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
白熊手里的搪瓷缸子终于掉在了地上,劣质酒液泼了一地。
他那张粗犷的脸上满是错愕和不解,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命令。
“走?老大!你让我们走?”
白熊的声音如同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巨大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拿着钱,去他妈的海滩晒太阳?看着那些白花花的大腿?然后呢?等着哪天被人从床上揪起来,像宰猪一样干掉?还是等着以前那些仇家顺着味儿找上门来?老板!我们是什么人?是狼!是鬣狗!离开了这片烂泥塘,离开了枪和血,我们他妈的什么都不是!骨头都会烂在那些软绵绵的沙滩上!”
他猛地一指仓库外漆黑的夜空,“我的家就在这里!在这些铁乌龟旁边!在炮口指着的方向!”
“白熊说得对!”
猎手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反手将擦得锃亮的匕首插回腿侧的刀鞘,动作干脆利落。
“钱?是好东西。但买不到命。更买不到安心。像我们这种人,一旦离开了团队,离开了兄弟,那么离死也就不远了。手里的刀钝了,反应慢了,就是别人的猎物。分红,我可以拿着。走?除非我死了被人抬出去。”
女王没有看宋和平,只是低头,用一块沾着枪油的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她那把改装SVD的枪管。
灯光下,冰冷的金属泛着幽蓝的光泽。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习惯了扣扳机的感觉。习惯了硝烟的味道。习惯了…看着目标在瞄准镜里倒下。阳光沙滩?”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酷的弧度,“太亮了,晃眼。而且,容易晒黑皮肤。我的战场,在这里。”
克莱恩弯腰捡起白熊掉在地上的缸子,胡乱在自己脏兮兮的裤子上蹭了蹭,又拿过一个酒瓶倒满。
他脸上的玩世不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严肃:“老板,我跟您的时候,兜里就他妈剩下几个钢镚儿了,要不是你收留,我早就回老家,搞不好现在朝九晚五当个小白领每天过着乏味至死的生活。”
“是您带着我,从伊利哥的烂泥坑里爬出来,一路杀到这里。钱?是好东西。但跟着您,有仗打,有仇报,活得像个爷们儿!这才他妈的叫活着!您让我去当个富家翁?每天数钱玩女人?那跟阉了我有什么区别?”
他举起缸子,眼神灼灼地盯着宋和平,“我柯林斯,生是‘音乐家’的人,死是‘音乐家’的鬼!哪也不去!”
“我是离了服务器和战场网络就活不了。”
柯林斯恩言简意赅。
“我哪都不去,去别的地方没意思。”
江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眼神平静而坚定地迎着宋和平的目光。
意思再明白不过。
那眼神仿佛在说——祖国你都回不去了,我怎么回去?
法拉利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激动地宣誓。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宋和平提议“退休”背后更深层的东西。那双精明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宋和平,仿佛要将他看透似的。
仓库里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柴油发电机的低沉轰鸣。
亨利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宋,你今天有点不对劲。”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法拉利身上,又迅速转向宋和平。
法拉利向前一步,紧盯着宋和平的眼睛:“您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们这群亡命徒。您比谁都清楚,我们这种人,离开枪和战场,比死还难受。您更清楚,现在公司有钱有枪有地盘,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您却突然让我们拿钱走人?”
他缓缓摇头,语气越来越重,“这不合常理。只有一个解释……”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你要干点什么大事,而且太大。太险。险到您觉得…可能会把我们都拖进地狱,万劫不复。您想让我们这些老兄弟,至少能留条活路。”
机库里死一般的寂静。
探照灯惨白的光线下,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白熊的呼吸变得粗重,女王擦拭手枪的动作停滞了,柯林斯脸上的痞笑彻底消失,猎手的往嘴里送的酒杯也僵在了身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钉子一样钉在宋和平脸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宋和平沉默着。
他拿起那瓶伏特加,又给自己倒了大半缸子。
酒精浓烈的气味弥漫开。
他没有立刻喝,只是看着缸子里微微晃动的液体,轻轻晃动着杯子。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机库里的压力越来越大。
终于,他仰起头,将缸子里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灼烧感从喉咙一直蔓延到胃里。
他重重地将空缸子顿在弹药箱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如同敲响了战鼓。
“没错。”
宋和平的声音再度响起,调门不高,却像冰层下的暗流,蕴含着足以撕裂一切的狂暴力量。
他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温和褪尽,只剩下冻彻骨髓的寒意和一种近乎实质的、毁灭性的杀意。
“卢马尔死了,但这事儿没完。是谁把卢马尔这条疯狗从笼子里放出来的?是谁给他喂了食,让他敢对着我们龇牙?”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在钢铁上铿锵。
“伦敦!是那些坐在泰晤士河边、喝着下午茶、穿着笔挺西装的英国佬!是那个叫M的老女人。”
他猛地一拳砸在弹药箱上,震得上面的酒瓶哐当作响:“他们以为这里是十九世纪?以为插面米字旗,就能在非洲为所欲为?以为背地里捅我们一刀,还能装他妈的无辜绅士?放屁!”
宋和平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这辈子最讨厌被出卖,谁敢出卖我,我一定会让他后悔,无论是谁。”
他胸膛剧烈起伏,戾气喷薄而出:“跟这些傲慢了几百年的欧洲老屁股讲道理他们听不懂!他们只听得懂子弹的呼啸!听得懂战斗机的轰鸣!听得懂鲜血喷在墙上的声音!”
顿了顿,又道:“以战争求和平,则和平存!以妥协求和平?那他妈的只有死路一条!死得连渣都不剩!他们敢背刺我,我就让他们刻骨铭心地记住,什么叫代价!什么叫疼!”
他冰冷的的目光如同刀锋,缓缓扫过每一张脸:“这不再是为了塞纳,不是为了什么狗屁合同。这是一场私怨!是我宋和平,和整个英国情报机构、和那个M婊子的私人恩怨!我要让他们知道,动了我们的人,出卖了我们公司,就得做好被报复的准备,而代价,会重到他们做梦都会哭醒!”
所有人都愣住了。
宋和平这是想跟英国人正面刚。
但是……
虽然英国目前已经不是所谓的日不落帝国了,可余威犹在,跟他们硬来,意味着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宋和平再次环顾众人:“所以,法拉利说得对。这事九死一生。现在拿钱走,我绝不拦着,兄弟情分还在。留下来……”
他嘴角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弧度,“那就准备好,跟我一起,把伦敦的天,捅个窟窿!”
回应他的,是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随即——
“操他妈的英国佬!”
白熊第一个咆哮起来,“老子早看那帮装腔作势的娘娘腔不顺眼了!算我一个!干死他们!”
“私人恩怨?老大,你的恩怨就是我的恩怨。”
猎手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手已经从枪柄上移开,稳稳地握住了他的狙击步枪枪管,“我的子弹需要一个新的归宿。伦敦的某些人,很适合。”
女王放下了手枪和枪油布,拿起她的搪瓷缸子,倒满伏特加,然后举向宋和平,红唇吐出两个字:“算账。”
言简意赅,杀意凛然。
柯林斯怪笑一声,吹了个响亮的口哨:“哈!捅伦敦的窟窿?这可比在非洲打土鳖刺激一万倍!”
克莱恩看看大家,摊摊手说:“要动手,你们需要我。”
江峰依旧沉默,只是上前一步,拿起酒瓶,再次将宋和平装在弹药箱上的空缸子倒满。
行动,就是最好的回答。
法拉利猛地一拍大腿:“妈的!干了!钱再多,买不来这口气!宋,你说要怎么干?是直接杀去伦敦绑了那个老巫婆,还是先把她养在外面的小崽子(指情报站和特工)一个个捏死?您一句话!公司的钱袋子,全给您敞开!”
宋和平看着眼前这群被复仇火焰点燃的、如同出鞘利刃般的兄弟,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消散。
他接过江峰倒满的缸子,高高举起。
惨白的探照灯光下,伏特加浑浊的液体在他手中微微晃动,反射着冰冷的光。
“好!既然都不走,那就让那些傲慢的英国佬,用血来记住今天的教训!记住‘音乐家’防务,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记住我们的规矩——血债,必须血偿,这次我们阵亡了两百多人,那就要让他们用两百多个英国人的命来偿还!”
“血债血偿!”
粗粝的吼声汇聚成一股狂暴的声浪,仿佛无数头被激怒的恶狼在月夜下咆哮。
搪瓷缸子再次狠狠碰撞在一起,伏特加酒液四溅,如同盟誓的鲜血,泼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
一场针对大不列颠心脏的、不死不休的黑暗复仇,在这远离尘嚣的非洲荒原深处,在这弥漫着机油、硝烟和廉价酒精气味的钢铁巢穴里,正式拉开了它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