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了我们!!”就在李幼白话音刚落,无数双眼睛聚焦之处,数不清的团体与人群中,有人骤然愤怒地高声叫嚷起来。
李幼白循声望去,只见那人满脸皆是不甘之色,怒气冲冲地吼道:“你让我们回家待着,说会从轻发落,这不就是让我们坐以待毙吗?当初说好帮你拿下侯家人头,便既往不咎,如今事情办成了,却要过河拆桥,朝廷的话,从来就没一句是可信的!”
此人话语一出,几乎获得了所有受牵连之人的认同。那些逃跑的人,大多都曾为侯家与余家充当打手,此刻兵败如山倒,只能各自狼狈逃命。
李幼白此前高声喊出奖赏筹码与承诺时,他们仅仅犹豫了片刻,便立马倒戈相向。然而,当听到李幼白说官府会对他们从轻发落之后,他们顿时觉得自己遭受了欺骗。即便如此,他们面对这些代表官府的人,也不敢有任何轻举妄动。
李幼白闻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平静淡然,粉嫩的嘴唇微微一动,语气轻缓地说道:“朝廷说话算不算数我不清楚,但苏县令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你们帮着这些大商贾为非作歹这么多年,犯下的罪孽哪能轻易抹去?朝廷里出了贪官污吏,不也要被砍头治罪吗?谁又能逃脱得了?如今泗水县是苏县令主事,你们今日帮忙拿下侯家,对官府而言,算是一件功劳。功过相抵之后,等苏县令处理完过往之事,便不再追究。你们依旧是泗水县的百姓,要是觉得官府会为难你们,大可以现在就离开,只要别再踏入泗水县半步就行。但日后若是再碰面,那可就是敌人了……”
她这番话条理清晰,众人听后,彼此面面相觑。对于李幼白的这一番说辞,一部分人当即便收拾行囊,匆匆离开,还不时警惕地望向这边。
见李幼白确实没有出手阻拦的意思,他们赶忙加快脚步,逃离了泗水县。剩下一部分人还在犹豫不决,还有些人自觉罪过较轻,便纷纷选择留下,收拾好东西后,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原本在一旁围观的众人,或多或少都已隐约察觉到,官府的威势正在逐渐壮大。此时,他们都谨慎地闭上嘴巴,慢慢朝四周散去。
一位名叫宁老的老人匆匆赶来,在他身后,有家丁和护卫簇拥着的余家家主,也朝着这边聚集而来,余家家主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神色。
“小白姑娘,这侯家家主可是我亲手所杀啊,还望姑娘一定要告知苏县令,务必告知苏县令呀。”宁老满脸谄媚地说道。
他本是孙文兴那边的人,得知木工商行的人要对官府动手时,他还以为孙文兴也会跟着行动,便想去探探风声。
结果却得知,孙文兴在看到双方开打后,直接带人离开了泗水县。宁老只是个小散户,哪有那些大户的势力,跟着离开不过是任人宰割的鱼肉罢了,于是他便来到了木工商行这边。
他回想起之前苏尚找他时说的话,又眼见木工商行失势,便也只能跟着逃跑。可在路上,恰好碰到双方人马混战,而那余家家主,竟然就是杀害何家的真凶。
在这紧急关头,他不得不拼尽全力一搏,毕竟全家的基业都在县城,一旦离开,就真的一无所有了。种种机缘巧合之下,才有了刚刚发生的这一幕。
李幼白对着这位老人露出一个明媚动人的笑容,语气和善地高声笑道:“宁老不必多虑,大家都是自己人,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宁老连忙陪着笑,他微微扭头,看到余家家主带人过来,便找了个借口先行离开。此刻发生的这一切,余家家主在心中盘算过诸多可能的走向,如今,事情的结果在他心中已然尘埃落定。
听眼前这小姑娘说的话,若是所言非虚,那他们余家应当能够保全下来。
余家家主身旁,钟百炼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看向李幼白时,目光中满是畏惧之色。好在李幼白似乎并未留意到他。
“白姑娘,老夫有话想说。”余家家主弓着腰,恭敬地作揖说道。
李幼白摆了摆手,笑眯眯地盯着这位老人,开口说道:“你这老先生可真是深藏不露啊。实不相瞒,之前抢你们家木料的事,是我所为。没想到余老先生竟会隐瞒此事。”
听到对方尊称自己为“老先生”,余家家主心中稍感安心,他松了口气说道:“世事变幻无常,总该为自己的家族多做考量。老夫只是心中疑惑,为何苏县令会知晓我们余家有剩余木料,而且还恰好被你们给取走了。若是你们将此事宣扬出去,再添油加醋一番,对我们余家而言,可是极为不利啊。”
李幼白听后,轻轻摇了摇头,扯动手中的缰绳,问道:“老先生,您觉得做生意,什么最为重要?”
“这……”余家家主一时间没弄明白对方话中的含义,冷不丁被这么一问,不禁愣了一下。
还没等他回答,李幼白已然带着一众骑士,朝着县衙的方向而去。
望着李幼白离去的背影,余家家主脸色陡然一沉,惊恐地出声道:“这简直是杀人诛心啊,泗水县如今这般局面,恐怕并非苏尚一手谋划。”
钟百炼赶忙凑上前来,出声问道:“老爷,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余家家主疲惫地摆了摆手,背着双手,缓缓走向车架,说道:“什么都不用做,是祸躲不过。为这生死之事奔波忙碌了这么多天,也该回家好好歇息了……人老喽……”
局势的变化,消息的传播,无需刻意为之,只要足够引人注目且相互关联,便能在第一时间传至众人耳中。
就比如侯家家主被斩首的消息,几乎在同一时刻,便在泗水县的所有散户和帮派势力中传得人尽皆知。
县城里没了这些有权有势的大人物,今后的生意该如何做,还能不能做下去,这些都成了众人关心的问题。更为关键的是,那些逃跑之人家中留下的产业,怕是都要充入府衙了。
如此看来,如今谁能投靠官府,谁便能获得这部分巨大的利益。
苏尚在接到李幼白传来的消息后,当机立断,带着仅剩的衙差朝着侯家赶去。没了那些为他们撑腰、作威作福的打手,这些人根本不足为惧。
等苏尚带人赶到侯家时,一众散户还在厅堂里悠闲地喝茶聊天。看到突然到访的苏尚,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僵硬起来。
随着苏尚一声令下,衙差们如潮水般一拥而上,拿起马绳就朝着他们套去。
“大胆!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竟敢动我们,等侯老爷回来,有你好看的!!”
一名散户逃跑不及,被衙差一脚踹倒在地,看着麻绳往自己头上套来,他一边挣扎,一边高声叫嚷着。
这名衙差刚刚经历过生死之战的洗礼,满脸散发着肃杀之气。听到这人还在作威作福,他毫不客气地扇了对方两个大耳刮子,又吐了口浓痰,不屑地说道:“还侯老爷呢,你们的侯老爷早就跑了!估摸着这会儿,已经被我们的人拿下了!”
“怎么可能!?”那散户大惊失色。
此言一出,周围那些正胡乱逃跑、挣扎的小商贩们也是满脸的惊讶与难以置信,嘴里喊着“不可能”,还念叨着官府出言蛊惑之类的话来自我安慰。
而那些出身武馆的人、流氓头子等则务实许多,见到衙差进来,便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妙,他们抄起身旁的桌椅,朝着衙差砸去,随后转身就跑。
几个身手较为精锐的护卫提枪追赶过去,一路追出厅堂。在即将越过庭院时,这些头目们的速度终究比不上平日里经常锻炼体魄的护卫,轻易便被追上。
护卫们举起枪托,狠狠砸向他们的后脑勺或者膝盖,只听他们痛叫一声,便纷纷翻倒在地。
有个别被追上的人拼死抵抗,武功倒也不错,几拳几脚便打翻了血战过后的护卫。可他还没来得及继续逃跑,更多的护卫提着枪便扑了上去,抡起枪托就打。
正所谓三拳难敌四手,哪怕个人武功再高,一对一或许能占据上风,但面对众人围攻,也难以招架。几杆枪托下去,这人很快便被砸得满头鲜血,只能连连求饶。
还有些人趁乱穿过了几个门庭,这样的人并不多,他们在头目中身手也是最为出众的几个。
他们意识到负隅顽抗只会徒增伤亡,于是便拼了命地奔跑。被追到墙角时,其中一人猛地一脚踏地,纵身跃起,试图踩着墙壁斜跳出去,翻过高墙逃命。就在他即将跃过高墙之际,只听“砰砰砰”几声,火枪喷出一连串火舌。
那人刚跳到半空,便被四五把火枪一轮齐射,伴随着一声惨叫,身上迸溅出几朵血花,整个人从墙上直直摔落在地,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其余被逼到墙角的人,原本也想用轻功跳出去,看到这一幕后,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放弃了抵抗,只是挥着手,哀求护卫们不要开枪。
等李幼白赶到侯家时,侯家家主的人头被人提着,一路送进了侯家宅院。看到那颗满是血污的人头,最后还在奋力挣扎的散户、武馆之人以及流氓头子们,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他们面如死灰,目光呆滞。
苏尚沉声道:“全部捆好带走!”
曾经,他们是跟着大商户威风八面、呼风唤雨的随从,而如今,却沦为了阶下囚,被绳索紧紧捆绑着,一步步被押往大宅之外。
几名衙差前来向苏尚汇报抓捕的人数、名单,苏尚吩咐他们将这些人全部押回衙门,妥善看管,另外,让法昭临负责记录和处置这些人,整理成册,以供自己评判。
衙差们点头领命后,快步离去。至此,这场风波算是暂时尘埃落定。衙差们的脸上,洋溢着喜悦之色,官府愈发强大,预示着他们的地位也会随之提升,而且他们作为第一批支持官府的人,都觉得好日子即将来临。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众人走起路来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苏尚微微侧目,将属下们的这些变化尽收眼底。
随后,她深感困倦,缓缓坐在了厅堂中的座椅上。
这时,又有脚步声传来,苏尚微微抬起头,只见一位面带微笑的年轻姑娘出现在眼前。
那姑娘身着一袭旗袍,款式极为好看,穿在她身上更是相得益彰。两条长长的发辫,为她成熟的气质中增添了几分少女的活泼乖巧。
“相公啊……”苏尚轻声呢喃道。
泗水县里的这场纷争,随着侯家的倒台、余家的背叛,暂时告一段落。李幼白走到苏尚面前,微微弯下腰,额头轻轻抵住苏尚的额头,双手牵住了她。
“是不是累了?”李幼白轻声问道。
苏尚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笑容,说道:“是有点累了。从六月到现在,马上就要七月了,这段时间真的好漫长啊。没想到,自我来到这里,历经种种,最终还是做到了,多亏有相公在一旁相助……”
李幼白直起身子,想要坐到旁边的位置上,苏尚伸手拉住她,将她轻轻带进自己怀里,双手从她的腰腹处环过,把李幼白紧紧锁在怀中。
苏尚偏过头,靠在李幼白背后的脖颈处,嗅着她发际间的香气,缓缓闭上眼睛,稍作休息。
“待会要是有人过来看到,就不太好了。”李幼白并未反抗,而是吃吃地笑着说道。
如今要处理的事情堆积如山,俘虏该如何处置、伤员怎样救治、县城里商户们留下的空缺地盘如何分配、更多的势力该如何安顿和审判、没了商户后那些靠耕地为生的老农今后的生计又该如何安排……
各种繁杂琐碎的事务数不胜数,都需要一一妥善安排,光是想想,都让人觉得头疼欲裂。
苏尚摇了摇头,满不在乎地说道:“不怕,相公有一身好武艺,要是有人过来,肯定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你说得倒也在理。”李幼白肯定地点了点头。
苏尚听后,睁开眼睛,轻声笑了出来,抱着李幼白的手又紧了几分,让她紧紧依偎在自己身旁。彼时,两人都侧着脸,深情地凝视着彼此。
自从上次分别,已有数月未曾相见。即便李幼白曾来过泗水县,却也因各种事情匆匆离开。
夏日微风轻轻拂动,静谧的氛围在这座宅院里缓缓蔓延开来。天空依旧阴沉沉的,仿佛又快要下雨了。
没过多久,沙沙的声音响起,雨丝如丝线般从天空缠落下来。
在目光交汇的那一瞬间,苏尚只感觉自己的心跳陡然加快,如同战鼓般在胸腔中剧烈跳动。
她望着近在咫尺的李幼白,那精致的眉眼、嫣红粉嫩的唇瓣,无论见过多少次,得到过多少次,依旧让她为之倾心,沉醉不已。
数月的分离,那些思念如同藤蔓一般,在她心底疯狂生长。此刻,所有的情感在这深情对视中彻底决堤。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李幼白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上,带着淡淡的芬芳,撩拨着她的每一根心弦。
她的手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生怕眼前的人会再次从自己的世界中消失。
李幼白的脸颊泛起一抹红晕,恰似春日里刚刚绽放的桃花,娇艳动人。她也察觉到气氛有些暧昧,目光不自觉地游移,看向别处。
可当看到苏尚缓缓靠近的面庞时,她并未排斥,反而微微仰头,露出一副期待亲吻的姿态。
夏日的雨,来得急切,却又带着几分细腻与温柔,狂乱之中,又有着独属于它的热烈。
小翠蹲在县衙下方,望着如帘的雨幕,时而又抬头望向天空和空无一人的街道,她皱了皱鼻子,轻轻叹了口气,担忧地说道:“小姐怎么还不回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