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居士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那深刻的皱纹瞬间聚拢成川字形,转头看向旁边那个老旧的红木柜子。
柜子里静静摆着一件明永乐青花仙鹤纹大盘,釉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幽的蓝光。
这是上次陈阳专程跑过来跟自己提到的,说是要用这赝品把真品从小鬼子那里换回来,自己做出来了,他反倒没有消息了。自己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从选胎到画工,每一道工序都亲力亲为,甚至为了那几只仙鹤的神韵,重画了十几遍。
“这小子,”青山居士苦笑着摇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典型的猴急性子,要的时候比什么都急,不要了连个招呼都不打。”
他缓缓伸手扶着腰,那双饱经沧桑的手在腰间轻揉着,显然刚才长时间弯腰工作让老腰有些吃不消。
张远眼疾手快,急忙从凳子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师傅身边,小心翼翼地扶着青山居士的胳膊:“师傅,您慢点,别闪着腰。”
“要我说呀,”张远一边扶着师傅,一边愤愤不平地说道,“咱们就不搭理那姓陈的,这种人最没信用了。”
说着,张远还特意瞟了一眼那件青花仙鹤纹大盘,眼中满是心疼:“您看看,上次您费劲巴力的,天天熬到半夜,把这么精美的物件做出来了,他倒好,翻脸不认人。”
张远越说越气:“我当时就说这人不靠谱,您还说要给人机会,现在好了吧?”
青山居士听着徒弟的抱怨,脸上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那笑容里有着看透世事的平静:“别这么说,孩子。”
他拍了拍张远的手,声音温和却透着深深的感慨:“现在这个圈子里,人人都盯着钱,眼里只有利益,哪还有什么情义可言。”
青山居士的目光变得深远,仿佛穿透了时空:“像陈阳这样的,虽然有时候不太靠谱,但至少心里还记着老手艺的好。”
“还能想着护着老物件的人,真的不多了!”青山居士笑呵呵地抬手示意李强去开门,“走吧,我去听听,这小子又给我带来了什么所谓的大买卖。”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自言自语道:“说不定这次真有什么稀罕玩意儿呢。”
出来之后,工作坊外的小院子里阳光正好,张远殷勤地搬来一把竹椅,又端来一套紫砂茶具。他手法娴熟地给师傅泡了一壶上好的铁观音,茶香袅袅升起,在午后的阳光中显得格外诗意。
青山居士接过电话,拨通了陈阳的号码。
电话那头传来陈阳熟悉的声音,带着几分讨好的味道:“老周呀,你最近怎么样?身体还硬朗吧?”
陈阳顿了顿,声音里透着几分试探:“是不是没什么活了,手里痒痒得慌?”
此时,陈阳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脚翘在实木办公桌上,手里把玩着一串沉香珠子。
他笑呵呵地说着:“上次你做的那件广钟我可是看到了,啧啧,那叫一个绝!”
陈阳的声音越来越兴奋,“真的,老周,你这手艺,”陈阳隔着电话给青山居士竖起了大拇指,声音里满是佩服。
“我陈阳在这行里混了这么多年,什么高手没见过,但论起仿古的功夫,你绝对是第一个让我心服口服的!”
青山居士听完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讥诮,几分无奈,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他缓缓端起茶杯,杯壁上还残留着刚才制坯时沾上的泥点,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一脸的嫌弃表情毫不掩饰地浮现在脸上,仿佛听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话。
“大名鼎鼎的陈老板,”青山居士慢悠悠地品了一口茶水,茶水微苦,正如此刻他的心情,“现在也学会拍马屁了?”
他故意拉长了声调,每个字都带着明显的嘲弄意味,“看来这次事情不小呀!”
电话另一端传来陈阳有些急促的声音:“老周,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
陈阳在办公室里笑嘻嘻地说道,但那笑声听起来有些勉强,仿佛在掩饰什么,“我这可不是拍马屁,我说的都是实话。”
“那你啥意思?”陈阳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难道你自己承认,你的手艺不行?”
这话一出,青山居士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他冷笑了一下,那笑声在工作室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我的手艺?”青山居士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个字都透着寒意,“不多说。”
说着,他刻意将茶杯重重地放到了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茶水溅出几滴,在桌面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我和你,”青山居士停顿了一下,目光望向窗外,仿佛在思考什么深远的问题,“是对立面。”
这句话说得很轻,但其中的分量却很重,像是在宣告什么不可调和的立场。
“咱们也没熟到这个份上。”青山居士的语气变得更加冷淡,仿佛在和一个陌生人说话。
沉默了几秒,青山居士直接开口,语气变得干脆利落:“你直接说,这次要什么?要多少?要仿谁?要仿到什么份儿上?”
他的话就像连珠炮一样射出,每个问题都击中要害,丝毫不给陈阳转圜的余地。这种直接的询问方式,如同一个熟练的工匠在询问订单要求,没有任何多余的感情色彩。
电话另一端的陈阳似乎被这种突然的转变搞得有些措手不及,沉默了几秒才开口。
“三十件,明清官窑的经典器型。”陈阳的声音变得郑重起来,仿佛在宣布什么重大决定。
陈阳接下来的话如同连珠炮一般射出:“三成仿永宣,青花要苏麻离青的味儿,发色要深沉厚重,带着那种历史沉淀的韵味,铁锈斑要自然晕散,不能有一丝人工痕迹;”
“三成仿成化斗彩,姹紫要'姹'得纯正,那种紫中带红的神韵要出来,填彩要薄而透,透出胎骨的温润,胎要够'糯米白',白得如同刚蒸出的糯米那样温润可人;”
“剩下四成,仿康雍乾的青花和粉彩,青花要达到'墨分五色'的境界,从最深的靛蓝到最浅的天蓝,层次要分明,粉彩要'玻璃白'打底,底色要纯净如雪,渲染要柔润自然,色彩过渡要如同云霞变幻。”
每一个技术要求都说得极为精确,显示出陈阳对这个行业的深度了解,这绝不是一般古董商能够说出的话。
青山居士面无表情地听着,但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表面上他依然保持着那种淡漠的神情,但心里却暗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不是普通的订单,这是一个巨大的挑战,也是一个巨大的诱惑。
他的手指开始无意识地在沾满釉料的工作台上划拉着,留下一道道不规则的痕迹,像是在计算什么复杂的公式,又像是在思考什么深远的问题。
“多少?三十件?”青山居士听完数量,微微睁大了眼睛,手中的茶杯差点没拿稳,“陈阳,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你当你这是逛批发市场呢?萝卜来十斤,青菜来二十斤!”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在工作室里踱了两步,“你知道一件像样的仿品需要多长时间吗?从选泥、练泥、拉坯、修坯、素烧、施釉到最后的釉烧,每一道工序都马虎不得!”
“陈阳,这是玩意,是老祖宗的玩意,”青山居士冷冷撇了下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悦,“不是你家门口卖烧饼的,要多少有多少!”
“还三十件,我告诉你,三件我都不给你做!”
“你以为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流水线工厂吗?”青山居士越说越激动,“每一件都得精雕细琢,容不得半点马虎!”
“别的呀!老周,你先别激动!”陈阳赶紧在电话那头安抚道,放下了二郎腿,身体前倾,“你听我把话说完,这可是你立功的时候!”
“立功?”青山居士冷笑一声,“我需要立什么功?我在这山里安安静静做我的瓷器不好吗?”
“你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陈阳深吸了一口气,组织着语言,“我不是最近代表华夏去了战车国么?在那边遇到了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你小子又到国外去闯祸了?”青山居士皱着眉头问道。
陈阳清了清嗓子,开始详细述说:“没有,那是代表国家去的,能闯祸么?”
“在战车国的时候,我碰到了罗勒比庄园的人,他们是做拍卖的,规模不小。”
“然后他们提出了一个合作,”陈阳继续说道,“罗勒比庄园打算进军欧洲拍卖市场,他们急需一批华夏瓷器来打开局面,建立声誉。”
“所以你就答应了?”青山居士的声音里带着质疑。
“我是答应了,但是有条件的,”陈阳连忙解释,“我已经答应了给他们提供一百件明清瓷器,作为他们进军欧洲市场的敲门砖。”
“一百件?”青山居士的声音提高了八度,“陈阳,你疯了吧?你知道不知道,这种玩意,流出一件就少一件!”
“别急,你听我说完条件,”陈阳赶紧说道,“对方也答应了我的要求,日后若是在欧洲拍卖市场上遇到华夏的好物件,特别是那些流失海外的文物,他们一定会帮我留下来,然后无偿捐献给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