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朝鲜各国使团入朝觐见的过程当中,刘荣也难免想起了原本的历史之上,发生的一件‘趣事’。
——在原本的历史上,卫满朝鲜于太祖高皇帝年间,也就是公元前200年左右,鸠占鹊巢、取缔箕子朝鲜,成为了朝鲜半岛最为强大的政权。
而在之后的数十年当中,汉室内部,却处在长期的‘动荡’之中。
太祖高皇帝年间,是层出不穷的异姓诸侯之乱;
孝惠皇帝、吕太后年间,则是宗亲诸侯——其实就是高皇帝的子嗣被吕太后点杀。
到吕太后驾崩,又是诸侯大臣共诛诸吕。
待太宗孝文皇帝入继大统,又是济北王刘兴居叛乱……
而这一系列的‘动荡’,或者说是变故,就导致了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间隔内,汉室内部都存在着一种群体,不得不流亡海外。
这个群体,自然就是政治斗争的失败者,或者说是可能被政治斗争失败者牵连的附属势力。
比如,燕王臧荼举兵谋反,功败垂成,被御驾亲征的太祖高皇帝诛杀;
这导致了燕王臧荼的部将卫满,因恐惧被兵败身亡的燕王臧荼牵连、被太祖高皇帝的诛杀,而不得不逃亡朝鲜半岛。
而在燕王臧荼之后,又在汉室北方地区接连反叛的韩王信、代相陈豨,乃至燕王卢绾等异姓诸侯,也都在举兵作乱并失败的过程中,导致许多部下、从属不得不逃亡。
再比如,孝惠皇帝年间,被吕太后亲手虐杀的赵隐王刘如意母子。
刘如意被吕太后灌下毒酒,戚夫人被吕太后制成人彘,自然是为后世人所熟知。
而在人们不曾注意到的角落,戚夫人背后的戚氏外戚,以及赵隐王刘如意在邯郸经营出来的班底,自然也都不得不就近逃亡海外,以免遭受吕太后的迫害。
诸吕之乱后,吕氏外戚被诛灭满门,但也依旧有许多依附于吕氏,亦或是与吕氏亲近的人,不得不政治逃亡。
当然也有济北王刘兴居叛乱,并被太宗皇帝平灭后,不得不外逃避祸的相干人等。
以上这一类人,可以被笼统的归类为:流亡在外的政治犯。
而在卫满朝鲜得以建立,并成为朝鲜半岛最强大的政权,同时又掌握了进出半岛的交通要道之后,汉室这些外逃的政治犯,便有相当一部分被卫满朝鲜所收留。
这其实也很好理解。
对于在汉室内部‘混不下去’,不得不逃遁在外的政治犯而言,能选择的外逃方向,看似是‘天高地阔,无处不可去’;
但掰着指头算下来,也就那么几处。
往北、往西北,都是草原。
往西是高原,只有西南方向,有西南夷可以作为像样点的去除。
往南,是岭南百越之地。
往东——曾经有一个吴王刘濞,如今却只剩下‘出海’这一个选项。
再有,就是东北方向的朝鲜半岛。
而在这各个方向的诸多选项中,自然也分好去处和坏去处。
——北方草原,一来苦寒,二来物资匮乏;
三来,在过去几十年,匈奴强、汉室弱的实力对比下,草原游牧民族内部,对汉人是有着系统性的鄙视的。
汉室的政治犯流亡草原,几乎不可能被匈奴人当做‘座上宾’。
手里有资本,外加碰上好时候,还能期望一下自己,能成为下一个韩王信、燕王卢绾。
但人家在汉地本就是王,才能在去了草原后,继续做匈奴人的‘王’。
那些在汉地,本就没多少身份、地位的人,哪怕是去了草原,也照样是不受待见的。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是中行说这么个大汉奸,随着老上产于离世,而在匈奴单于庭彻底失势,被流放北海之后,匈奴内部对汉人的鄙视,也是愈发明显了。
自那以后,逃亡草原的汉室政治犯,也不再期待自己能有什么‘好前途’了。
——连中行说那种彻头彻尾的大汉奸,在草原上都混不开!
更何况是相对还有些底线、还有点尊严的人?
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连曾经被匈奴单于重视、尊重的韩王信、燕王卢绾的后人部众,也逐渐被单于庭所轻视,甚至是敌视了。
燕王卢绾一脉还好些,毕竟生活在幕南,还能搞到汉室内部的情报,对匈奴人还有点价值;
可生活在漠北的韩王信一脉,却是早已经跌落草原鄙视链、食物链的底层,甚至早在太宗皇帝年间,就把部分人丁(韩颓当)送回汉地,以免整个家族消弭于草原了。
就连这两个以‘王’的身份,归附匈奴人的汉奸后人,都无法在草原过上相对优渥的生活,自然就更别提如今,绝不可能以王爵判处汉室的政治犯们了。
所以,对于打算逃亡的汉室政治犯而言,北方草原,无论从物质条件、气候条件,还是受欢迎程度、受重视程度等‘政治条件’的方面来看,都绝对算不上是好去处。
尤其现如今,除非是离草原太近,且逃亡太过于急切,没机会逃到其他地方;
否则,哪怕是原本生活在云中,离草原只一面城墙之隔的政治犯,也依旧会选择去其他地方避难,而不是就近去草原,寻求匈奴人的庇护。
更何况北方、西北方都是匈奴人的时代,早已经随着汉室在对外战争中的连续胜利,而宣告作古。
——现如今,汉室的西北方向,是已经被汉室全然掌控的河套,以及随时可以吃下的河西。
匈奴人,已经只存在于版图的正北。
哪怕想逃到草原,也只有本就生活在北境,如燕、代等国的人,才有机会逃出去。
从内陆地区逃到草原,寻求匈奴人的庇护,早已经不存在现实操作层面的可行性。
到这里,其实完全可以说,北方、西北方向的匈奴人,已经可以被政治犯们,排除在‘可以去避难的好去处’之外了。
北方、西北方向的匈奴人被排除,西方又是高原;
剩下西南方向,以及南方的西南夷、岭南百越,也同样算不得多好的去处。
先说西南夷。
在这个连‘蜀道难’都还没被喊出来的时代,就连巴蜀之地,都是某种程度上‘与中原隔绝’的。
连巴蜀都是‘与世隔绝’的,自然就更别提地理位置更靠外的西南夷了。
光是路途艰难,就已经让大多数政治犯们望而却步。
哪怕抛开这一点不谈——哪怕政治犯们不怕路难走,从其他的方面考量,西南夷也绝对算不得好去处。
论物质条件,西南夷的发展落后程度,比之草原游牧之民,可谓是有过之而不无极。
至少草原游牧之民,能因汉室游商的存在,而间歇性获得汉地的货物;
而西南夷,一来是道路不通,二来是地势险峻、地理闭塞;
最关键的一点,是物资贫瘠。
哪怕汉人商队,愿意跋山涉水,把汉地的精美货物送过去,西南夷也根本没有相应的稀缺物资,从汉人商队手里换东西。
再加上湿热的气候条件,完全可以毫不夸张的说:在打算外逃的汉室政治犯眼中,西南夷,是和‘从东方出海’并列的最差选择。
甚至可能比出海还差!
毕竟出海,仅仅只是前途未知,却也有机会在距离大陆不远的地方,找到一个像样点、物资不算稀缺的海岛。
但西南夷,却是实打实的、绝不会出现意外的贫瘠。
至于岭南百越——虽然在物质条件层面,比闭塞的西南夷好一些,但在气候条件的层面,却是比西南夷又差了不少。
西南夷,好歹只是湿热、闷热;
但岭南百越,却是湿的能‘溺’死人、热的能热死人。
而且,岭南的湿热,还伴随着遍地湿瘴、沼池,以及随时都能取人性命的蚊虫蛇蝎。
相较于北方匈奴、西南诸夷,岭南百越唯一可取的,便是政治条件还算不错。
——毕竟有南越王赵佗这个存在,凡是踏足岭南地区的汉室政治犯,都有很大的机会得到政治庇护,甚至是优待。
就这么一个个排除下来,能供汉室政治犯选择的逃亡路线,各个方向的逃亡目标的情况,也就是一目了然了。
去草原,找匈奴人,吃不好喝不好住不好,还要被游牧之民鄙视、歧视;
去西南夷,虽然不会被当地人鄙视,却要再多一个气候湿热。
去岭南,找南越王赵佗寻求庇护,则物质条件相对丰富一些,也更容易得到庇护,但气候条件却极差,很容易性命不保。
至于东海——出海逃亡,真的就是在赌。
赌自己能在饿死、冻死之前,幸运的碰到一个无人海岛,且这个海岛足够大、物资足够丰富。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过的在比岭南还好;
但运气不好的话,死相却对超乎你的想象。
属于是拿命去赌,听天由命了。
除非没有被的选择,不出海就只能死,否则,就不会有人选择这个方案。
而剩下的最后一个方案,无疑,便是各方面都相对更容易接受的:朝鲜半岛。
相较于寒冷的草原、湿热的西南夷,朝鲜半岛的气候条件虽然好不到那里去,但总归是有办法解决。
——草原要命的不是寒冷,而是寒冷的同时,又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原!
到了冬天,就只能搞个帐篷,然后硬熬。
但朝鲜半岛多山丘,哪怕是冷,也完全可以找到避风之处,再就地取材建造土屋、木屋避寒。
物质条件层面,朝鲜半岛比草原也稍富足些。
虽然没有草原上成群的牛羊,提供必要的肉食和乳制品,但与汉室版图更近的距离,也带来了更多的贸易往来、物资流通。
此外,在最关键的政治层面,卫满朝鲜的存在,也是的政治犯们丝毫不用担心自己在朝鲜半岛,会活的不如狗。
——卫满朝鲜惹不起汉室,不敢和汉室正面硬碰硬;
但只要有机会,卫满朝鲜就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让汉室恶心、难受的契机。
结合此件重重,朝鲜半岛——准确的说,是卫满朝鲜政权,就成了过往几十年当中,汉室政治犯最为理想的去处。
因为相较于草原上的匈奴人、西南的诸夷,以及岭南的赵佗,卫满朝鲜几乎在每一个层面,都有着相当巨大的优势。
论气候,没草原冷,没西南夷、岭南闷热,最主要是寒冷有办法解决;
论物质,比草原、西南夷丰富,虽然比不上岭南,但也差不了太多;
论政治考量——卫满朝鲜和汉室的矛盾,或者说是敌对关系的稳定性,可远比匈奴人和赵佗要更坚定,更别提并不敌视汉室的西南夷了。
毕竟匈奴人和汉室的敌对关系,源自于利益之争;
而赵佗敌视汉室,也不过是想割据、抗拒被汉室统一,却也没闹到非打一场不可的地步,仍旧有机会和平解决。
但卫满朝鲜,却是叛贼余孽的后人,几乎不可能为汉室所容忍,几乎不存在‘与汉室和解’的可能性!
对于从汉室外逃的政治犯,这,无疑是最让他们安心的政治背景了。
客观条件如此,现实情况,也与之相差无多。
——过去几十年当中,得以在半岛站稳脚跟的卫满朝鲜,几乎收留了汉室近半的外逃政治犯。
尤其是在吴王刘濞兵败身亡,吴国失去‘政治犯最优去处’的超然地位后,超过八成的外逃政治犯,都会将朝鲜半岛,当做自己外逃避难的最优选。
而在历史上,这样的情况在吴楚七国之乱后愈演愈烈,并在汉武帝年间集中爆发。
——汉武大帝年间,卫满的孙子,卫氏朝鲜王卫右渠,开始加大力度收容汉室流民。
在短短十数年内,通过吸纳汉室流民,卫氏朝鲜得以在卫右渠的带领下,组建起数万人的军队,掌握了足以横扫朝鲜半岛的强大军事实力!
而且,随着势力愈发强大,卫右渠的腰杆也变得愈发强硬——竟是悍然撕毁与汉室之间的条约,拒绝继续朝贡汉室。
与此同时,还阻止朝鲜半岛的其他国家,入真番等小国与汉室通商,以及朝贡汉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