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松捧着茶杯,也不管水还没凉,咕隆咕隆地就将一杯茶喝干。
随后将杯子往桌上一放,喘着粗气,对着周正东比划着手势,说道,“以前我一天,最多也就喝三四壶水,这几天翻了个个儿还打不住,一天得喝十几壶。
是真没办法,一天几百号人围着,赶也不是、逃也不是,只能被他们围着,给他们讲故事。
讲得我是口干舌燥,过一会儿就得喝口水、过一会儿就得喝口水。
这水喝多了就得上厕所啊,我又少了一条腿,还坐在桌子上,是上上下下都不方便。
罪没少受啊!”
周正东听得一惊一乍的,咂着嘴说道,“那确实挺受罪的。”
旁边林远祥拿着手绢抹了把脸,顺手塞进兜里,听到张玄松的诉苦,不禁说道,“他受罪那是‘罪有应得’,要不是为了朝阳观的香火,非让小凡去拍什么电影,至于闹成现在这样儿吗?
好,现在朝阳观的香火是起来了,就冲这电影受欢迎的程度,估计至少能管五六年,毕竟一轮电影从城市放到乡下,差不多也得这么长时间。
就算五六年以后,还有来京城出差、游玩的人会来这里上香。
而且后面还有三四部等着小凡去拍呢,这要是把全部电影都拍完,十年八年都不愁香火。
可这事儿跟我俩有什么关系?!”
他说着将手搭在李尚德的肩膀上,以表示他们是同一阵营,“我俩天天被他拉着去朝阳观,还被分配任务,一人负责应付一帮老头儿。
凭什么老太太就他自己……”
李尚德赶紧拍拍他肩膀,“这个不是重点。”
林远祥“啊”了一声,点点头说道,“那这个就不说了,反正他媳妇儿还在,老太太再多也只能干看着。”
张玄松顿时不乐意了,转身看着他,“什么叫干看着?我也没想干啥啊。我早就说过,我是为你们好,谁知道那些老太太家里爷们儿还在不在?万一要是在呢,你们两个老单身汉不是容易引起误会?
我就不一样了,我家里有人,一大家子呢,虽说没在一块儿住,可每个月还是有一天团聚的,这就证明我立身正、家风好,而且我还是电影里的战斗英雄,人家肯定不会说闲话,……”
林远祥,“tui。好像谁还不是战斗英雄似的。”
说完便转头看向陈凡,“赶明儿、别,就今天,照着我跟你说过的故事,也给我写个本子,那什么,不用像你三师父那么显摆,还拍个四五部,也不怕别人看得腻,给我拍一部就行,我也过过战斗英雄的瘾。”
“你赶紧歇歇吧。”
李尚德用一只眼睛灵活地翻着白眼,“还嫌不够乱的啊?差不多就得了,还是想想办法,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吧。”
听他这么说,林远祥也不吭声了,和张玄松一起,眼巴巴地看着宝贝徒弟。
陈凡呵呵笑着,给姜丽丽使了个眼色。
姜丽丽立刻将刚洗好的水果挪过来,笑道,“大师父、二师父、三师父别着急,先吃点水果润润嗓子。”
姜甜甜也赶紧拎着水壶,给他们三人加水,同时也笑着说道,“咱们慢慢想办法就是,肯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周亚丽则瞪大眼睛,满脸兴奋地看着张玄松,“三师父,那你现在不是跟电影明星一样?”
三人这么一打岔,张玄松他们也不着急了。
转头看着周亚丽,老张嘴巴咧得老大,连后牙槽都能看见,乐呵呵地说道,“什么电影明星,都不是一回事,我都一把年纪、快入土的人了,也不稀罕这点事儿。”
林远祥嫌弃地撇撇嘴,“哎哎,收收、把你那笑容收收,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张玄松白了他一眼,不想跟他说话。
周正东和抱着儿子的赵婉茹坐在一旁,都有些忍俊不禁。
难怪老张连自己家都不住,只一个月回去一回,其他时候非要跟两个老兄弟赖在一起,确实是有点儿意思哈。
陈凡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略带好奇地问道,“三师父,你都这样了,太极门、形意门的杨师傅、韩师傅他们,应该也不清净吧?”
虽说杨振龙、韩青山、杨晨峰、杨从灵他们都加入了江南电影制片厂,老的成了返聘工、小的则是正式职工,可现在是春节,加上电影厂工作时间的特殊性,不像普通工人那样按点上班,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是在京城家里才对。
一部电影火了之后,最先火起来、而且也是最火的,应该是电影主要演员,如今连张玄松这个“幕后原型”都受到如此追捧,杨家那里应该有更多人去“追”。
听到陈凡的话,张玄松立刻说道,“他们?他们清净得了才怪!”
提到那些演员们,连林远祥也乐了,当即打断张玄松的话,咧着嘴哈哈笑道,“我还是头一次看见杨振龙、韩青山他们这么狼狈。本来电影上映之前,他们和他们家人单位就知道了这件事,当时好多家单位、还有他们那边的街道办还开过介绍信的,知道这事儿的人是真不少。
而且拍完电影之后,有一部分人不是回原单位工作了么,他们也带来消息,电影在大年初一上映,好多人就去买票捧场。
等电影上映的时候,这些同单位的工友、同街道的街坊们,还不遗余力替他们宣传。
结果电影一放完,哈哈哈哈……”
林远祥事情都没讲完,就先将自己乐得不行,捧腹大笑说不出话来了。
张玄松赶紧抓住机会,接着说道,“电影一放完,好多观众家都不回,直接往他们家跑,把整个胡同堵得严严实实,听说有人急着上厕所都出不去,大白天都只能在家里用痰盂。
胡同里都这样,杨振龙他们家更惨,大门被挤坏了,门槛都被踩烂,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了,围观的人都散去回家,杨振龙那个老东西,连过年都顾不上了,连夜收拾行李,带着孙子孙女坐火车回江南去了!”
陈凡听着不禁张大嘴,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这时林远祥也笑够了,叹着气说道,“老杨不愧是人老精鬼老灵,当天晚上就跑路,倒是落了个清净。我们就惨咯。”
说着看了一眼张玄松,“被这个老东西连累,天天就没点清闲的时候。”
张玄松理不直气也壮,“你说说你,这辈子什么时候风光过?要不是沾了我的光,能被那么多人追着缠着要听咱当年的故事?!”
林远祥,“tui……”
李尚德,“帮我也tui一个。”
眼看又要闹起来,陈凡赶紧说道,“那什么,三位师父,你们是想要怎么解决呢?如果是让那些人不来,我也没办法,毕竟朝阳观开在那里,总不能不让人上门吧。”
张玄松眼神微动,“听你的意思,直接的不行,间接的就可以?”
林远祥赶紧说道,“你要是让我们几个不去朝阳观,那也行不通。我们要是在家里躲着,就跟杨振龙他们家一样,也能把胡同堵死。
而且大栅栏那儿就有电影院,还更加方便,人观众看完电影就来堵人,还不如去朝阳观呢。”
李尚德也叹道,“总不能不回家吧?我们几个倒是也有地方去,可去也是去干休所,那些老家伙是一样的烦人。”
张玄松哼哼两声,“比观众还烦人。观众好歹还只问问题,那些老家伙一个比一个阴阳怪气,都不会好好说话。”
陈凡可不敢参与他们的评论,人家是几十年的老战友,互损那叫感情深,他要是参与进去,只能叫不懂规矩。
便只当没听见,直接说道,“那暂时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再不行的话,离开京城一段时间行不行?”
“住这儿?”
张玄松转着脑袋看了看,“这儿倒是挺不错,可就是太冷清了,连多一个讲话的人都没有。”
林远祥斜眼瞄着他,“小凡,你三师父就是这么难伺候。在这儿嫌冷清,在朝阳观嫌太闹,是吵不得也闲不得。”
张玄松当即转头,“你不是?”
李尚德摆摆手,第N次制止战争爆发,转过脸对着陈凡说道,“你什么时候离开京城?”
听到这话,陈凡就知道大师父的选择,当即笑道,“初九是白云观举办玉皇诞庆典的日子,这一天京城地界的所有道观也会重新开观,我是肯定要代表朝阳观参加的。
然后初十老舅会回美国,他是租了一架飞机过来接,正好我蹭他们的飞机去上海,在上海待几天,等丽丽开学以后,就飞江南省城,……”
没等他说完,李尚德就摆摆手,说道,“太麻烦了。这样,你给江影厂那边打个电话,我们初十的坐火车过去,让他们接一下。
正好杨振龙他们都在那边,我们也看看他们是怎么拍戏的。”
说着转头看向张玄松和林远祥,“我估摸着,等电影下映,就没那么多人凑热闹了。到时候咱们就可以回来。”
两人相视一眼,齐齐点头,“就这么定了。”
顿了一下,林远祥忽然说道,“咱们这算不算落荒而逃?”
李尚德眼睛微眯,轻声笑道,“不算,最多是战略转移。”
一听这话,林远祥和张玄松纷纷比了个大拇指,“还得是老大。”
其他人则呵呵笑个不停。
陈凡见他们有了决定,便不再多说,立刻拿起电话给江影厂拨了过去。
……
转眼两天过去,这两天张玄松三人也没再出去,天天躲在这里,和周正东喝茶聊天。
倒是安排陈凡去了一趟老帅家里,给老帅做了一顿家宴,顺便看看身体恢复情况。
剩下的时间,陈凡都在朝阳观安排玉皇诞的事。
没有了张玄松,朝阳观又恢复了往日正常的热闹。……恢复清净是不可能的,恢复“清净”就代表没有了香火,那陈导演的电影不是白拍了么?
只是突然少了后院的宣讲会,冲着张玄松来的人越来越少了而已。
2月24日,星期日,正月初九。
这天便是道教玉皇诞的日子。
玉皇诞,也叫“天日”,意思就是老天爷的生日,正经来讲,是玉皇大帝的诞辰。
在这一天里,无论是正一派还是全真教,全天下的道观都要举行盛大的祝寿仪式,诵经礼赞。
如果是家里有信徒的,在这一天里都要望空叩拜,举行最隆重的祭仪。
古代民间的主要习俗有祭玉皇、道观斋天等,有些地方,庆祝“天日”的时候,还会准备清香花烛、斋碗,摆在天井巷口露天地方膜拜苍天,求天公赐福。
后面那些民间习俗就算了,现在肯定没有这么高调的。
就算真有信徒,最多也就是在家里默默上柱香,再摆点祭品。
这种事如今倒也没什么人举报追究,且不说报纸上已经明文刊登了会议通知,明确了宗教信仰自由,就算报上去,估计也没人来管。
只说这两年上坟祭祖的就不在少数,只要不是像某人祭祖那样,弄上一百零八个道士大办法会,有大搞“封建迷信”的嫌疑,单单冲着“法不责众”,一点祭拜方面的小事,也不会过于深究。
但那是在民间。
对于宗教界而言,尤其这天还是大家约好复观的日子,那就不一样了。
这天早上,陈凡将车开到朝阳观后院,早已等在这里的雷空云和雷空风各自捧着一个大包袱,立刻拉开车门上车。
之所以带他们两个,不是因为他们是“都管”和“巡照”,纯粹因为他们两个是所有小道士中最壮实的,这样待会儿撑神幡的时候,不会摇摇晃晃,丢了朝阳观的面子。
陈凡重新发车,不一会儿便到了白云观。
今天的白云观,观门大开,两名道士分立大门两侧,不时将想要进去的人劝返,同时迎接一个个抱着包袱走过来的道友们。
陈凡见其他人都是先坐公交到最近的公交站,然后下了车走路过来,只有自己是开着车来,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随后将车开到一旁停下,带着雷空云两人走过去,笑道,“我这车停这儿没事吧?”
迎客的小道士羡慕地看了一眼停在院墙旁的面包车,恭恭敬敬地做了个道稽,“回真人话,无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