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诉衷肠之后,无论黄锦陆炳,还是李信朱载壡,都为嘉靖皇帝而伤情,而心疼……
见得他们如此,朱厚熜莫名舒服起来。
其实,他要的并不多,只是渴望被理解,渴望被共情。
如今目的达到,自不会再一味的矫情,一味的沉浸在伤痛之中。
渐渐地,朱厚熜再次开朗起来,游逛金陵城,考察龙江船厂,观光科研基地……
不亦乐乎。
朱厚照有点不开心。
因为自那日起,这厮去他酒楼吃饭,再没付过钱,一次都没有,还净吃好的。
真应了朱厚照的那句:“与其内耗自己,不如消耗别人。”
京察已经辐射到应天府了,加之太上皇的缘故,风气还算不错的应天府,变得更加和谐,
百姓富足,欣欣向荣,更凸显了江南水乡之气的繁荣,让置身其中的朱厚熜,愈发觉得自己牛逼轰轰……
常常作想:我嘉靖一朝之功绩,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帝王能比?
这还真不是自大!
从事实出发,一个都没有。
虽然不全是他的功劳,虽然他也是踩在祖宗的肩膀上,才能更进一步,可时下的大明,却是实打实的冠绝古今。
还得是我啊……
朱厚熜美美想着。
众所周知,一个人的快乐,往往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之上。
比如,朱载坖。
皇帝才做了几个月,便瘦了十几斤,整个人都憔悴了。
乾清宫。
朱载坖两眼无神的瞧着满书案的奏疏,一脸生无可恋,暗暗想着:父皇,你啥时候回来啊?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朱载坖,蓦然发现,山一倒,水一跑,自己能力不足的问题,暴露无遗。
朱载坖兀自愁了一阵儿,开始批阅奏疏……
可很快,无名火就蹭蹭往上窜。
弹劾,弹劾,还是弹劾……
要么是群臣之间的相互弹劾,这也不难理解,京察期间,弹劾是主旋律,可弹劾他这个皇帝做甚?
朱载坖自问兢兢业业,甚至称得上如履薄冰,早朝一日不落,奏疏绝不积压,可都这样了,还是一身的‘毛病’,这让他难以接受。
没完了嘛……
朱载坖气郁难当,又不敢轻易发作,只能默默忍受,一边还要寻求新政的突破点。
这是父皇给他的任务,朱载坖不敢敷衍,也不想让父皇失望。
“皇上,徐大学士求见。”近侍禀报。
朱载坖吁了口气,“宣。”
俄顷,徐阶跟随小太监走进来,躬身行礼,道:“皇上,商船已准备就绪,大明银钞也准备妥当,经钦天监卜算,三日后宜出行……”
朱载坖微微颔首,道:“徐卿不仅是为禀报这个吧?”
徐阶脸上一热,悻悻点头:“皇上圣明,臣有言上奏。”
“说!”
“臣以为,此次出海意义重大,不能随意派个太监了事。”徐阶恭声说道,“臣举荐冯公公随商船出海,这一来呢,冯公公有出海经验,这二来呢,冯公公与永青侯也算是相熟,如此重大之事,容不得丁点马虎,还请皇上允准。”
朱载坖怔了下,旋即明悟内中缘由。
黄锦做了数十年的掌印,数十年来不争不抢,一直很佛性,可冯保却是不安分的主,这对外廷来说,不是个好兆头。
王振,汪直,刘瑾;这三个大太监,给外廷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外廷自然不允许再出现一个大太监。
不过,此事确实意义重大,且司礼监中的太监,也就冯保与李青最熟。
朱载坖略一思忖,说道:“京察可有了初步进展。”
似是早就预料到了皇帝如此,徐阶当即从袖口中取出一份名单,恭声道:
“回皇上,已有初步成效,仰赖祖宗大德,京中官员大多洁身自好,只有极少数人有贪赃枉法之举,还清皇上圣裁。”
朱载坖接过小太监转呈上来的名单,只扫了一眼,便眉头紧皱。
只有十余人,职位最高的不过员外郎。
显然,这根本不是实情。
“就只有这些?”
“回皇上,京察才初步开展。”徐阶委婉道,“高侍郎拟定的名单是要多于这些,可还需要详查,微臣不敢污了皇上圣明。”
朱载坖深吸一口气,微微颔首。
做实事的是高拱和张居正,可内阁和六部有考核之权,京察历来如此,朱载坖不好打破常规。
可徐阶的做法,令朱载坖很不爽。
“徐大学士当真是谨慎。”
朱载坖淡淡道,“徐大学士是父皇的股肱之臣,朕也希望徐大学士能做朕的股肱之臣。”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徐阶恭声称是,接着,语重深长道,“皇上初登大宝,臣斗胆以为,当秉承太上皇治国之策,暂以维稳为主。”
朱载坖默然。
被父皇手把手教了那么久,他自然明白弦外之音,也知道徐阶不全是敷衍自己。
“朕知道了,此次商船出海不列颠,就由冯保负责。”
“皇上圣明。”徐阶下拜,态度恭敬,语气真诚。
可这样的徐阶,却让朱载坖陡然生出浓浓的厌恶。
毫无疑问,徐阶是一个合格的首辅,可却不契合当下的朱载坖。
朱载坖还年轻,才刚做皇帝,又有父皇珠玉在前,怎会甘心平庸,只着眼于维稳?
“若无别的事,徐卿且去忙吧。”朱载坖强抑不满情绪,温和道,“朕稍后会传旨冯保。”
“是,微臣告退。”徐阶躬身行礼,告退离去。
朱载坖胸膛起伏了阵儿,暂时忍下了。
不料,他忍得了,有人忍不了。
徐阶刚走一会儿,高拱紧接着就来了。
一来就告状,告徐阶的状。
“皇上,臣和张居正忙前忙后,收集证据,谨慎调查,到了内阁,却有十之六七都被打了回来,说什么证据不足……”
高拱大吐苦水,气郁难当。
朱载坖刚平复下来的情绪,被高拱这一拱火,又蹭蹭往上窜,忍不住道了句:
“好一个甘草阁老。”
高拱闻言大喜,立时顺杆往上爬,道:“皇上,不若不经内阁了,微臣有了成果,直接呈送给您怎样?”
朱载坖心中意动,可却理智的拒绝了。
如此做,无异于告诉内阁首辅、吏部尚书,一朝天子一朝臣,你们该下场了。
“此事朕已知晓,你来之前,朕已训斥过徐阶了。”朱载坖安抚道,“爱卿的辛苦朕都看在眼里,朕心里有数。”
皇帝都这样说了,高拱不好再紧追不放,只得换一个切入点,以求进步。
“臣知道皇上一直在为新政忧虑,主忧臣辱,这些日子,臣忙碌之余,也时常考虑新政的问题,目前有了些许想法。”
朱载坖精神一振,忙道:“爱卿请讲!”
“改制!”
朱载坖一惊。
“说清楚点!”
“是,臣的想法是……从抑制土地兼并出发,直接免去官绅的特殊待遇。”高拱说道,“成祖大幅度降低官绅优待的同时,又推行了摊丁入亩,这大大抑制了土地兼并,可官绅的优待却未完全消失,仍享有三成优待,臣以为……这三成也当收回来才好。”
朱载坖面色微变,沉吟道:“强如成祖皇帝,都保留了三成优待,英明如父皇,也未全面收回官绅优待,朕……此事容后再议吧。”
“皇上,刻不容缓啊。”
高拱急急道,“时下不一样了啊皇上,教育普及已有了显著效果,如今又开了数学学科,情势已到了万分危急时刻,参与科举,考取功名的人数会越来越多,若不改制……土地兼并会迅速加剧……”
“慢来慢来……”朱载坖心惊肉跳的打断,沉吟道,“这个父皇早有了应对之策,参与科举的人是越来越多,可名额却是有限制的,并非是你说的这样。”
高拱却道:“恕臣斗胆,如此并不是长治久安之计,唯有从源头斩断,才能真正有效遏制土地兼并!”
顿了下,迟疑着说:“臣听闻,啊,只是听闻……臣听闻松江府徐家拥有的土地……已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皇上,若是发展到一城百姓的饭碗,全在一家手中,那……皇上如何自处!”
朱载坖陡然变色。
高拱撩起官袍,深深拜了下去:“昔日殿下待臣恩重如山,今殿下登基御极,臣既有言,怎能不谏?为了祖宗的江山社稷,为了大明的千秋万代,臣恳请皇上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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