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默的目光落在赵青青脸上,她急切辩解的模样像极了惊弓之鸟,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看起来慌张到了极点。
审讯室惨白的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将那些细微的慌乱无限放大。
此时的叶默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将手肘撑在桌面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木纹,任由沉默像潮水般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墙上的石英钟滴答作响,每一秒都像是重锤敲在赵青青的心上。
她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原本还算镇定的眼神开始四处游移,时而瞟向紧闭的铁门,时而盯着叶默胸前的警号,最后索性低下头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仿佛那里藏着救命的答案。
直到她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叶默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秦思明是法医,职业素养刻在骨子里。”叶默的指尖在桌面上划出轻浅的弧线,“就算心理受创,尸检流程也经过了无数次实操打磨,不可能漏洞百出到连致命伤的时间线都模糊不清。你说他没认真做尸检,不如说,他是故意不想让我们看清真相。”
话音刚落,赵青青猛地抬起头,嘴唇哆嗦着想要反驳,却在对上叶默锐利的目光时把话咽了回去。
她的喉结上下滚动,像是有鱼刺卡在那里,脸色瞬间褪成了纸白色。没等她组织好语言,叶默的问题已经像利剑般刺来:“丁贞和丁强死的时候,秦思明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吗?”
“有!当然有!”赵青青像是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时候他在邻市参加法医交流会,会议记录、酒店入住信息、甚至参会人员的合影都能查到,他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案发现场!”她语速极快,生怕慢一秒就会失去这个辩驳的机会,额角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叶默微微挑眉,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依旧紧锁着她:“你说的不在场证明,是根据秦思明当时提交的尸检报告记录定的。我问你,案发前一天,他在哪儿?你又在哪儿?”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在赵青青头上,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眼神闪烁着慌乱。“这都过去十年了……具体情况我记不清了,你应该问秦思明,他记性一向比我好,他肯定清楚。”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细不可闻。
叶默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声。
赵青青的口供和秦思明的回答几乎一字不差,这种过分的一致反而透着诡异。
他放下笔,指节轻轻敲击着桌面,陷入短暂的沉思。
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紧张,赵青青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等待着下一个问题的降临。
片刻后,叶默抬起头,换了个话题:“赵青青,你姐赵爱玲,具体是怎么去世的?”
赵青青明显松了口气,身体不自觉地放松了些,语气也恢复了几分平稳:“这个问题,我丈夫应该已经回答过你了吧?当时我姐和秦思明去理塘寺朝拜,回来的路上突然肚子痛。秦思明拦了一辆面包车,连忙带她去医院,但在车上的时候,我姐就流产了,到医院时因为失血过多,没抢救过来。”
“医生有没有说是因为什么原因导致的流产?”叶默追问,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的脸。
“医生说是高原反应,缺氧导致的。”赵青青低下头,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理塘寺海拔高,我姐身体本来就弱,可能是没适应过来。”
叶默的眉头瞬间拧紧。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审视:“你丈夫是法医,他比谁都清楚外地孕妇不能去海拔过高的地方。明知道你们不是当地人,不习惯高原环境,还要带你姐去那种地方,你不觉得,这更像是一种故意的行为吗?”
这句话像惊雷般在赵青青耳边炸响,她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滚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不是的!叶队长你不能这样说!”她急切地辩解,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因为我姐的死,秦思明内疚了十多年!他这些年一直活在自责里,你不能这样陷害他!”她的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他当时才二十多岁,哪里知道会出这种事,他也是受害者啊!”
叶默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打断。赵青青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秦思明这些年的痛苦,描述着他如何每年都去理塘寺为姐姐祈福,如何将姐姐的照片一直放在钱包里。但在她激动的眼神深处,叶默捕捉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慌乱。
等她说得差不多了,叶默才缓缓开口:“赵女士,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医学常识。作为专业人士,秦思明不可能不知道高原对孕妇的风险。”他顿了顿,观察着赵青青的反应,“除非,他有必须带赵爱玲去那里的理由。”
赵青青的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任何反驳的话。她低下头,长发遮住了脸上的表情,只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暴露了她的情绪。审讯室里再次陷入沉默,这次的沉默比之前更加沉重。
许久,赵青青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决绝:“叶队长,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已经很配合你们的调查了,也希望你能尊重事实。”她深吸一口气,语气突然变得尖锐,“你现在什么实质性证据都没有,把我们全家折腾到现在,无非就是想快点破案立功吧?要不这样,叶队长,我们找个地方单独谈谈,你想要多少钱都行,只要别再纠缠我们了,好不好?”
这番话让旁边记录的两名民警都愣住了,他们交换了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这简直是赤裸裸的行贿,而且方式如此拙劣。叶默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他摆摆手:“行了,我不想听你说废话了。问话结束,你可以走了。”
赵青青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猛地站起身,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走出了审讯室。
她刚走到隔壁调查室门口,就对着里面喊了一声:“思明,我们走。”
秦思明立刻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眼睛里布满血丝,显然也承受着不小的压力。
看到站在门口的叶默,秦思明愣了一下,随即恭恭敬敬地弯腰鞠了个躬,声音沙哑地说:“叶队长,打扰了。”
然后便带着赵青青匆匆离开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叶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对夫妻的表现太奇怪,一个张牙舞爪却漏洞百出,一个看似恭顺却处处透着防备。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心里反复琢磨着刚才的对话。
推开门,郑孟俊正趴在桌上写着什么,见叶默进来,立刻抬起头。
他面前摊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检讨书”三个大字。
“叶队,怎么样?有没有从那女人身上问出点什么?”郑孟俊连忙起身,语气里带着期待。
叶默摇摇头,脱下外套扔在椅背上:“什么都没问到。”
“那她有没有撒谎?”郑孟俊追问,顺手给叶默拉过一把椅子。
“不好说。”叶默坐下来,揉了揉眉心,“这两夫妻,一个从头到尾用慌张和恐惧来掩盖自己,另一个则一直在耍脾气和无理取闹。就他们这个表现,我都判断不出来究竟有没有撒谎。”
郑孟俊皱起眉头,一拳砸在桌上:“他妈的,这两个家伙分明是故意在这儿演戏呢!”
“我也不确定”叶默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已经凉了,“但以他们的学历和智商,绝不可能表现得如此弱智。就这种状态,真让他们接手了赵天刚的产业,不到三个月就得被人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他有些无语地放下茶杯,眼神里满是疑惑。
郑孟俊见状连忙拿起热水壶,给叶默重新倒了杯热水:“叶队,那他们的口供怎么样?对得上吗?”
“口供倒是完全一致,细节都对得上,表面上看没什么问题。”叶默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估计是提前做足了功课,把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都背熟了。”
“那接下来怎么办?”郑孟俊在他对面坐下,“如果赵天刚的口供也能和他们对上,那这案子岂不是就没法继续查下去了?”
叶默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关键就在赵天刚身上。如果他的口供也能和这两人完美契合,那秦思明和赵青青就真的没有任何嫌疑了。到时候只要赵天刚认罪,这案子就只能到此为止。”
“这么说来,难道这两人真的没问题?”郑孟俊有些不甘心地挠挠头,“可我总觉得不对劲,他们太刻意了,就像是在表演给我们看。”
“我也有这种感觉。”叶默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以他们的智商,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有多拙劣。除非……”他顿了顿,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除非他们是故意表现得这么拙劣,想让我们觉得他们没有威胁,从而放松警惕。”
郑孟俊眼睛一亮:“有道理!这叫欲擒故纵?不对,应该是反向操作!让我们觉得他们就是两个蠢货,根本没能力策划什么阴谋。”
“不排除这种可能。”叶默点点头,“但这只是猜测,没有证据支撑。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找到突破口,证明他们在撒谎。”
“突破口会在哪里呢?”郑孟俊陷入沉思,“赵爱玲的死?丁贞和丁强的案子?还是他们和赵天刚的关系?”
叶默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赵爱玲的死疑点太多。一个法医带着怀孕的妻子去高原,结果导致妻子流产死亡,这本身就说不通。而且赵青青刚才的反应很奇怪,提到这件事时她虽然表现得很激动,但眼神却在闪躲。”
“要不要重新调查赵爱玲的死因?”郑孟俊问道。
“都过去十多年了,恐怕很难找到证据了。”叶默摇了摇头。
但过了片刻,叶默却又开口道:
“但难也要查。”叶默转过身,眼神坚定,“去调阅当年的医院记录,找当时的主治医生了解情况。还有,查一下秦思明参加的那个法医交流会,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全程参与,有没有中途离开过。”
“明白!我马上去安排!”郑孟俊立刻站起身,准备出去布置任务。
“等等。”叶默叫住他,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今天审讯赵青青的时候,你情绪激动的有些离谱,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郑孟俊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复杂的神情,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叶队,我今天确实有点失控。”他沉默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那个赵青青,和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女人很像,不仅是长相,就连说话的语气、那种蛮不讲理的样子都一模一样。就是因为那个女人的无理取闹,我的同事……”他声音低沉下去,“她为了让我身份不被暴露,自愿站出来牺牲了自己……”
叶默了然地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理解你的感受,但我们是警察,不能让个人情绪影响,咱们慢慢来,慢慢克服这些难关,好不好?”
“我知道了,叶队。”郑孟俊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我会控制好自己的。”
闻言,叶默点了点头,他长叹了一口气道:“如今赵天刚已经承认了多起杀人罪行,唯独竹刑案和公交车失踪案只字不提,一会儿我们先去审讯王新龙,最后再审讯赵天刚。”
“对,到时候我们再结合这些口供,最后做一次深入调查,希望这案子的真相,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
“你想象中的真相,是什么样的?”
“我希望竹刑案和公交车失踪案,这两者并没有任何关系,它们是独立的两件案子,否则,事情就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