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老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震撼。他知道,今天的发现将彻底改变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在古玩这个行当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他自认为什么样的奇迹都见过,什么样的神品都接触过,但今天的经历却让他感到自己的认知体系正在崩塌。
他故意无视了身后童老板和鹿老板那急不可耐的催促声和控诉声。那两个人现在在他眼中已经变得微不足道,他们的那点小心思和小算计,在这种震撼性的发现面前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耿老缓缓转身,目光平静地看向陈阳。这个年轻人脸上依然带着那种淡然的笑意,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耿老突然意识到,从一开始,陈阳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陈阳,放大镜。”耿老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种平静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维持住的。
陈阳会意,嘴角那丝笑意更深了,恭敬地将高倍放大镜递了过去。
耿老接过放大镜,心中默默叹息,这种精细入微的鉴定工作本该是他最享受的时光,却因为眼前这荒谬的闹剧而蒙上阴霾。
他先是从那件嘉靖五彩大罐开始,手指轻抚着瓷器表面,感受着那份温润如玉的触感。他看得极其仔细,远超寻常鉴定,每一寸釉面都不放过,仿佛要将这瓷器的每一个毛孔都看透。
作为文物鉴定界的泰斗,他深知任何细节都可能成为真伪判断的关键。他重点查看了彩料交接处、釉面气泡、底足胎釉结合处这些最容易露出破绽的地方,放大镜下的世界如此清晰,每一道色彩的边界都纤毫毕现。
特别是那鲜艳的矾红彩和青花深处,在高倍放大镜的审视下,呈现出令人叹为观止的精细工艺。
童老板和鹿老板紧张地看着耿老的动作,两人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店内显得格外清晰。
童老板心中暗想:这些绝对都是陈阳花重金收来的真品啊,耿老这么仔细查看,一定能发现它们的珍贵之处,到时候也能治陈阳一个罪名!
鹿老板则在心中盘算着,等耿老确认这些是真品后,自己该如何措辞来痛斥陈阳的无知。
他们心中既期待耿老立刻宣布这些都是真品然后拿下陈阳,让这个狂妄的年轻人为自己的无知付出代价,又隐隐觉得耿老这过于仔细的审视透着一丝不寻常,仿佛在寻找什么特殊的痕迹。
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两人如坐针毡,额头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
果然,在放大镜下仔细搜寻了片刻后,耿老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发现重要线索时的本能反应。
他的目光在罐腹一条鲤鱼的红色鱼鳍与青花水草的交汇处,微微停顿了一下,那个位置如此隐蔽,如果不是专业人士根本不会注意到。他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震惊——这种在矾红彩下隐藏签名的手法,简直是神乎其技!
那里,在浓重的矾红彩掩盖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彩料和青花的痕迹,细如发丝,淡如云烟,如果不是在特定的角度和光线下,根本无法察觉。
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青山居士!
这四个字写得极其工整,笔画虽小却力透纸背,显示出书写者深厚的书法功底。耿老心中惊叹:这位青山居士不仅瓷艺超群,连书法造诣都如此高深!
耿老强压下心中的震撼,不动声色,继续查看万历壁瓶。
他的动作更加谨慎,生怕错过任何细节。在那神龛形款识的莲叶华盖下方,果然也发现了类似的微痕,同样是“青山居士”四字,位置同样隐蔽,手法同样精妙。
这种在不同瓷器上都能找到如此隐蔽签名的技艺,让他不禁对这位神秘的青山居士肃然起敬。
最后,是那件成化斗彩高足碗,耿老几乎是屏住呼吸在查看,在碗心一朵填彩花卉的花蕊深处,第三个隐藏的签名如期而至,证实了他心中最大胆的推测。
耿老缓缓直起身,这个动作显得格外沉重,仿佛承载着千钧重量。
放下了放大镜,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叩几下,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数十年的鉴定经验让他学会了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镇定,但熟悉他的人能看出,他眼神深处有一丝极力压抑的惊叹和一丝哭笑不得的荒谬感——这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只有在遇到真正让他震撼的作品时才会出现。
耿老环视了一圈店内鸦雀无声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满脸期待、等着他主持公道的童老板和鹿老板脸上。
耿老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如老树开花般意外,又似夜半钟声般深沉,在这死寂的古玩店内回荡着,每一声都像是有形的波纹,向四周扩散开来。
这笑声打破了店内凝重的死寂,却让童、鹿二人心里猛地一沉,就像是原本悬在半空的心脏,突然坠入了无底深渊。
童老板感到一阵眩晕,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而鹿老板的双腿开始微微颤抖,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重锤击中了膝盖。
“呵呵……童老板,鹿老板。”耿老开口了,他的声音就像是从遥远的山谷中传来的回音,带着一种阅尽沧桑的深邃。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长者特有的温和,就像是春日里的和风,却字字如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天而降的雷电,重重地砸在童、鹿二人的心上。
“你们二位……”耿老的话语慢条斯理,仿佛在品味一壶上好的老茶,“眼力确实不错,对这嘉靖、万历、成化瓷器的特征,说得也是头头是道。”
童老板的心脏狂跳,好像马上就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而鹿老板的手心已经渗出了冷汗,汗珠顺着手指滴落在地板上。
童、鹿二人脸上刚露出一丝如获大赦般的喜色,那表情就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眼中闪烁着重获新生的光芒。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却听耿老话锋陡然一转,那转折来得如此突然,如此犀利,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宝剑,寒光乍现。
“不过嘛……”耿老拖长了语调,那声音就像是古寺里的暮鼓晨钟,悠远而深沉,每一个音节都在空气中缓缓飘荡。
他摇了摇头,那动作慢得让人心焦,就像是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了无数倍,然后伸出一根枯瘦却有力的手指,指着桌上那三件闪闪发光的国宝。
“你们光顾着看大开门的特征,”耿老的声音如雷贯耳,“却忘记了根本,一处看错,满盘皆输!”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在每个人的耳畔轰鸣,童老板感到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他面前崩塌,而鹿老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在两人骤然变得愕然和恐慌的目光中,那目光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惊,就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见到了鬼魅一般。
耿老缓缓地、清晰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刀子刻在石头上一样深刻:“这三件东西,器型、画工、釉水、彩头、款识……”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是在让这些话语在空气中发酵,让每个人都能清楚地感受到其中的分量。
“无一不精,无一不像,”耿老继续说道,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赞叹的语调,“甚至比很多博物馆的真品还要'标准'。”
童老板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起伏不定,就像是一头受惊的野兽,而鹿老板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如同患了帕金森症一般。
“但是,”耿老的声音突然加重了,就像是从温和的春风瞬间变成了狂暴的飓风,“它们都是赝品。”
这三个字如晴天霹雳,在每个人的心头炸响,童老板感到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而鹿老板更是直接扶住了旁边的桌面,才没有从椅子上摔下去。
“而且是仿造技艺登峰造极、足以乱真的……”耿老的声音拖长了,仿佛是在故意折磨这两个可怜的老板,“顶级赝品!”
这最后四个字如重锤敲击,彻底击碎了童、鹿二人心中最后的希望。
“什么?!”童老板的声音尖锐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充满了绝望和不敢置信。
“不可能!”鹿老板的嗓音颤抖得厉害,就像是秋风中的落叶一般摇摆不定。
童老板和鹿老板如同被雷劈中,同时失声惊呼,他们的声音在空旷的店内回荡,充满了绝望和震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耿老指尖轻叩桌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店内本就凝滞的空气,被这一声叩击震得微微发颤。他伸手取过那只放大镜,这次没有像之前那般刻意遮掩,而是稳稳地将其举到眼前,目光扫过童老板和鹿老板那两张惨白如纸的脸,又环视了一圈店内神色各异的众人。
“童老板,鹿老板。”耿老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你们二位,可曾想过,这'大开门'的宝贝背后,还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门道?”
童老板和鹿老板闻言,身子猛地一颤,喉结滚动着,却不敢轻易开口,只是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耿老手中的放大镜。
耿老微微摇头,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示意二人靠近些。童老板和鹿老板如同提线木偶般,僵硬地向前挪了几步,目光死死锁在耿老手中的放大镜上,连呼吸都屏住了。
耿老将放大镜缓缓移向那只嘉靖五彩鱼藻纹罐,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聚焦在那鱼鳍与青花水草交汇之处。
“童老板,”耿老的声音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你且细看这嘉靖罐,鲤鱼鳍下这一抹不起眼的暗痕。”
童老板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颤巍巍地凑近,眯起眼睛,透过放大镜仔细观察。
“看仔细了吗?”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这里,可不是普通的彩料,更不是什么胎记,而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童老板那逐渐变得呆滞的眼神,一字一顿地说道:“而是用最小号的刻刀,以极深的力道,刻下的'青山居士'四字!”
童老板的瞳孔骤然收缩,身子猛地一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耿老没有理会童老板的反应,又将放大镜转向那只万历酱釉地青花山水壁瓶。
“鹿老板,”耿老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你再来看这万历壁瓶的款识,莲叶华盖之下,那几不可察的细痕。”
鹿老板同样僵在原地,听到耿老的话,才机械地凑近,目光死死盯着那莲叶下的痕迹。
“看仔细了吗?”耿老的声音再次响起,“这里,同样是用刻刀留下的记号,力道精准,位置巧妙,若非刻意寻找,根本无从发现。”
鹿老板的呼吸变得急促,脸色愈发难看,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耿老最后将放大镜移向那只成化斗彩高足碗,指着碗心那朵填彩花卉的花蕊深处,缓缓说道:“还有这成化碗,花蕊深处,同样有此印记。”
“这些,”耿老放下放大镜,目光扫过童、鹿二人,以及店内所有人,声音低沉而有力,“都是那位仿造者留下的独门印记。”
“其技艺已通鬼神,若非提前知晓或拥有超越常人的洞察力,根本无法察觉。”
他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你们被打眼,不冤。”
铁证如山,再加上耿老的亲自讲解,童老板和鹿老板最后的一丝侥幸也彻底破灭。
童老板的心中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雳,那种从巅峰坠落深渊的绝望感瞬间吞噬了他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