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
忠武王府。
陈涵躺在床上,穿着一身短打劲衫,双臂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
房中窗户半开,微凉的夜风从窗外吹来。
他不时扭头看向窗外,皎洁的明月洒落清辉,将房中照亮。
“这个家伙今天怎么回事?”
“来的这么慢……该不会是路上出事了吧?”
陈涵眨巴着双眼,喃喃低语,目光透过窗户,看向院外。
他脸上流露出一抹担忧。
又等了大概一刻钟时间,就在陈涵快要睡着的时候,院外突然响起几声狸猫的叫声。
“喵~~~”
“喵~~~”
听到狸猫的叫声,快要入睡的陈涵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顾不上有些发昏的头,从窗户那里跳出去,来到院中。
院内,明月高悬,月亮渐圆,只剩半分残缺。
一个同样身穿短打劲衫的孩童站在院中,身子修长,长身而立。
听到翻窗声,孩童嘴角勾起,露出微笑。
陈涵跃出窗户,来到院中,见到对方,他脸上也露出笑容:“今天怎么这么晚?”
“别提了,有九个老头死了儿子,下午的时候,都要把我的头吵炸了,一直吵到刚才,烦的很。”
大武当朝皇帝赵元面露苦笑,主动走到陈涵身边,勾住他的肩膀。
两个孩子勾肩搭背,席地而坐。
陈涵听后,面露怜悯,说道:“你真惨。”
“这皇帝有什么好做的,每天要应付那么多事。”
赵元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是啊,要学的东西有很多,治国之策、经书典籍,抽空还要习武强身,每天时间安排的满满的……”
“哎……”
他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身旁的陈涵,眼中带着几分羡慕:“小涵,要不朕……我召你进宫,做我的伴读吧?”
听到这话,陈涵脸色大变,连忙摇头拒绝道:“元子,我对你这么好,你怎么恩将仇报啊?”
“你知道我的,看见书就犯困,还不如打几趟拳来得简单。”
赵元笑了笑,很是沉稳道:“多读些书总是好的。”
“以后你肯定要上战场,带兵打仗,兵书是必须掌握的。”
陈涵翻了个白眼,往后一倒:“说话老气横秋的。”
“明明比我还小两个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都七八十了。”
“亏我给你留了好吃的,你一上来就想召我入宫当伴读……”
听到“好吃的”三个字,赵元眼睛微亮,看向陈涵:“是什么好吃的?”
他眼中带着几分馋意与渴望。
皇宫里的饭食不能说难吃,但也算不上好吃。
许多餐食都要经过御医和御厨房联手安排。
至于汴梁各种有名的小吃,在认识陈涵前,赵元只听说过,从未吃过。
前段时间陈涵给他带了串糖葫芦,赵元差点没把签子嗦溜干净。
陈涵嘴角翘起,重新从地上坐了起来,笑眯眯的看着赵元:“我给你留的是八大菜系之一的浙菜‘干炸响铃’,啧啧,这东西好吃极了,外壳酥脆,蘸上椒盐、甜酱,咬上一口,啧啧,那味道,真是绝了!”
听着陈涵的描述,赵元睁大双眼,暗咽口水,眼中流露出一丝期待。
“不过,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东西必须刚做好就吃,冷了的话味道上会差上一点。”陈涵轻叹道。
赵元拉住陈涵的衣袖,说道:“没事,我不挑食的,冷着吃省得烫嘴。”
陈涵嘿笑一声,站起身,朝赵元招手:“来试试招,我今天又学会了三招,跟我练练,打赢了咱俩一起吃。”
“可不许为了讨好我放水啊!”
陈涵一脸认真的说道。
赵元眨眨眼,身子后仰,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视线中多了一抹战意。
“来了!”陈涵轻喝一声,右手猛然探出,抓向赵元手臂。
赵元脚下步法微动,侧身避过。
宽敞的院中,响起呼喝声与拳脚相击的碰撞声。
两人年岁尚幼,但手下的招式老练,皆展露出不凡的武学天赋。
这一战,你来我往,足足打了两刻钟,才以陈涵落败而终。
陈涵从地上站起,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一脸不解、困惑的看着赵元:“不对啊,我这三招明明是新学的,你怎么会用?”
赵元笑了笑,当着陈涵的面打了一套招式:“这是六扇门的《分筋错骨手》,我都学到后面了,好多威力大的招数都没对你用。”
“你学的那三招都是皮毛,只能擒人,不能伤人。”
“你要真想学,还是随我入宫,当我的伴读吧,不然你这东学一点,西学一点,后面可不是我的对手。”
陈涵攥起小拳头,暗暗咬牙:“可恶!”
赵元看着陈涵一脸气愤的模样,心中暗笑。
他都已经是三品破窍境了,丹田中真气自涌,于穴窍间往来反复。
陈涵未习心法,只是凭借一身劲力和粗浅招式,刚开始自己确实打不过他,这小子多少有些天生神力在里面。
可现在,镇压陈涵,易如反掌。
“你等我好好琢磨琢磨,到时候再破你的招。”
陈涵鼓起脸,很不服气的说道。
赵元摇头:“小涵,这不是琢磨招式就能破解的,劲力的使用方式,以及变招的时机,这些都需要学习。”
“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武学大家,先练基本功。”
陈涵眼睛一亮,轻拍他的肩膀道:“行啊,好兄弟,就这么说定了。”
“对了,你赢了,我给你拿干炸响铃,你好好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陈涵从窗户翻进房中,等他出来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个食盒。
他来到院中,坐在地上,打开食盒,里面露出一大盘干炸响铃。
赵元眼中闪过好奇与期待,伸手捏起一个便往嘴里放。
“哎,你还没沾椒盐和甜酱呢!”
陈涵托起上面一层食盒,露出了放在下面的蘸料。
两人席地而坐,分而食之。
不一会的功夫,一大盘干炸响铃就被吃的只剩一半。
“可惜有些冷了,刚出锅的味道要好无数倍!”
陈涵一边咀嚼一边有些可惜的感慨道。
“已经很好吃了。”
赵元咽下嘴里的食物,脸上浮现愉悦。
“这才哪到哪,等七天后,你来早点,我让那个厨子现做,让你吃刚出锅的!”
陈涵大手一挥,勾住赵元的肩膀。
听着陈涵的豪言,赵元心中一暖,看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复杂。
他不禁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陈涵,回宫后母亲对他说的那些话。
“你与他年纪相仿,平日里可多往来、玩耍。”
“若是性情相投,你们可结义为手足兄弟。”
“日后,二人相互扶持,一人坐镇朝堂,一人镇守边关,也是蛮不错的。”
手足兄弟……
赵元看着身旁陈涵的脸,隐约觉得对方的轮廓与自己有些相像。
见到陈涵,他就不由自主的想起忠武王“陈明”。
身着金甲,站在那里,便如同一堵墙般,威严之余又带着满满的安全感。
赵元眼底闪过一丝羡慕。
……
夜深了。
秋风微凉,明月高悬。
汴梁。
丞相府内。
“呜呜呜……”
“我可怜的孩儿啊……”
相貌苍老,发丝斑白,身上穿着柔软绸缎的吕老夫人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帕子,哭得泣不成声。
她与吕慈山老来得子,哪怕吕聪痴傻,但两人依旧将其视为掌上珍宝。
吕聪有任何要求,他们都会满足。
可如今却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爷……”
“咱们聪儿不能就这么死了!”
“聪儿怎么可能会和魔教勾结……”
吕老夫人双眼红肿,整个人哭得面无血色。
吕慈山坐在一旁,一只手搭在吕老夫人的背上,一边安抚一边嘶哑道:“这件事怪我。”
“怪我……”
吕老夫人哽咽着:“老爷,那个杀了咱们聪儿的捕快叫什么名字?”
“杀人偿命,我要去告御状!”
吕慈山眼眸微闭,叹了口气:“她是忠武王的妹妹。”
听到这句话,吕老夫人怔了一瞬,抽泣道:“哪怕是忠武王的妹妹,也……也不能随意杀人啊……”
“还……还有没有王法了……”
吕慈山沉默,手轻拍着吕老夫人的背。
整座丞相府都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吕老夫人悲伤过度,哭了一阵,在吕慈山的怀中哭昏过去。
“把老夫人送回房里,去请郎中过来。”
吕慈山喊来下人,命人背起自己的发妻,送回房中。
他独自一人坐在厅堂内,看着地上摆着的吕聪尸首,沉默不语。
人生最痛苦的三件事莫过于“少年丧父,中年丧偶,老年丧子”。
白发人送黑发人。
这种痛,不是谁都能承受的住的。
吕慈山眼中流露痛苦,原本斑白的头发,如今已经彻底白了下来。
他在厅堂中坐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什么决心,从椅子上站起,走出厅堂,走出丞相府。
吕慈山借助皎洁的月色,走在汴梁街头。
走街过巷,来到汴梁靠近城边的贫民区。
他凭借模糊的记忆,走进城边的一处破庙。
这处破庙残败不堪,院中长满齐人高的荒草。
庙门不见踪影,庙内空空荡荡,只剩下半尊开裂的石佛像。
房顶角落中结着蜘蛛网,地面上积满灰尘。
吕慈山步入庙中,庙内寂静无声,连老鼠都没有。
他走到破庙正中,从怀中取出三枚小石头,按照三角方位,摆在地上。
做完这些,吕慈山刚站起身,准备离去。
一道低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我知道……”
“你一定会来的。”
吕慈山转过身。
庙门口站着一个身穿黑袍,隐藏在阴影中的人。
“我不该来的。”
吕慈山声音嘶哑,抬眼注视面前的黑袍人:“我武功尽失的那天,就不再是无心教的人。”
“如果可能,我余生都不想再和教中牵扯上任何关系。”
黑袍人淡淡道:“但你还是来了。”
吕慈山声音中夹杂着一丝痛苦:“我来……”
“只是想知道,今天这一切,是不是你们的谋划?”
黑袍人叹息:“你我相熟十几年,我会是做出这种事的人?”
吕慈山眼神变得复杂:“你不会,但他呢?”
“他……”黑袍人停顿了一下,语气中带着几分寂寥:“他已经死了。”
“死了?”吕慈山似乎也没想到会听到这样一个答案。
黑袍人点头:“六年前,天机子叛教,他去清理门户的时候,不敌被杀。”
吕慈山心中微堵,又一个老友去世了。
他嗓音沙哑道:“那如今是何人掌教?”
“他的儿子。”
“一个很不错的年轻人,有谋略,有胆识。”黑袍人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吕慈山闭目:“是他做的吗?”
黑袍人摇头:“不是。”
“今天发生之事,是意外。”
“老张是郑天元?”吕慈山开口问道。
黑袍人点头:“是。”
“他的变化很大。”吕慈山说道。
黑袍人叹息:“就像你一样,他也只想过普通的日子。”
“你没有认出他,他也没有认出你。”
“当我知道他收的徒弟是你的儿子时,我也很惊讶。”
吕慈山沙哑道:“你明知道他是我的儿子,你为何没有阻止他?”
黑袍人沉默了一息,说道:“这是一个意外。”
吕慈山又重复了一遍:“你为何没有阻止他?”
黑袍人叹了口气:“这一点我对不起你。”
吕慈山抬眼,死死注视着黑袍人,眼眶发红,声音嘶哑:“我的儿子死了……”
“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黑袍人低头,眼中含着一丝愧疚。
吕慈山身子佝偻,蹒跚着绕过黑袍人,走出了破庙。
在他即将走出寺院的时候。
黑袍人转身,看向他,问道:“你要做什么?”
吕慈山脚步微滞,声音嘶哑的答道:“做一个父亲应该做的事。”
黑袍人心中一紧:“教中现在已经摒弃了旧教义……”
吕慈山冷冷道:“教义?”
“你我真的信过那个教义吗?”
“我来,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
“现在……我已经得到了。”
吕慈山步履蹒跚走出寺院,借助皎洁的月光,离开巷子,朝着丞相府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