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枢的办公室,黎锦正伏案批阅一份关于年后江东省重点工程调整的文件。
突然,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被猛地推开,力道之大,甚至带起一阵风。秘书脸色发白,带着明显的惶恐和阻拦不住的无奈冲进来:“黎部,白董事长他……”
话音未落,一个身影已经踉跄着闯了进来。正是白宗盛。
黎锦盖上文件,缓缓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闯入者身上。
这是黎锦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白家掌舵人。资料照片上那个威严、精明的老人形象荡然无存。
眼前的白宗盛,头发灰白稀疏,眼袋深重,脸上刻满了疲惫和衰老的沟壑,拄着一根红木拐杖的手背青筋虬结,微微颤抖着。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腔发出破风箱般嗬嗬的声音,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黎锦,里面燃烧着不甘、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
黎锦没有起身,只是对秘书微微颔首,声音听不出喜怒:“倒杯热茶进来。”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白宗盛身上,深邃而冰冷,如同在审视一件麻烦的闯入物。“白董事长,未经预约,擅闯中枢要员办公室,你这样是不对的。但看在你是老人的份上, 我不追究你。说吧,你来做什么?”
白宗盛被黎锦这份云淡风轻、视他如无物的姿态彻底激怒了,握着拐杖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真想一拐杖砸过去!但残存的理智和对方身上那身威严的制服,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头顶,让他不敢冲动。这里是权力的核心地带,眼前的人,掌控着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力量。
“黎锦!”白宗盛的声音嘶哑而尖利,带着浓重的喘息,“你……你和白小凤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你们串通一气,在搞垮白家?!”
黎锦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指尖轻轻敲击着光滑的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白董事长,你的问题很无聊,也很危险。白小凤女士确实委托我调查过白家集团内部资产异常流失的问题。我在职权范围内进行了调查,并成功锁定了关键嫌疑人白宝禄及其替身的位置。仅此而已。这个回答,够清楚了吗?如果清楚了,请你离开。我的时间很宝贵。”
“仅此而已?”白宗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那银行呢?!是不是你勾结银行的人,故意刁难我们?!断了白家的贷款生路?!你这个卑鄙小人!”
“呵,”黎锦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好大一顶帽子啊,白董事长。诬陷国家公职人员,干扰国家机关正常秩序,这罪名,你担得起吗?年纪大了,就可以不遵纪守法,信口雌黄了?”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作势要按,“需要我叫警卫,或者请纪委的同志过来,陪你好好聊聊‘遵纪守法’的问题吗?或者,我让医护人员先来?我看你喘得厉害,别真在我这儿出了事。”
“你……!”白宗盛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由白转青,又被黎锦后半句的“出事”戳中了软肋。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知道撒泼耍赖在这里行不通,反而可能真的被黎锦抓住把柄。他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喘息,声音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
“好!黎锦!我给你两个选择!你做到了,我立刻就走!”
“说。”黎锦放下电话,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如同在看一场闹剧。
“第一!无条件给白家集团融资!三百亿!不,五百亿!立刻到账!”
“可以。”黎锦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爽快点头。
白宗盛一愣,完全没料到黎锦会答应得如此干脆,但看到对方那波澜不惊、甚至带着一丝戏谑的眼神,瞬间明白了——这是赤裸裸的敷衍和羞辱!他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你……你耍我?!”
“不是你让我答应的吗?”黎锦摊了摊手,表情无辜,“我答应了,你还不满意?那第二个选择呢?”
白宗盛感觉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强忍着眩晕,咬着牙道:“第二!你不能阻挠银行放贷!必须促成银行给白家放款!五百亿!立刻!马上!”
“行,这个我也答应了。”黎锦再次点头,“现在,两个要求我都答应了。白董事长,您请回吧?需要我叫秘书送您下楼吗?”
白宗盛看着黎锦那张平静无波、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脸,就知道,眼前这个人,根本不会把他的任何威胁和要求当真。所谓的“答应”,不过是打发他走的借口。
“黎锦……你……你给我等着瞧!”白宗盛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带着刻骨的恨意和最后一丝色厉内荏的威胁。他猛地转身,拄着拐杖,步履蹒跚地朝门口走去,背影佝偻而萧索,仿佛瞬间又老了十岁。
秘书小李适时地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搀扶住摇摇欲坠的白宗盛:“白董事长,这边请,我送您下去。”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黎锦的目光重新落回文件上,仿佛刚才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傍晚,窗外的天色已经暗沉下来,细密的雪花开始飘落,给京城的灯火披上了一层朦胧的纱衣。黎锦正准备收拾东西下班,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黎锦抬头,看到邢国庆推门走了进来。他立刻起身:“邢部长。”走到饮水机旁,拿出一个干净的瓷杯,为邢国庆泡了一杯热茶。
邢国庆接过茶杯,在会客区的沙发上坐下,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他的脸色有些沉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黎锦在他对面坐下,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位顶头上司的情绪:“邢老大,看您神色,是……有什么棘手的事?”
邢国庆吹了吹茶叶,抿了一口,才缓缓道:“没什么大事。就是过来看看你。年假的安排,都清楚了吧?好好在家过个年,陪陪家人。”
“看过了,明天开始正式放假。”黎锦应道,心里却清楚,所谓“在家过年”对身处他们这个位置的人来说,不过是奢望。他要拜访校长老大一系的重要元老,要陪同校长应对各种新年团拜和内部聚会,还要接待络绎不绝前来拜年的下属和地方大员。
邢国庆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作为更高层的存在,他更多时候是坐在社会关系网的中心。
“嗯。”邢国庆放下茶杯,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黎锦,“白宗盛……下午来找过你了?”
黎锦并不意外邢国庆会知道,毕竟这里是中枢。他简要将下午的情形复述了一遍,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情绪:“……无非是走投无路,想用耍无赖的方式逼我就范。我没跟他硬顶,敷衍了两句,让秘书送走了。”
“没硬顶是对的。”邢国庆点了点头,眼神深邃地看着黎锦,“他这一闹,动静不小。从你这儿离开,直接去了‘上边’那里。”
黎锦眉头微挑,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错愕”:“上边?他跑去告我的状?这……这不是碰瓷吗?”
“岂止是告状,”邢国庆的声音低沉了几分,“他在‘上边’那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白家集团即将被他亲手搞垮,他不管了!上边安抚他,然后他提了两个要求。”
黎锦身体微微前倾,做出倾听状:“哦?什么要求?”
“第一,要求国家出手保住白家集团,按照正常程序给白家贷款输血,救活企业。当然,他也给了个前提,他立刻辞去董事长职务。”邢国庆顿了顿,眼神带着一丝玩味,“第二,要求把你调离京城,越远越好,最好永不叙用。理由是……你从中作梗,破坏和谐,是白家危机的罪魁祸首。”
“噗……”黎锦差点没忍住笑出声,随即摇了摇头,脸上满是荒谬的嘲讽,“这老家伙,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儿都能硬扯到一块儿!他自己把家业败成这样,倒怪起我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了?这脸皮,怕是比城墙拐弯还厚。”
邢国庆看着黎锦的反应,嘴角也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是啊,他的逻辑就是这样。不过,”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他这么一闹,对你来说,未必是坏事。”
黎锦立刻收敛了表情,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邢老大的意思是……他这‘不管死后洪水滔天’的哭诉,加上主动要求退位,反而给上面解决白家问题提供了一个台阶?至于调我离京……”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邢国庆话语中的关键,“上面……已经有决定了?年后,我会去哪里?有方向了吗?”
邢国庆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才缓缓道:“具体去哪里,还没上会研究。毕竟涉及到重要岗位调整,程序要走。但是,”他放下茶杯,目光直视黎锦,带着一种肯定的意味,“让你离开京城,下去历练一段时间,这个大的方向,应该不会有太大变数了。正好,你自己也有这个意愿,算是……水到渠成吧。”
他站起身,拍了拍黎锦的肩膀:“这段时间,手上该收尾的工作处理好,心里……也多少有点准备。京城,终究还是要回来的。”
黎锦立刻站起身,神色郑重:“明白!谢谢邢老大提点。”
邢国庆没再多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