,说拼墙的蓝布已经够铺半个仓库了,还附了张工人站在“老槐树”下的合影,每个人手里都举着块没拼的蓝布,像群举着花瓣的蜜蜂。“他们说要给这墙起名叫‘根’,”信里写,“说看着这些玉米和石桥,就知道这些油和绣活从哪来的。”
二丫把信读给刘大爷听,老人摸着墙角的线团笑:“好,‘根’好。咱这手艺就像老槐树,枝丫伸得再远,根还在这土里头。”他颤巍巍地拿起针线,在块蓝布上绣了个歪歪扭扭的“根”字,说要寄去天津卫,当墙的“眼珠子”。
周胜的油坊在霜降前榨完了最后一批秋油,油罐堆成了小山,新印的“一路顺风”图案在夕阳下闪着光。“铁路上说明年要修条支线到油坊门口,”他给油罐盖印时说,“以后装油不用再雇马车,油管直接接到火车上,像给火车喂奶。”
二丫听得直笑,手里的针线却没停,正在给“油管图”绣阀门,黄铜色的线在蓝布上盘出花纹,像给铁家伙戴了串手链。“得绣只麻雀站在油管上,”她说,“咱村的麻雀就爱站在油坊的房顶上,看着机器转。”
巴黎分店的开业日期定在来年春天,露西的电报雪片似的飞来:要二十幅“石沟四季”挂毯,要五十个靛蓝布靠垫,还要台能织布的旧纺车,说要让客人亲自体验纺线。“我找到个法国木匠,”她在电报里兴奋地说,“他能照着照片做石碾子,连碾盘上的纹路都一样!”
二丫把订单分给大家,自己留了幅最难的“冬景”——要绣雪地里的油坊,烟囱冒着白汽,滤油机上盖着层薄雪,窗台上还放着碗没吃完的玉米粥,粥上结着层冰花。“雪得用欧根纱,”她对姑娘们说,“绣得稀点,能看见底下的油坊,像隔着层雾看暖和的家。”
胡小满负责绣“春景”,在布上种了片油菜花,每朵花都用金线勾边,说要让巴黎人知道石沟村的春天有多亮。王媳妇的“秋景”里,玉米堆成了小山,刘大爷蹲在旁边捡玉米粒,连掉在地上的三粒都绣了出来,说“不能糟践粮食”。
皮埃尔带着翻译去了趟县城,回来时背了个大木箱,里面装着台能放唱片的留声机。“这是给巴黎分店的,”他摇着手柄,箱子里传出石沟村的纺车声,“让客人买绣品时能听见织布的声音,就像站在石沟村的绣坊里。”
留声机在绣坊里引起了轰动,姑娘们围着听了一下午,连纺车声都学得像了几分。周胜说要录段滤油机的“嗡嗡”声,再录段姑娘们的笑声,混在一起寄去巴黎,“让那边的人知道,咱这机器不光会干活,还会唱歌”。
冬至那天,绣坊的炭盆烧得通红,二丫把“冬景”挂起来验收。雪地里的油坊透着股子暖和气,窗玻璃上的冰花用银线绣得像真的会化,连屋檐下的冰棱都闪着光。“像咱去年冬天的样子,”胡小满凑近看,“那天我还在油坊帮周哥扫雪,他给我喝了碗姜茶,辣得直吐舌头。”
周胜正好走进来,听见这话笑:“今年冬天再扫雪,我给你们煮红糖姜茶,用新榨的菜籽油炒姜片,更香。”他手里拿着张蓝图,是油坊支线铁路的设计图,“开春就动工,到时候让火车直接开到油坊门口,咱站在布机旁就能看见火车头。”
二丫看着蓝图上的铁轨,忽然想在“冬景”里加个细节——雪地上有串火车轮印,从油坊一直延伸到远处,像根没绣完的银线。她拿起针,银灰色的线在白布上慢慢铺展开,针脚密得像真的轮印,仿佛下一秒就会有火车从布上开过去。
皮埃尔举着相机拍这新添的轮印,镜头里,二丫的手指在布上移动,银线像条会游走的蛇,慢慢钻进雪地深处。“这是最好的结尾,”他说,“又像最好的开头。”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下了起来,小朵小朵的雪花落在窗棂上,像给玻璃绣了层白边。刘大爷推门进来,怀里抱着个布包,打开来是他攒了半年的线头,五颜六色缠成个球:“给巴黎的碾子当个垫布,让它踩着石沟村的线,磨出香饽饽。”
二丫接过线团,放在“冬景”的窗台上,正好成了幅现成的画。她知道,这幅“冬景”不会是结束,就像这不断延伸的铁轨,就像那封还没写完的信——信里说,开春要带刘大爷去天津卫看“根”墙,要给巴黎的分店送台新织布机,要让拼墙的蓝布一直铺到法国的码头。
留声机里的纺车声还在转,混着炭盆里的火星声,像首没唱完的歌。二丫拿起针,在“春景”的油菜花田里,又绣了只振翅的大雁,翅膀上的金线在灯光下闪着光,像在说:别急,等雪化了,咱就往更远的地方飞。而远处的铁轨上,雪花正悄悄覆盖住轮印,像给新的针脚,盖上层洁白的邮戳。
雪下了整整一夜,清晨推开绣坊的门,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油坊的屋顶像盖了层厚厚的奶油,周胜正扛着扫帚扫雪,扫帚划过雪地的“沙沙”声,像在给新的一天起针。
“二丫姐,快看!”胡小满举着个雪团跑进院子,团子里裹着片没掉的槐树叶,“这像不像你绣的‘雪中藏绿’?”二丫接过来,树叶的纹路在雪团里清晰可见,果然像幅天然的绣品。她转身回屋取了针线,就在雪团旁的蓝布上绣起来,用深绿线勾树叶,白棉线堆出雪的弧度,连雪团边缘融化的水珠都用银线点了点。
皮埃尔踩着雪跑过来,摄影机“咔嚓”响个不停:“这是冬天最好的绣样!我要拍下来寄给露西,让她在巴黎的院子里也堆个这样的雪团。”他的靴子踩在雪地里,留下一串串圆脚印,二丫看着有趣,索性在“冬景”的雪地上绣了串一模一样的脚印,从油坊一直延伸到绣坊门口。
周胜的油坊在雪天里格外热闹。新修的铁路支线地基已经打好,裹着层雪像条白色的带子。工人们在工棚里烤火,周胜给他们端去刚熬的玉米粥,粥里掺了新榨的菜籽油,香得让皮埃尔忘了拍电影,捧着碗蹲在雪地里直吸溜。
“开春就能铺铁轨了,”周胜指着地基说,“到时候火车直接开进油坊,油罐用传送带装,比现在省一半力气。”他从怀里掏出张设计图,是给传送带绣的样稿——银色的带子上,玉米和油滴交替着,像串流动的项链。
二丫把样稿收进布匣,里面已经攒了厚厚一沓:有巴黎分店的窗帘花样,有天津卫码头的拼墙新图案,还有给美国自由女神像设计的披肩——她想把女神的裙摆绣成玉米穗的样子,火炬上飘着蒲公英。
“石头从上海捎来的新线到了,”王媳妇抱着个木箱走进绣坊,里面装满了五颜六色的丝线,最稀奇的是种“夜光线”,夜里能发出淡淡的绿光,“说这是洋人的新发明,绣在‘冬景’的油灯上,关了灯也能看见亮。”
姑娘们立刻抢着试用,胡小满在油灯的灯芯上绣了圈夜光线,傍晚时分,果然看见团朦胧的绿光在布上跳动,像真的灯火。“给巴黎的‘石碾子’也绣圈,”二丫说,“让法国的客人夜里摸着碾子,能想起石沟村的油灯。”
刘大爷的线团越攒越大,他把平时捡的碎布也缝在一起,做成个厚厚的坐垫,说要给巴黎分店的织布机当“屁股垫”。“坐得舒服了,才绣得出好活计,”他缝着布边念叨,“就像咱村的绣架,总得垫块棉絮才不硌得慌。”
腊月里,露西从巴黎寄来本画册,里面是分店的装修照片:土灶台砌好了,烟囱上挂着二丫绣的玉米串;石碾子摆在院子中央,碾盘上刻着“石沟村”三个字;织布机旁边真的放了个炭盆,盆沿上搭着块靛蓝布,像刚从石沟村搬过去的。
“开业那天要挂‘世界之桥’的复制品,”露西在信里说,“法国总统的夫人要来剪彩,她还想亲手绣朵蒲公英,你得给我寄套最细的针。”二丫赶紧找出套银针,针尾都用红线缠了圈,像给每根针系了个中国结。
周胜的油坊在年根下出了桩新鲜事。上海的洋行派人来,说要把石沟村的菜籽油装进玻璃瓶,贴上“石沟村”的标签,摆在巴黎的百货公司卖,“像红酒那样当礼品”。新瓶子运到那天,全村人都来看,透明的玻璃能看见里面金黄的油,瓶塞用软木做的,上面还印着二丫绣的石桥。
“这油得叫‘石沟魂’,”刘大爷摸着瓶子说,“喝了能想起家乡的味。”二丫觉得这名字好,就在瓶塞的软木上绣了个小小的“魂”字,用的是最细的丝线,不仔细看像道天然的纹路。
除夕前,天津卫码头寄来张巨幅照片,拼墙的蓝布已经完成了大半,“老槐树”下站满了工人,每个人手里都举着块绣着自己名字的布片。“就差石沟村的人了,”信里说,“开春请你们来,把最后几块布拼上,咱一起在‘根’墙前吃顿饺子。”
二丫把照片贴在绣坊最显眼的地方,让姑娘们照着照片绣“拼墙图”,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布片上绣了个小小的心愿:胡小满想让火车跑得更快,王媳妇盼着孩子快点长大,周胜希望菜籽油能卖到全世界。
大年初一的鞭炮声刚过,皮埃尔就扛着摄影机拍拜年的场景。他拍刘大爷给孩子们发糖,糖纸用的是绣坊的下脚料;拍周胜给油坊的机器贴春联,“出油如涌泉”的横批贴在滤油机上;拍二丫带着姑娘们给全村人送绣的荷包,每个荷包里都装着片油菜花的干花瓣。
“今年要拍部更长的电影,”皮埃尔对二丫说,“从春耕拍到冬藏,让全世界知道石沟村的一年有多长,有多香。”他的镜头里,二丫正把个绣着火车的荷包递给铁路工人,工人的笑脸映在雪地上,像朵绽开的红梅。
开春的雪化得很快,铁路支线的铁轨开始铺设,银灰色的铁轨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二丫绣“世界之桥”时用的金线。周胜每天都去工地盯着,回来就给二丫讲进度:“今天铺到老槐树下了,明天就能到油坊门口,你听,铁轨接缝的声音‘哐当’响,像在给咱的绣活打拍子。”
二丫把这声音绣进“铁轨图”里,用不同粗细的银线表现“哐当”的节奏,远看像首写在布上的歌。胡小满说要给这首歌填歌词,第一句就写“石沟村的针,扎进世界的布”。
巴黎分店开业的电报在清明那天送到,露西说总统夫人亲手绣的蒲公英歪歪扭扭,却被大家捧为“最珍贵的绣品”,现在挂在分店的正中央,旁边就是刘大爷的线团坐垫。“法国的报纸都在夸,说这是‘有温度的手艺’,”电报里满是惊叹,“来的客人都要摸一摸石碾子,说能摸到石沟村的土。”
二丫把电报读给正在拼“根”墙最后几块布的姑娘们听,大家的针脚都更有力了。胡小满的那块布上,火车正从石沟村的站台出发,穿过天津卫的码头,驶向巴黎的铁塔,铁轨上的每根枕木都绣着个“根”字。
周胜的“石沟魂”菜籽油在巴黎卖火了的消息传来时,二丫正在绣“自由女神玉米裙”。她把这消息绣成朵小小的油菜花,别在女神的发间,像给远方的朋友别了朵家乡的花。
皮埃尔举着相机拍这朵新绣的花,镜头里,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布上,女神的玉米裙闪着金辉,发间的油菜花像真的在散发香气。“这电影的名字我想好了,”他忽然说,“就叫《一根线的旅行》。”
二丫笑着点头,手里的针穿过布面,又带出根新的线头。她知道,这根线的旅行还远没结束,它会跟着铁轨延伸,跟着轮船远航,跟着蒲公英的绒球飘向更多地方,而石沟村的绣坊里,永远有群等着给它配色的手,有盏亮着的油灯,照着那些还没绣完的故事——比如下批要寄去美国的“自由女神像”,比如天津卫“根”墙前的合影,比如铁轨尽头,那片正等着被绣进春天的新绿。
窗外的老槐树抽出了新芽,嫩绿的叶子在风里晃,像无数只小手在招手。二丫的针落在新绿的尽头,那里正绣着只小小的蒲公英,绒线已经备好,只等一阵风来,就能带着石沟村的温度,飞向更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