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华冰冷的宴会厅内,马大海端坐主陪位置,黎锦在主宾位与他相对。
吃喝一阵后,他端起分酒器,脸上重新堆起豪爽的笑容,眼底却藏着阴霾:“黎部!你千里迢迢来到我们这指导工作,我们公安系统的同仁,是既感荣幸,又觉责任重大啊!这第一杯,我代表全省公安干警,敬你!给你接风洗尘!你随意,我干了!”
说罢,仰头将分酒器里足有二两的高度白酒一饮而尽,杯底朝下,亮了个干净。
他这一举动,既是显示“豪气”,也是定调——酒,必须喝!而且得“干”!
黎锦微微一笑,并未被这气势吓倒,从容端起面前同样斟满的分酒器:“马厅长太客气了。指导谈不上,共同办案,为国除蠹。”
他话语平和,动作却毫不含糊,同样仰头,将分酒器中的白酒匀速而稳定地饮尽,面不改色,杯底同样干净利落。
这份从容的酒量和定力,让在座不少人暗自心惊。
“好!黎部长爽快!”马大海眼底阴霾更重,脸上笑容却更盛。他放下分酒器,对坐在下手、一个身材同样魁梧、满脸横肉的汉子使了个眼色。那是省刑警总队的总队长——赵彪,出了名的酒量好。
赵彪会意,立刻端着满满一杯酒(足有三两)站了起来,粗声大气道:“黎部!我是省厅赵彪!大老粗一个,就佩服你这样有本事又爽快的领导!我老赵敬你一杯!你要是看得起我,就干了!你要是不干……”他故意拉长声音,带着一丝挑衅,“嘿嘿,那就是不给我们草原汉子面子!不给我们马厅长面子!”
这话一出,席间气氛瞬间一紧。这是赤裸裸的逼酒!
马大海眯着眼,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黎锦,等着看他如何应对。
黎锦放下刚喝完的空杯,抬眼看向赵彪,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赵总队,酒,当然要喝。面子,互相给才叫面子。” 他语气不急不缓,却字字清晰,“你要我给你赵总队面子,没问题。但我黎锦的面子,赵总队你……是不是也得给?”
赵彪一愣,没想到黎锦会反问。他粗声道:“黎部长的面子?那当然给!你说,怎么给?” 他心想,无非是多喝几杯的事,他老赵还怕这个?
“好!赵总队果然是条汉子!”黎锦赞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赵彪身上,“既然赵总队这么爽快,那咱们就按规矩来。” 他转头对站在身后的随行秘书(也是专案组成员之一)示意了一下:“小陈,倒三杯酒,给赵总队满上。”
秘书小陈立刻上前,拿起桌上的茅台,动作利落地倒了满满三杯高度白酒,每杯都接近三两,一字排开放在赵彪面前。透明的酒液在灯光下荡漾,散发着浓烈的气息。
赵彪看着面前这三杯“小山”,脸色微变,心里有些打鼓,但嘴上不服软:“黎部长,你这是……?”
黎锦身体微微后靠,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刚才,我从省军区招待所出发,路程不算近吧?风雪天,路不好走。可我和王副厅长抵达这‘北疆明珠’时,”他目光转向一旁如坐针毡的王德发,“王副厅长,当时这宴会厅里,除了服务员,可还有其他人?”
王德发头皮一麻,在黎锦平静的目光逼视下,只能硬着头皮,声音干涩地回答:“没……没有。马厅长他们……还没到。”
“嗯。”黎锦点点头,目光重新锁定脸色开始发白的赵彪,“赵总队,你可是跟着马厅长最后一批进来的吧?比我们晚到了多久?十分钟?十五分钟?这算不算……严重迟到啊?”
他顿了顿,不给赵彪辩解的机会,语气陡然转冷,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
“咱们公安系统,讲的就是纪律!讲的就是规矩!今天这顿接风宴,规格不低吧?省厅主要领导、盟市局负责人都在,算是公务宴请!公务场合,如此重要的宴请,身为省厅刑警总队长,带头迟到!这纪律性在哪里?这规矩意识在哪里?这……是不是该罚?!”
席间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刚才还喧闹的劝酒声、谈笑声消失得无影无踪。所有人都看向赵彪面前那三杯烈酒,又看向脸色铁青的马大海和面如土色的王德发。
黎锦根本不给赵彪和马大海反应的时间,直接看向王德发,语气平淡却带着巨大的压力:“王副厅长,你是具体负责接待安排的。你说说,赵总队迟到这么久,该不该自罚三杯?以儆效尤?”
王德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求助般地看向马大海,眼神里满是“又演砸了”的绝望和哀求。黎锦这哪里是现在才发作?他分明是早就挖好了坑,等着他们自己跳进来!刚才在招待所的隐忍不发,就是为了此刻名正言顺的雷霆一击!
“这……这……”王德发支支吾吾,冷汗涔涔。
黎锦带来的几名核心组员此时立刻心领神会,配合默契地开始“搭台”。
一个年轻干练的组员(经济侦查骨干)立刻站起来,看似打圆场,实则火上浇油:“黎部,赵总队可能真是路上耽搁了,情有可原,这三杯是不是……”
话没说完,另一位气质沉稳、眼神锐利的老刑侦(专案组副组长)立刻沉声打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情有可原?什么情有可原!黎部长说得对!公安队伍,纪律是铁!规矩是钢!今天赵总队能迟到十五分钟,明天执行任务就能迟到半小时!这风气绝不能开!这酒,必须罚!而且得罚得明白!罚得服众!” 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最后落在马大海脸上,“马厅长,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这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红脸假装求情,一个白脸高举纪律大旗,最后直接把皮球踢给了马大海!把赵彪和马大海彻底架在了“不守纪律、不讲规矩”的火炉上烤!
马大海的脸已经黑得像锅底!他死死攥着酒杯,指节发白。他当然知道这是黎锦的毒计!可对方句句在理,字字诛心!他如果当众包庇赵彪,就等于自己带头践踏纪律,传出去他这个厅长还怎么当?黎锦更可以借题发挥,把“纪律涣散”的帽子扣在整个内蒙公安系统头上!
“赵彪!”马大海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喝!”
赵彪看着马大海那几乎要杀人的眼神,又看看面前三杯散发着致命诱惑的烈酒,脸都绿了。这三杯下去,别说灌黎锦了,他自己能不能站着出去都是问题!可厅长发话了,他不敢不喝!
在满座或同情、或幸灾乐祸、或震惊的目光中,赵彪深吸一口气,端起第一杯,一仰脖灌了下去!
第二杯……他的动作慢了不少。
第三杯……他感觉变得迟钝起来,是不是酒,已经不重要。
三杯下去,他虽然没有直接倒下去,没有当场出丑,但胃里翻江倒海,他不敢乱动了,显然失去了战斗力。
黎锦面无表情地看着,仿佛只是看了一场无关紧要的表演。
“好!赵总队爽快!”黎锦轻轻鼓掌,让对方坐下。
黎锦随即将目光转向了马大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马厅长,赵总队虽然迟到,但认罚的态度还是值得肯定的。不过……”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你作为省厅一把手,带头迟到,让远道而来的客人等候多时,这……似乎更说不过去吧?”黎锦的声音不高,却如同惊雷在每个人耳边炸响!“你说,你是不是也该……自罚三杯,以示公正,也给大家做个表率?”
轰!
席间彻底炸开了锅!虽然没人敢大声议论,但每个人脸上的震惊、骇然、甚至一丝恐惧都掩饰不住!这位黎部长,竟然把矛头直接指向了马大海!要他这位封疆大吏、实权厅长当众自罚三杯?!
王德发吓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盘子里,根本不敢看黎锦的眼睛,生怕黎锦又将他架出来。
马大海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黎锦!他真想掀了桌子,指着黎锦的鼻子破口大骂!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绝对不能!黎锦占着“纪律规矩”的大义名分!他若发作,就是彻底撕破脸,正中黎锦下怀!对方完全可以借“抗命”、“藐视上级”之名,启动更严厉的程序!
时间仿佛凝固。
空气沉重得让人窒息。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马大海,等待着他的爆发或屈服。
几秒钟的死寂后,马大海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了几下,最终,那滔天的怒火被强行压了下去,化为一片死灰般的阴沉。他猛地将手中那杯洒了一半的酒狠狠顿在桌上!
“好!黎部说的是,没规矩不成方圆,我……喝!”
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用别人倒酒,自己抓起分酒器,倒了满满三大杯。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如同饮鸩止渴般,一杯接一杯,将这三杯足以让普通人胃出血的烈酒,硬生生灌了下去!
三杯喝完,马大海眼神都有些飘忽。他强撑着没倒下。
“黎部……”他拱了拱手,声音含混不清,“我……我不胜酒力,先……先失陪了!你们……陪好黎部!一定要让黎部喝好吃好。” 说罢,也不等黎锦回应,在两名心腹的搀扶下,脚步踉跄、狼狈不堪地冲出了宴会厅。
剩下的干部们面面相觑,哪还有半分灌酒的心思?一个个如坐针毡,脸色灰败。
黎锦优雅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他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
“马厅长身体不适,情有可原。我看今晚的宴席,就到此为止吧。诸位,感谢款待。” 说完,也不看任何人反应,带着自己的组员,从容不迫地离开了这间金碧辉煌却冰冷刺骨的“北疆明珠”。
外面,风雪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