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最后一丝因黑影袭击而产生的阴霾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定。
前路艰险,暗流汹涌。
但希望的种子已经种下,未来的支柱正在成长。
而她,只需在这寂雪之中,静待花开,等待她回归的那一刻。
她再次闭上双眼,周身混沌之力流转得更加沉静,如同深潭,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异动都沉淀下去。
风雪依旧,寂谷无声。
时间,在此刻仿佛凝固,只为等待那注定辉煌的未来。
百年后,洛璃盘膝而坐的身影,仿佛已成为寂雪谷冰岩的一部分。
厚重的玄冰覆盖了洞口,又被新的风雪层层掩埋,将此地彻底与世隔绝,化作时间遗忘的角落。
唯有她周身,那沉凝如实质的混沌之力,如同亘古燃烧的微弱烛火,在永恒的冰寒中守护着一点生机。
倏地,那双紧闭百年的眼眸,睁开了。
没有刺目的精光,没有磅礴的气势泄露。
那双眸子,深邃如沉淀了万载岁月的寒潭,平静无波。
百年枯坐,她已将自己打磨得如同寂雪谷的玄冰,若非亲眼所见,即便是圣君巅峰的强者从谷外经过,也难以察觉这冰层深处还蛰伏着一个活物。
“百年……”一个清冷至极,几乎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在死寂的洞中响起,如同冰棱相击。
这百年,是她刻意选择的沉寂。
那冰崖上的黑影袭击,如同警钟长鸣。
它证明了,这片看似蛮荒初开的天地,其水面之下隐藏着能感知时空异常,并能对她造成致命威胁的古老存在。
她不能再做任何可能扰动时间线,暴露自身的行为。
她必须沉潜,如同冬眠的巨兽,将所有的波动都收敛到极致。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横于膝前的玄月古剑上。
剑身依旧清冷如月,寒光流转,但那份沉寂更深了。
百年间,她无数次尝试以最温和的混沌本源之力温养,试图唤醒那沉睡的剑灵。
然而,回应她的,始终是深不见底的沉默。
剑灵的存在感,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比之百年前似乎更加飘渺。
琉璃、小六……
那些熟悉的气息,更是遥不可及。
“还是不行么。”洛璃低语,指尖拂过冰凉的剑脊,百年未变的孤寂感悄然弥漫。
玄月是锚,是唯一的旧物,若连它都彻底沉寂,她在这三十万年前的荒古岁月中,便真成了无根的浮萍。
但这份孤寂并未动摇她的心志,百年冰封,她的意念早已坚如磐石。
她缓缓起身,覆盖周身的厚厚玄冰无声地化作齑粉飘散,竟未发出丝毫声响。
洞口的冰层在她意念微动间,悄然溶解出一个仅供一人通行的缝隙,风雪的气息瞬间涌入,带着刺骨的寒意。
洛璃一步踏出,身影已立于寂雪谷的冰峰之巅。
狂风卷着鹅毛大雪呼啸而过,吹动她素白的衣袂,猎猎作响。
她的目光穿透漫天风雪,投向无尽遥远的东方。
那是青山城的方向。
百年已过,她要去一趟青山城了。
洛璃的身影如同融入风雪的墨色,悄无声息地掠过冰封的山峦。
她并未动用全速,而是将混沌之力内敛到极致,连衣袂拂过积雪的声响都压至微不可闻。
百年沉寂,脚下的大地在百年间似乎并无太大变化,依旧是蛮荒与冰雪交织的景象。
但空气中弥漫的灵气却比百年前浓郁了数倍,隐约能嗅到一丝属于人族聚落发展的烟火气。
越是靠近山外,这种气息便越清晰。
偶尔能看到成群结队的魔兽在雪原上奔袭,也能远远望见一些以兽皮为帐,石木为墙的小型部落,篝火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如同脆弱的星辰。
这些部落的族人气息驳杂,修为多在低阶徘徊,偶尔有几位神王级的强者镇守,便已是部落的顶梁柱。
他们对掠过天际的洛璃毫无所觉,仍在为生存而奔波劳作。
洛璃的目光在这些部落上短暂停留,心中微澜。
这便是大荒初年的人族,在贫瘠与危险中艰难求生,却又顽强地繁衍着。
而青山城,便是这片土地上逐渐崛起的人族明珠。
十日后,一座巍峨的城池终于出现在风雪尽头。
与百年前相比,青山城的轮廓已截然不同。
当年略显简陋的石墙被翻新,高达十丈,更显厚重沉稳。
城头上旌旗飘扬,隐约可见“苍”字图腾,守城的守卫气息凝练,远非百年前的守卫可比。
城门前车水马龙,商队与旅人络绎不绝,虽然行色匆匆,却透着一股蓬勃的生机。
洛璃并未靠近城门,而是悄然落在城外一座不起眼的山岗上,将身形隐匿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之后。
她运转神识,如同一缕最轻柔的风,小心翼翼地探向城中。
百年时光,足以让一座城池脱胎换骨。
城中格局变化极大,当年的苍府已扩建数倍,占据了城内最核心的位置。
她的神识避开了苍府外围的重重禁制,如同游丝般钻入府邸深处。
果然如她所料,苍梧已经离开了青山城。
她隐匿身形,直接进了苍府。
苍府的青石板路被百年风雨磨得愈发温润,两侧的古松比记忆中粗壮了数倍,虬结的枝丫上覆着薄雪,在风中轻轻摇曳。
洛璃的身影贴着回廊的阴影滑行,衣袂扫过结霜的栏杆,连一丝寒气都未曾惊动。
府内的禁制比百年前繁复了数倍,符文在梁柱间流转,隐有龙吟凤鸣之息。
这是苍家日渐兴盛的佐证,也是苍玄用心经营的痕迹。
她的神识如细网般铺开,避开巡逻的护卫,最终落在后院那座最高的阁楼前。
阁楼窗棂半开,一缕檀香混着淡淡的药气飘出。
窗内端坐的身影背对着她,玄色长袍上绣着苍家图腾,发间已染了些许霜白,正是苍梧的父亲,苍玄。
他面前的案几上摊着一幅大荒舆图,墨迹新添的痕迹勾勒出几条蜿蜒的红线。
洛璃在窗外静立片刻,指尖凝起一缕极淡的混沌之力,轻轻叩在窗沿。
“嗒。”
细微的声响未落,苍玄已豁然转身。
他手中的狼毫笔悬在半空,眸中闪过一丝锐光,却在看清窗外人影时,那锐光渐渐化作错愕,随即是了然的沉静。
“是你。”他放下笔,声音比百年前沉厚了许多,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我竟未察觉到你的气息。”
洛璃推门而入,檀香扑面而来。
她抬手拂去肩头的落雪,目光扫过案几上的舆图,轻声道:“苍家主别来无恙。”
苍玄起身,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玄月剑上,眸色微动,“百年不见,洛姑娘的修为又精进了。”
他并未追问她的来历,当年洛璃初至青山城,气息已然十分强大,没想到数年未见,她的实力竟精进至此。
洛璃的目光从舆图上收回,落在苍玄鬓边的霜白上,轻声道:“我今日前来,是想问问关于苍梧的近况。”
苍玄拿起茶壶,给她斟了杯热茶,白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
“梧儿十四岁那年,便执意要去西荒历练。”
他指尖在舆图西侧的一处标记上点了点,“黑石城一带,那一年凶兽异动频繁,他说想亲眼看看大荒的真实模样。”
洛璃捧着温热的茶盏,指尖传来暖意,“他如今……”
“前年传回过消息,”苍玄的声音缓了些,带着几分为人父的骄傲,“如今他也已经是一个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他顿了顿,眸色沉了沉,“不过,西荒不太平,不光有凶兽和盘踞千年的魔兽,还有不少不怀好意的部族。”
洛璃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西荒,正是帝释崛起的根基所在。
百年光阴,那位未来的帝皇想必已在西荒站稳了脚跟,苍梧在那里,怕是早已与他有了交集。
“他性子执拗,像他母亲。”苍玄叹了口气,“不过我也清楚,他已经百岁之龄,不是孩子了。”
洛璃指尖的暖意渐渐散去,茶盏里的雾气也淡了。
她望着舆图上西荒那片被红线圈出的混乱地带,轻声道:“帝释也在西荒,是吗?”
苍玄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眸色沉了沉:“是。这百年间,帝皇部落异军突起,帝释以雷霆手段整合了西荒大半部族,如今已是西荒最不可忽视的力量。”
他轻轻摇了摇头,“梧儿传回来的消息里,提过几次与帝释部族的摩擦,虽未伤及根本,却也看得出……那位新任帝皇的锋芒,太盛了。”
洛璃沉默片刻,她比谁都清楚帝释的野心与手段,那是能与苍梧分庭抗礼,最终站在大荒之巅的人物。
苍梧在西荒与他相遇,是宿命,也是必然。
不过他们可是好友,却没想到在大荒之时,也有如此互露锋芒的时候。
“我要去西荒。”洛璃放下茶盏,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距离苍梧一剑定大荒的时间已经不远了,她必须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