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厅专案组临时办公室内,暖气开得很足,却驱不散一股无形的寒意。
黎锦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省厅移交过来的所谓“完整”卷宗。他快速翻阅着,眉头越锁越紧。数据对不上,关键证人证言缺失,资金流向语焉不详……这份东西,和张力恒电脑里的原始备份相比,简直是被精心修饰过的“童话故事”。
“果然……”黎锦冷笑一声,将卷宗重重合上。地方上某些人,竟然如此明目张胆,是觉得他黎锦好糊弄,还是笃定他在这里就是走过场?
他走到窗边,撩开厚重的窗帘。窗外,风雪依旧肆虐,天地间一片混沌。
恶劣的不仅仅是天气,更是这铁桶般的地方壁垒和盘根错节的顽固势力。硬闯?他带来的人手有限,强龙难压地头蛇。妥协?那不如直接打道回府!两者皆不可取。
必须找到破局点!
黎锦眼神锐利如刀。他不信这块铁板真的毫无缝隙。
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
“请省组织部的蔡齐芳部长过来一趟,就说我有重要工作请教。”黎锦对秘书吩咐道。蔡齐芳,这位空降的省委常委、组织部长,或许就是那个支点。
半小时后,办公室门被敲响。蔡齐芳独自一人走了进来。他身材不高,但步伐沉稳有力,穿着笔挺的深色西装,外面套着一件半旧的军大衣,脸颊被寒风刮得微红,镜片后的眼睛却炯炯有神,透着一股书卷气掩盖不住的锐利。
“黎部长,久仰大名!”蔡齐芳声音洪亮,带着江南那边的口音,主动伸出手,与黎锦用力一握。他的手干燥而有力。
“蔡部长,我也冒昧打扰,风雪天还请你跑一趟。”黎锦引他入座,亲自倒了杯热茶。
蔡齐芳接过茶杯,没喝,目光直视黎锦,开门见山:“黎部,客套话就不必了。你初来乍到,案子棘手,时间紧迫,不然,我就不会过来。我就问一句:你打算怎么干?这个案子,你准备怎么查下去?”
黎锦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这开场白,太直接,太锋利了!几乎是不留余地地逼他表态。他抬眼,迎上蔡齐芳审视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蔡部长,你这是……在给我点名将军?不给我留半点退路和回旋的余地啊。”
蔡齐芳身体微微前倾:“黎锦同志,你的名字,你在江东做的事,包括你在京城和汉西省掀起的风浪,我都有所耳闻。今日一见,你比我想象中更年轻,也……更‘漂亮’。”
黎锦眉头一挑:“蔡部长,你这‘漂亮’二字,是夸奖我皮相尚可,还是在讽刺我徒有其表?”
“都不是!”蔡齐芳斩钉截铁,“我是在给你指两条路!”
他声音低沉而清晰,字字如锤:
“第一条路:明哲保身!拿着省厅给你的这份‘漂亮’报告,抓几个无足轻重的小虾米顶罪,追回点账面损失,给上面一个‘圆满’交代。你履历上添一笔功绩,全身而退。皆大欢喜!”
他顿了顿,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你这样,无可厚非,但这样,我蔡齐芳,打心眼里看不起你!因为你辜负了组织的信任,辜负了这里千千万万的人民群众!”
“第二条路!”蔡齐芳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凛然正气,“真真正正地干!为民请命!为国除蠹!把这污浊的天,捅出一个大窟窿!把掩盖在‘亏损’‘自杀’下面的黑幕、保护伞、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连根拔起!还这片土地一个朗朗乾坤!”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黎锦:“黎锦,选哪条?!”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风雪呼啸的声音。
黎锦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位言辞激烈、锋芒毕露的组织部长。没有官场的圆滑世故,只有近乎执拗的正气和一腔孤勇。这股气,黎锦很熟悉——那是真正心怀信仰、以人民利益为圭臬的共产党人才有的硬骨头!
一股暖流,悄然划过黎锦冰冷的心头。
这个家伙,倒是适合去做纪委监委啊……黎锦放下茶杯:“蔡部长,你既然说听过我的名字,了解我的过往,那就应该知道,我黎锦是个什么样的人,又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我若怕了,就不会接下这块烫手山芋,我既然踏上了这片风雪之地,就没打算揣着‘明哲保身’的念头回去!”
“至于你说的第二条路——捅窟窿?蔡部长,你太小看我黎锦的格局了!我来,不是为了捅窟窿制造混乱!我来,是要将这被蛀蚀的破船修好,让它重新扬帆!是要将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的毒瘤彻底剜除,让健康的肌体重生!是要让国家的损失得到追偿,让蒙冤者得以昭雪,让蛀虫付出代价!我为的是这里的人民。”
“这也许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攻城必定有我,功成也必定有我!”
黎锦向前一步,气势迫人:“侮辱人的方式有很多种,蔡部长,你刚才选的……确实是最侮辱人的那一种!因为你怀疑的,不是我的能力,而是我的党性原则!”
蔡齐芳被黎锦这番话震住了。他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年轻许多的副部长,那份从容下的锋芒,那份平坚定的信念,让他这个在组织战线摸爬滚打多年的老将,也感到了由衷的震撼和……一丝惭愧。
他猛地站起身,神情肃穆,对着黎锦,深深一躬:“黎锦同志,对不起!是我蔡齐芳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向你道歉!你……是真正的好同志!”
黎锦上前一步,扶住蔡齐芳的手臂:“蔡部长言重了!你这份嫉恶如仇、心系百姓的心肠,才是我辈楷模!看到你,我才觉得此行非虚,此行必定能成。”
四目相对,无需更多言语,一种基于共同信仰和使命的信任感,在两人之间迅速建立。
重新落座,气氛已然不同。
蔡齐芳眼神热切:“黎部长,需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吩咐!我蔡齐芳在位一天,就全力配合你一天!”
黎锦也不再客套,直接抛出破局思路:“这边发生如此巨案,造成国有资产重大损失,表面看是市场波动,根子上,必然是人的问题!是干部队伍的监管失职甚至同流合污!”
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我的第一步,不是直接抓人查账——那样阻力太大,容易打草惊蛇。我要先‘换人’!不是开除,而是‘升官’!”
蔡齐芳眼睛一亮:“明升暗调?挪开绊脚石?”
“没错!”黎锦点头,“省厅那位马大海厅长,我看他‘维稳’工作很‘辛苦’,不如推荐他去省委党校高级研修班‘深造’一段时间,提升下理论水平?给他升一级,甚至,调他入部。还有分管该企业的国资委副主任、负责审计的财政厅副巡视员……这些关键位置上的‘老同志’,我看都该去学习学习新精神,为‘更重要’的岗位做准备嘛!”
他眼中闪烁着精明的算计:“把那些可能设置障碍、通风报信的关键节点人物,用‘提拔’‘学习’的正当名义,暂时调离核心岗位!空出来的位置……”黎锦看向蔡齐芳,意味深长,“就需要蔡部长你这位管干部的‘大管家’,火线提拔一批政治可靠、业务过硬、值得信任的同志上去!比如,从省纪委、省审计厅、或者从我们部里协调过来的骨干!让他们占据要津,成为我们的眼睛、耳朵和手臂!”
蔡齐芳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拍案叫绝:“妙!太妙了!黎部长,你这招釜底抽薪,四两拨千斤啊!其实,我用了半年才摸清这里干部问题的根子在‘基层抱团’,你一来就直指核心——是干部岗位被‘地方利益’集团把持了!他们抱团不是为了本地人民,是为了他们自己的私利和那个见不得光的‘利益共同体’!”
他感慨万分:“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能在这个年纪走到这个位置!这份洞察力和破局手段,我服了!”
黎锦摆摆手:“蔡部长过誉。这只是第一步。换上了我们的人,掌握了关键岗位,后续的审计进驻、证据固定、深挖保护伞,才能顺理成章,阻力也会小得多。具体的名单和操作,还需要我们仔细斟酌,确保万无一失。”
“没问题!”蔡齐芳应承下来,“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我们就花一点时间,将这些调动的岗位,先过一遍,回头我也好去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