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中枢之地。
庄严肃穆的会议室里,多位大领导过来听取云海省的述职情况。
云海省第一季度那逆势上扬、远超预期的经济数据,让在座的每一位都投来审视与赞许交织的目光。
省委书记郭忠涛站在述职台前,身姿笔挺,精神矍铄,汇报的声音沉稳有力,字字清晰。当那亮眼的经济增长数据从他口中报出时,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几道大人物目光中流露出的肯定。
“忠涛同志,”一位面容和煦但目光锐利的领导率先开口,打破了汇报后的短暂沉寂,“云海省这‘开门红’,打得漂亮!数据扎实,势头喜人,值得充分肯定!”
郭忠涛微微欠身,脸上挂着谦逊得体的笑容:“感谢首长肯定!这是全省上下在中央坚强领导下奋力拼搏的结果。不过……”他话锋微妙地一顿,恰到好处地引起所有人的注意,“我个人认为,这个数据,可能还略显保守了些。”
“哦?”另一位领导饶有兴致地挑眉,“保守?郭书记此话怎讲?难道云海还藏着更大的惊喜?”
郭忠涛心中微定,这正是他想要的引导。他从容解释道:“是这样的。一季度增长中,有一部分是特殊时期的‘罚没收入’,具有一定偶然性。黎锦同志作为具体负责人,出于对数据平稳性和可持续性的审慎考虑,主动提出将这部分收入进行技术性平滑处理,将其合理分摊到后续季度报表中。他认为,挤掉‘水分’,避免大起大落,更能真实、健康地反映云海经济的复苏韧性和内生动力。他的专业性和前瞻性,省委是充分认可和支持的。”
会议室里响起几声了然的轻“哦”。
“黎锦同志……”一位德高望重的领导缓缓开口,“当初让他下去,还有些同志担心他偏激的手段过于刚猛,怕伤了地方元气,影响稳定大局。现在看来,是多虑了。他不仅稳住了局面,更激发了活力,这个度,把握得很好!经济要发展,社会要稳定,两手都要硬,他做到了。”
郭忠涛心头微微一紧,领导这话,隐隐有将云海过往的“虚胖”归咎于前任(包括他郭忠涛的姑息)之意。他面上不动声色,立刻顺着话锋,将功劳进一步“锁定”在黎锦身上,同时撇清自身可能的责任:“首长慧眼!黎锦同志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干才!他的经济工作能力、驾驭复杂局面的魄力,都令人钦佩。若他能更早一些到云海,相信云海的发展能更早迈上一个新台阶!”
“人才难得,调动也要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嘛。”另一位领导笑着圆了一句,随即问道,“云海势头不错,下一步有什么大动作?”
郭忠涛眼中精光一闪,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挺直腰背,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报告各位首长!云海省经过这一轮‘挤水分、强筋骨’的调整,经济基础更加夯实,发展动能持续增强。省委经过审慎研究,认为时机已经成熟,下一步,我们计划集中力量,打一场‘化债’攻坚战!”
“化债?”问话的领导略显意外,下意识追问,“黎锦同志已经开始着手化债了?”
郭忠涛心头猛地一跳!领导的第一反应,竟然又是黎锦!这让他心底涌起强烈的不甘和危机感。这份政绩,不能再全部给黎锦了。
他迅速调整呼吸,语气斩钉截铁,将主导权牢牢抓在省委手中:“报告首长!化债是省委基于云海长远发展作出的重大战略决策!黎锦同志作为常务副省长,负责经济工作,省委将赋予他重任,由他来牵头并具体执行。他在江东就有成功化债的经验,相信定能不辱使命!”
领导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微微颔首。居中那位沉吟片刻,一锤定音:“嗯。化债是篇大文章,做好了,意义重大!你们省委尽快拿出一份切实可行、风险可控的方案报上来。如果能在云海趟出一条成功的路子,形成可复制推广的经验,那就是大功一件!”
“是!请首长放心!云海省委一定全力以赴,绝不辜负首长们的期望!”郭忠涛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仿佛已经看到化债成功后,那金光闪闪的政绩桂冠和随之而来的通天阶梯。
他日调动入京,更进一步,似乎触手可及!
京城,一处幽静的四合院。
郭忠涛述职完毕,也参加了宴席,然后就来到这里。他此刻却换上了十二分的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他将一个包装低调却材质非凡的礼盒,连同夹着一张巨额支票的慰问卡,小心翼翼地双手奉给坐在太师椅上的老者——他的“老领导”。
老者满头银发,面容清癯,眼神深邃如古井。他随意地扫了一眼礼单上的数字,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将东西放在一旁的红木茶几上:“忠涛啊,这次述职,做得不错。上面很满意。”
他的肯定,让郭忠涛心中大石落地。
“全靠老领导您多年来的提携和指点!没有您的栽培,就没有忠涛的今天!”郭忠涛深深鞠躬,姿态放得极低。他直起身,眼中闪烁着野心的光芒,声音带着热切,“老领导,云海局面初定,但未来任重道远。忠涛……想更进一步,希望能更好地服务大局。恳请老领导点拨迷津!”
老者端起青花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没有立刻回答。
袅袅茶香中,气氛变得有些凝滞。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想进步,是好事。眼下,也并非没有机会。但是,忠涛,你要明白。云海这一季度的成绩单,上面看得清楚,大家心里也都有杆秤。这火,是黎锦过去才点着的,这柴,也是他亲手添旺的。你想把这‘首功’完全揽在自己身上,甚至……想摘他的果子,怕是没那么容易,也容易惹人非议。”
郭忠涛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后背渗出细密的冷汗。老领导的话,一针见血,戳破了他心底隐秘的渴望。
他强作镇定,急忙抛出自己精心准备的“替代方案”:“老领导明鉴!忠涛不敢贪天之功!黎锦同志的能力,省委是充分肯定的。所以,省委下一步的重大决策——化债!这才是真正考验能力、创造历史性政绩的硬仗!省委将主导推动,责成黎锦同志全力执行!只要化债成功,这盘活存量、轻装上阵的功劳,就是属于云海省委班子的集体智慧!”
“化债?”老者花白的眉毛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让黎锦来执行?他……愿意吗?此人,可是极有主见,也极有规划的。他刚在云海站稳脚跟,正是要大展拳脚搞建设、出成绩的时候。你让他去啃化债这块硬骨头,动存量利益,甚至可能要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他会心甘情愿替你冲锋陷阵?他难道没有自己的私心杂念?”
郭忠涛被问得心头一窒,老领导的洞察力让他心惊。他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老领导,事在人为!他来云海之前,我曾与他深谈,他承诺过会‘带资上任’。如今,开局也打开了。那么,省委要求他‘带资化债’,解决历史遗留问题,为未来发展彻底扫清障碍,也合情合理!他若识大体,就该服从省委安排!若他……”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老者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托盘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他盯着郭忠涛,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要穿透他的灵魂:“带资化债?忠涛,你跟我说实话,你这么急着要化债,除了政绩,是不是还因为……龙科那笔钱?”
轰!
郭忠涛如遭五雷轰顶!脸色瞬间煞白!
龙科!
那笔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注入龙科项目、最终却消失在庞大地方债务窟窿里的巨额资金,是他绝对无法见光的致命伤!一旦在化债过程中被审计深挖出来……
“老……老领导……”郭忠涛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额角冷汗涔涔而下,“那笔钱……它……它确实在债务里……如果……如果化债过程查得太深太细……万一……”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神色,有愠怒,有失望,但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挥了挥手,示意侍立一旁的保姆退出去。书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凝重得几乎令人窒息。
“糊涂!”老者低斥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雷霆万钧的份量,“当年我就提醒过你,那钱……动不得!现在成了甩不掉的烫手山芋!”他闭上眼,手指用力揉着太阳穴,显然也感到了棘手。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许久,老者睁开眼,眼中只剩下冰冷的决断:“罢了!事已至此,覆水难收。既然你决心已定,那就按你的想法去做吧。化债必须推进,龙科……必须盖住!这盖子要是捂不住,后果……你我都清楚!”
他盯着郭忠涛,一字一句道,“但是,忠涛,你给我记住!务必慎之又慎!黎锦不是徐云龙,他是一把真正的利刃!用好了,能斩断荆棘;用不好,或者让他察觉到你真正的意图……这把刀,随时可能反噬其主!到时候,就不是丢官去职那么简单了!你必须想好了。”
郭忠涛浑身一凛,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老领导的话,既是许可,更是最严厉的警告。他深深低下头,声音干涩而沉重:“是!老领导!忠涛……明白了!一定……万般小心!”
走出四合院,京城的夜风带着料峭春寒。郭忠涛抬头望向深不可测的夜空,述职成功的短暂喜悦早已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