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公务轿车平稳地行驶在京城午后的车流中,车内却弥漫着一股压抑。
郑如丰靠在后排,闭着眼,手指用力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坐在他旁边的副手,以及后排另外两名年轻检察官,脸色都不太好看,刚才在公安部大楼里遭遇的挫败感依旧清晰。
副手终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明显的不甘和一丝怨气:“郑检,这个黎锦……您怎么看?他这态度,明显是心里有鬼!能源案子他是办得滴水不漏,可这恰恰说明问题!我看他就是用这个案子当幌子,掩盖草原官场上更大的黑幕!说不定,他早就和巴特那些人达成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
郑如丰缓缓睁开眼,目光锐利地扫过副手年轻气盛的脸庞,又看向后排那两位同样面露不满的女检察官:“哦?你们也都是这么想的?”
两位女检察官对视一眼,其中一位年长些的犹豫片刻,低声道:“郑检,黎锦确实……不够配合。我们提出的疑问,是基于现有证据的合理延伸,他完全可以更开放地交流一下背景情况,而不是直接扣上‘找茬’的帽子。”另一位也点头附和,就算黎锦再帅再有气势,对她们不配合,那也是白搭。
副手见得到支持,胆子更壮了:“郑检,既然我们都觉得他有问题,不如……我们启动程序,对他进行初步摸查?只要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就能撬开草原那个盖子!”
“胡闹!”郑如丰猛地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般的震怒,让车内所有人瞬间噤声。他盯着副手,“调查黎锦?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是副总警监!是副部级大员!是刚刚立下大功、风头正劲的实权人物!你有什么证据?就凭你‘觉得’他有问题?就凭你想当然的猜测?简直是天真幼稚到了极点!”
副手被郑如丰突如其来的怒火震得脸色发白,嗫嚅着不敢再言。
郑如丰胸膛起伏,看着眼前这几个被他寄予厚望、此刻却显得如此莽撞的年轻人,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悲哀和无力感。他摇了摇头:“办案子,不是靠意气用事,更不是靠无端猜疑!要讲证据!讲程序!更要讲政治规矩!无端触碰这种级别的干部,是你们能想的?那是触碰底线!是天大的忌讳!”
他疲惫地靠回椅背,声音低沉下去:“今天这事,到此为止。回去之后,谁也不准再提!更不准擅自行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副手和那两位女检察官,“小张,还有小刘、小陈,你们三个,准备一下。过几天,系统有个重要的专项督导,是总部对地方的支持,需要精干力量支援,你们报名吧,下去锻炼锻炼,开阔开阔眼界。”
调离!而且是下放地方!副手和两位女检察官瞬间脸色煞白。
郑如丰闭上眼,不再看他们。他心里同样翻江倒海,懊悔不已。自己真是昏了头,就不该接下这个带队“咨询”的差事!明知道黎锦是块难啃的硬骨头,背后牵扯着草原复杂的平衡和校长老大那座大山,怎么就心存侥幸,带着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撞了上去?现在好了,不仅无功而返,还彻底得罪了黎锦这个前途无量的煞星。京城之地,果然是步步惊心,官心难测!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他感到如坐针毡,背脊阵阵发凉。
那边,黎锦办公室。
黎锦正伏案处理文件,门被轻轻推开。部长邢国庆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他自己的保温杯。
“忙着呢?”邢国庆语气随意,径直走到饮水机旁给自己续了杯水。
黎锦起身:“老大。”邢国庆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拘礼,自己端着水杯走到黎锦办公桌对面的椅子坐下。
“坐,坐你的。”邢国庆掏出烟盒,自己点上一根,又丢了一根给黎锦。黎锦接过,也点燃,淡淡的烟雾在安静的办公室内弥漫开来。
邢国庆抽了一口烟,透过烟雾看着黎锦:“郑如丰那帮人,走了。”
“嗯。”黎锦应了一声,等着下文。
“今天这事儿,”邢国庆弹了弹烟灰,目光深邃,“你怎么看?”
黎锦夹着烟,神色平静:“老大,你让我过去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看出他们的意图了吧?”
邢国庆吐出一口烟圈,既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淡淡地问:“那你觉得,他们是什么人?或者说,代表什么心思?”
黎锦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想借着能源案再烧一把火,把功劳最大化,甚至想染指草原局面的人。或者,是眼红专案成果,想分一杯羹,甚至想独吞草原利益,却找不到门路的人。再或者,是单纯觉得我们挡了他们的路,想借机找点麻烦的人。总之,心思不纯。”
邢国庆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黎锦的判断,和他心中所想几乎一致。他点了点头:“看来你看得很清楚。草原那盘棋,你落了子,有人坐不住了,想掀桌子,或者至少想伸手搅乱棋局。”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征询:“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或者说,需要部里……或者说需要我做点什么?”
黎锦沉吟片刻,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格外冷静:“郑如丰是个老油条,被您敲打后,应该会约束下面的人,短期内不敢再乱动。但那个副手……还有他那两个年轻同事,心思活络,怨气未消。他们动不了我,也动不了草原的大局,但很可能……会去找马大海的麻烦。”
邢国庆眉头微挑:“马大海?”
“对。”黎锦肯定道,“他是草原公安厅厅长,是专案的具体执行者之一,也是我布局的关键一环。他刚被推上副省级的位置,根基还不稳。如果有人拿着放大镜去挑他的刺,甚至捕风捉影,制造点麻烦,虽然最终未必能把他怎么样,但会很恶心人,影响草原的稳定和我们后续的安排。”
黎锦看向邢国庆:“所以,老大,我需要你这边顶住可能出现的压力。无论他们用什么名义递材料、打报告,或者通过什么渠道施压,只要涉及马大海,只要不是铁证如山的违法乱纪,一律压下去,或者……冷处理。不能动他。”
邢国庆深深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模糊了他的表情。几秒钟后,他掐灭了烟头,在烟灰缸里用力摁了摁,发出轻微的嗤响。
“嗯。”邢国庆只应了一个字,但分量十足。他站起身,“马大海那边,我盯着。你安心做你的事。”
黎锦心中一定,也站起身:“谢了,老大。”
“行了,忙你的吧。”邢国庆摆摆手,端着保温杯,如同来时一样随意地离开了黎锦的办公室。
门关上,办公室内再次恢复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