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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天光

    待黑甲军去了驿馆,发现夏云鹤不在,问了管事得知人天不亮便去了子育巷,一群人心下慌乱,一面派人报知福王,一面派人去往子育巷后山,一面派人出城拦截。

    福王一听到这个消息,瞬间大怒,责令黑甲军封锁城门,一时间,远州城鸡飞狗跳,众人不明就里,猜测这位福王约莫狂症又犯了,只作茶余饭后闲扯片刻。

    等巡夜的梆子敲过三更,派出去的人一无所获,福王才确定终是被夏云鹤耍了一通。

    不过是金蝉脱壳之计,偏叫他着了道,福王噼里啪啦砸了一场,又觉怒气未歇,便揪着增喜去泄私欲。

    一天时间,足以夏云鹤等人走出远州东郊,出了远州东郊,纵使福王手眼通天,也是耐他不何!

    放夏云鹤一马,不代表福王不记仇,只是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夏云鹤一行人回到鄞郡,已是小满过后。

    正值暑气渐起,早晚温差极大,冷时寒风刺骨,热时如在蒸笼。

    天气一热,难免心情烦躁,加之诸事堆叠,更令人烦闷。

    所幸夏云鹤喜热恶寒,在他人酷热难耐,薄纱半臂上身时,她还是一袭长衫,面上不见半分暑气,连腰带也束得紧紧的,只有这时,她才得些许自在。

    老连在田里做活时,看见捂得严严实实的夏云鹤,不由向月娥感叹,“这夏通判怕是粟米变的,啷个挺耐旱。”

    古有农谚,“立夏不下雨,犁耙高挂起”,自入夏以来,一连旱了二十几天,河床都渐渐裸出,田里的粟正是分蘖,放眼望去,虽是绿绿的一片茎秆,但叶片耷拉,再有半月左右,便会开始拔节孕穗,届时再不下雨,秋日里可就没了收成。

    天上无云,不闻一丝雨气,大地被闷热笼罩,万物都静默,这些粟米亟待一场大雨充实籽粒。

    夏云鹤一回到鄞郡,便收到傅三爷的消息,盗粮的那帮人将军粮偷运至恒升货栈,再由恒升货栈夜里运至漕运码头,恒升货栈即之前的田记粮油铺,那铺面改了名字,重新开张……傅三爷还说,盗走的粮食囤压在漕运仓,还未出境。

    “还得说公子回来的及时。”,傅三爷叹口气,接着说道,“再晚几天,粮食就会被运走。”

    夏云鹤问道:“半个月时间,这帮人真耐得住性子?”

    傅三爷回道:“不是耐得住,而是半夜偷运,动静不敢太大,每晚只运丑、寅两个时辰,再一个,陆运沿途岗哨太多,他们想走水运,在寻合适的商船。”

    夏云鹤听完,并未做声,沉默良久,不紧不慢开口,“他们也知道是见不得人的事,才这样小心。”

    “公子,要不要立刻抓住这帮兔崽子!反正我们盯着他们,一个也跑不了。”,傅三爷攥紧拳头,恨恨朝空中虚砸一下。

    “不。”,夏云鹤微微勾唇,眼中透出几分冷,肆意敲击着指节,慢悠悠说道,“要捉住这帮盗粮贼,最忌讳操之过急。打蛇打七寸,抓贼要拿脏。”

    此番回来,她对外只称养病,闭门谢客,期间王延玉来拜访过几次,臻娘都推了回去。

    傅三爷和夜不收则昼夜监视漕运渡口,耐心熬煮着这伙贼人。

    天气越发热了,河水水位下降得厉害,再招不到大船,这帮人只能从水路转陆路,夏云鹤在屋内静坐,听着傅三爷的描述,心中清楚,左右是这几天见真招了。

    就在这时,穆修年从岭南回到鄞郡,他还带来一封温朔川的亲笔信。

    信中说道:远州血罗衣一案,擎始于万无白与罗氏联姻。万无白因军功擢升都尉,恶妻貌丑,遂以七出休妻。罗氏不甘,纠结族人扰乱山阳万氏,伤仆百余人。万无白闻讯,率兵拦截罗氏归途,虐杀罗家青壮二十,犯下死罪,黜出沈家军。然万家以重金赎其罪,未几复起用。罗家再往寻衅,打伤万氏仆役数人。恰逢陈统领巡至,检视案情,乃成轰动一时的血罗衣案。

    罗衣暗赤,一族旦夕尽灭。

    看完温朔川的信,夏云鹤久久不语,温朔川在信中叹道,不过两族婚姻纠纷,何至于一夜灭尽罗氏,陈海洲的手段过于残忍……夏云鹤揣起手,“澄言兄啊,澄言兄,你当真以为万罗之争起于衽席?”

    明明是那张走私名录……

    只是……夏云鹤望着墙外柳,思索到,只是……眼下诸事撞在一起,血罗衣一案不急。待解决眼下这帮盗粮贼,再找郭婶子问一问缘由。

    才这样想着,院门却被人笃笃叩响。

    三娘跑去开了门,见来人是漆雕夫人与郭婶子。

    夏云鹤心底诧异了一下,暗道,自己还没去寻她们,这二人倒来寻她,等她视线对上郭婶子的那一刻,夏云鹤心中瞬间清明,择日不如撞日,既然来了,便听听她们说什么。她笑了笑,抬手请二人屋里坐。

    甫一进屋,郭婶子顾不得夏云鹤的客套,开门见山问道,“夏大人远州之行如何?”

    夏云鹤并不急,给二人沏了茶,笑眯眯回道,“夏某在远州找到一个烧过的祠堂,祠堂下有一密室,密室中有一本罗氏族谱……”

    郭婶子焦急道:“然后呢?”

    夏云鹤托着茶杯,漫不经心说道,“不过,那本族谱是假的,对了,还有一封书信,一张走私名录,估计,与那族谱一样都是假的。”

    “假的!怎么可能!”,郭婶子气笑了。

    “哦?”,夏云鹤道,“郭娘子久居鄞地,远州之事你凭何笃定呢?莫非你亲眼见过?”

    这话叫郭婶子噎了噎,她垂下头,没了话,漆雕夫人接了话头,“夏大人,说话何必如此苛刻?”

    见夏云鹤不说话,漆雕夫人继续说道,“想来夏大人见过了祠堂密室,也一定见过密室中的半个手印,那正是罗轻君留下的。”

    夏云鹤眸色一紧,抬首笑着问,“漆雕夫人也是未卜先知,密室里的半个手印,又是从哪里听到的?”

    漆雕夫人脸色一变,郭婶子抢着说道,“是小妇人告诉漆雕夫人的,夏大人不知道,小妇人亲眼看着姐姐自刎,姐姐发现万家参与走私,所以被万家怀恨在心,为逼出她,他们甚至不惜放火烧祠堂,只为了迫她自戕。”

    郭婶子仿若失了神,眼眶噙着泪,哽咽着声音道,“罗家三百七十二口人,连仆役婢女,还有刚出生的婴儿,都被屠戮,到处都是血,到处都是惨叫,到处都是火,我躲在林中地洞里,侥幸讨得一条命,一路跌跌撞撞,乞讨到鄞郡,罗家没了,万家还在,凭什么?”

    “所以你编造了假的族谱,写了假的信件,伪造走私名录……”,夏云鹤说道,“就为扯出万家,给罗氏报仇?”

    “那些不是假的!”郭婶子大哭道,“都是真的!信和走私名单都是姐姐交给我的!”

    夏云鹤了然,低头抿了口茶,面上不见一丝波澜,“那些东西都是你放进去的对吗?那密室存不了东西,陈海洲,万敬二十年前都没找到的族谱,偏偏我去就找到了,比起巧合,我更相信,是有人希望我看见那些东西。”

    漆雕夫人坐在一旁,听得明白,这位白玉似的夏大人,也是个面冷心硬的主,她轻蹙眉头,责问道,“夏大人,你不必如此怀疑仪君,书信、族谱都是我派人放的,远州的那些不全,只是一部分,完整的在这里。”

    说着,漆雕夫人从袖中掏出一个锦带,正要展开锦带,夏云鹤喝道,“且慢!”

    她缓了缓精神,语调极其平静,“万氏与罗氏争端起源于婚姻不和,罗轻君……”,她顿了一下,轻呼一口气,“罗氏因不满万无白休妻,纠结族众扰乱山阳万氏,两族交恶……”

    话音未落,郭婶子噌一下站起,拍着桌子怒道,“罗氏!放你娘的屁,明明是罗将军!你们,你们这帮披皮的禽兽,蛇鼠一窝,我真是信了你的邪,你夏云鹤与他们没什么区别!”

    说着,郭婶子拽起漆雕夫人就要离开。

    “站住!”,夏云鹤泼了茶水,笑着看向二人,“二位,若夏某真是歹毒之人,你们觉得自己还出得了这个院子吗?”

    二人一骇,定定看着夏云鹤,只见夏云鹤缓缓起身,整了整微皱的衣摆,不徐不疾说道,“你二人三番五次试探夏某,当真以为我没有脾气吗?”

    夏云鹤盯着郭婶子,一字一句故意激她,“倘若不信任夏某,何必反复试探?信又不敢信,退又犹犹豫豫,罗家先祖见后辈如此扭捏,畏缩不前,想必在九泉之下也要耻笑你。”

    郭婶子憋着一股气,怒道,“夏大人说得轻巧,灭族之恨,流亡之苦,无人可信,你待如何!”

    夏云鹤掀起眼皮懒懒看了郭婶子一眼,轻轻说道,“吾以此身长泣血,不破魍魉誓不休。此言非虚指,乃是实指。”,她抬头看向还处在怔愣中的两人,“若是信任夏某,就告诉我你们知道的一切,若是不信,自便。我只当你们从未来找过我。”

    郭婶子并未离开,沉默许久后,开口说道,“罗家世代为军户,二十年前,我姐姐罗轻君女扮男装从军,家里曾劝过她,可姐姐说,虽非男儿,又岂知志不比男儿,她脾气倔,认定的事不会更改,我们只能一起帮她隐瞒。所幸,姐姐只管鄞郡军仓,平日见人甚少,这件事也再没人提起,只等日后再想法子劝她回心转意。”

    “哪知道,正碰上北戎人偷袭粮仓,她身为仓官,一人斩敌二十,守住了粮库,正因此,受到微生良将军赏识,调她入先锋军,再后来她杀敌勇猛,立了功,被擢为都尉。我们一直担心她身份暴露,可姐姐来信说,自己有独立的营帐,不与外人过多接触,让我们安心。”

    说到这里,郭婶子笑了起来,她痛苦地看向夏云鹤,“夏大人,你说,若我姐姐她不碰见万无白,是不是也能安然回乡?”

    “可是,老天偏要开玩笑。”,郭婶子,哦不,该称呼她为罗仪君,她不需要夏云鹤的回应,只苦笑着,“万无白应征入伍,因识字调任为我姐姐身边书吏,等姐姐再次来信,她便已有身孕,眼见肚子瞒不住,我姐姐便向微生将军道明缘由,微生将军见此,做主让万无白娶了姐姐,婚后,姐姐回家养胎,而万无白顶替了姐姐的军职。罗将军也就变成了万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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