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晖神色憔悴,眼眶通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跟随墨七学习一年,虽说因为谢晖自己的缘故,没学到什么东西。
但既然一声师傅喊出口,谢晖是发自内心的尊敬墨七。
墨七无儿无女,不幸身亡,他身为徒弟,自然要帮着张罗、操办。
“哎……”
谢晖放下酒杯,深深叹了口气。
谁能想到,六扇门的金衫捕头会做出这种事。
坐在桌对面的女人瞳孔微颤,怔怔的看着谢晖。
剑奴被他杀了?
古玲珑内心剧震,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谢晖。
她觉得喉咙有些发干,咽了口唾沫。
“你……”
“你实力如此高强,为何甘心在六扇门当一个小捕快?”古玲珑颤声问道。
谢晖又倒了一杯酒,自斟自饮,眼眸微眯,眼中流露出一丝寂寞。
他看着手中的酒杯,喃喃道:“幽幽……”
“我可以喊你幽幽吗?”
古玲珑身子前探,轻声道:“你也可以喊我的本名‘玲珑’,清草幽幽只是我的笔名。”
谢晖笑了笑,手指轻转酒杯,看着杯中琥珀色的醇香酒水。
“玲珑,很好听的名字……”
他微笑,眼中装出一抹沧桑之色:“玲珑,你说我们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
古玲珑有些不解。
谢晖道:“我们活在世上,为的是快乐。”
“我虽然武功高强,但之前并不快乐。”
“当上捕快后,我感受到了久违的快乐。”
他放下酒杯,抬起那双充满沧桑的眼眸:“玲珑……”
“你快乐吗?”
古玲珑被谢晖注视着。
她那双明亮圆润的杏眼缓缓睁大。
我快乐吗?
人活在世上,是为了快乐……
但现在的我,好像并不快乐……
古玲珑眼底浮现起迷茫与恍然。
“所以……你明白了吗?”谢晖提起酒壶,给古玲珑和自己满了一杯。
“玲珑……明白了……”
古玲珑轻轻点头,看向谢晖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异彩。
她白嫩的脸颊上浮起一抹霞红。
“可是,阿晖……”
古玲珑停顿了一下,有些羞涩的说道:“我可以叫你阿晖吗?”
谢晖头微垂,凝视着澄净的酒浆,微笑道:“名字只是一个代号。”
“如果能让你开心,你可以叫我阿晖。”
听谢晖这么一说,古玲珑双拳微攥,身子绷紧,仿佛有一股电流游过全身。
她看向谢晖的目光中多了抹水润。
“好,阿晖……”
“阿晖,你在信上不是说你每日都在练刀吗?”
“你明明剑术已经登峰造极,为何还要练刀呢?”
剑术登峰造极?
我?
谢晖暗暗嘀咕:这姑娘还挺会夸人。
他笑了笑,说道:“刀、剑,都是兵器。”
“兵器不过是人意志的延伸。”
“我意志所向,是何载体,这并不重要。”
听到这番话,古玲珑身体又是一震。
她看向谢晖的目光发生变化,尊敬中带着几分崇拜。
“玲珑,你第一次来汴梁,还没好好逛过吧?”
“我带你去逛一逛?”谢晖很是温柔的说道。
古玲珑含羞颔首:“好。”
谢晖微笑,有些感慨:“茫茫人海中,你我能相遇真是缘分。”
古玲珑点头,白皙的玉手轻拢耳畔发丝,眼中带着几分复杂,轻声道:“谁能想到,一封送错的信,会让我们两个书信往来一年有余……”
“说出去恐怕都不会有人信。”谢晖轻叹道。
古玲珑轻轻点头。
谢晖起身,笑道:“走吧,我带你去逛逛汴梁。”
“嗯。”古玲珑同样站起。
她拿起桌上无鞘的剑,随意的倒提在手中,剑身紧贴手臂,剑尖向上。
谢晖注意到这幕,问道:“你的剑为什么没有剑鞘?”
这句话似乎提起了古玲珑的伤心事。
她眼眶微红,眼中有些湿润道:“这柄剑是我先夫的遗物。”
“他不喜欢剑鞘。”
“他以前说剑是自由的,不应该被任何事物束缚。”
先夫?
寡妇?
谢晖内心“噗嗵”直跳,一阵狂喜。
嘶溜……
寡妇好啊!
命薄的男人受不起这种福分。
谢晖双眼微亮。
只要克不死他,那就一定旺他!
谢晖很自然的伸出手,揽住古玲珑的柔肩,安慰道:“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古玲珑轻轻摇头:“没事,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她柔弱的看向谢晖,心中带着几分纠结,眼神却又很坦诚的说道:“阿晖,你不会嫌弃我是一个寡妇吧?”
谢晖摇头,充满爱怜的看着古玲珑:“傻瓜,你怎么会这么想。”
“这不是你的错。”
古玲珑眼中有晶莹闪动:“阿晖,你人真好。”
谢晖笑了笑:“我只是比其他人多一分细心。”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并肩出了酒馆。
待他们离开酒馆后,酒馆里响起骂骂咧咧的声音。
“这小子走了什么狗屎运……”
“我还等着她喝多,送她回家呢,被这小子抢了先。”
“妈的,这娘们要是带回去,当天晚上死了也值了!”
“嘶……那小子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好像是六扇门的捕快……”
“对了,他是墨七的徒弟,好像叫什么谢晖,我还说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酒馆内的众人议论纷纷,咒骂着谢晖。
……
九月十八日。
黄昏时分。
汴梁六扇门。
“哈啊……”
叶真走出卷宗库,衣服沾满灰尘,打了个哈欠。
他眯起眼睛,一脸疲惫的看向红紫相间的天空,活动着腿脚,叹道:“可算完事了。”
“如果可能,我真不想再来整理一遍卷宗库了。”
小福与宋虎也走出卷宗库。
两人脸上都带着同样的疲惫。
宋虎揉了揉鼻子,鼻尖发红,嘴巴微张,想要打喷嚏,却又打不出来,一脸的痛苦。
六扇门的卷宗库不知有多久没被打扫过了,里面全是灰尘。
宋虎嗅觉敏锐,鼻子敏感,稍微一点灰尘,都刺激的他直打喷嚏。
今天他都不知道打了多少次喷嚏了。
“谢晖这小子可真精啊,居然在今天请假。”宋虎站在卷宗库门口,对着夕阳,深深吸气,压下想要打喷嚏的感觉。
“不行,必须让这小子请客。”
叶真伸了伸腰,笑说:“他刚收了墨捕头的抚恤金,必须让他出出血。”
“让他出血?”宋虎耸肩道:“他把陛下赐的抚恤金以墨捕头的名义捐出去了。”
“汴梁育婴堂的院长还专门按照谢晖的意思,挑了一男一女,两个孩童改姓墨,跟着谢晖去墨捕头坟前拜了几拜。”
“说是给墨捕头收的义子、义女。”
“嗯?”叶真挑眉:“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宋虎挠了挠头道:“我也是昨天晚上听别人说的。”
“谢晖这小子,心地还挺仁厚的。”
叶真双手枕在脑后,迎着夕阳,叹道:“那没办法了,还想让谢晖出血请客呢。”
他扭头看向身旁的小福:“安安,要不要去下馆子,咱们三个每人出点,能点不少菜,凑起来菜品多,比一个人点划算。”
小福摇头,脸色疲倦,双眼有些迷茫。
红樱派他们三个来打扫六扇门的卷宗库。
小福趁机看了一天的卷宗。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六扇门内部收藏的卷宗,有许多案子都和江湖上流传的真相截然相反。
甚至里面还有杀良冒功这种事,因为传出去影响不好,所以六扇门私下处罚留档,没有宣扬出去。
一圈看下来,小福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收到了冲击。
见小福拒绝,叶真又看向宋虎:“虎子,你去不去?”
“啥?”宋虎明显在走神,没有听到叶真刚刚说的话。
“我说,要不要一起去下馆子,拼点菜吃。”叶真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
宋虎这才摇头道:“不了,我晚上有事。”
“有事?”叶真挑了挑眉,上下打量宋虎:“你小子真有本事,大家才来汴梁多久,你都搭上线了。”
宋虎脸色一红:“不是你想的那样。”
叶真微笑:“那是怎样?”
宋虎被叶真盯的有些发毛,他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改天,改天我做东,请你们。”
“哈哈,”叶真面露大喜,轻拍宋虎的肩膀:“都是哥们啥请不请的,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正谈笑的时候。
红樱出现在前方不远处的院门前,迈步而入。
她神色严肃,眉头微皱,似乎又有什么难事。
小福看到红樱,喊道:“师姐!”
“我们已经把卷宗库都整理出来了。”
红樱走过来,轻轻点头,眼中带着几分严肃,问道:“小福,我问你们,你们有没有看到谢晖?”
“谢晖?”三人一怔。
叶真问道:“他今天不是请假了吗?”
闻言,红樱眉头皱起:“没有。”
小福三人互相对视,面面相觑。
……
“轱辘……”
“轱辘……”
马车车轮转动的声音从谢晖耳旁响起。
“唔……”
怎么感觉头有点疼?
谢晖心里想着,刚准备坐起身。
“嘭!”
他身子撞在一道硬物上,感觉上像是木板。
“嗯?”
谢晖瞬间清醒,睁开双眼,只见周围漆黑一片。
他伸手摸了摸周围,发现自己好像被人装进了一个箱子里。
耳边不时传来马车车轮转动的声音。
谢晖脸色瞬间呆滞起来。
不是?
自己不应该在玲珑的床上吗?
怎么在箱子里?
谢晖张开嘴,想要喊人,但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被人点了哑穴。
再细一感受。
不止是哑穴,周身大穴都被人用一种极其老练的手法点住了。
一身内力、武功无法施展。
谢晖用力敲了两下箱壁。
“咚咚!”
沉闷的声音传出。
他果然被装在了箱子里。
这时。
一道有些嘶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别白费力气了。”
“现在已经出了汴梁城,天色渐黑,你们就算闹出动静,也不会有人察觉的。”
“与其胡乱挣扎,不如老实待着,省些力气。”
听到这话,谢晖停下动作,身为一个捕快的素质快速体现。
他先眯起眼睛,试图回想之前的经历。
九月十七日晚,他与自己互相书信往来的笔友“清草幽幽”古玲珑见面,两人一见如故,一同在汴梁的街上逛了一会。
古玲珑说天色太晚了,想回去休息。
自己身为一个捕快,深知六扇门总部虽然就在汴梁,但汴梁的晚上还是有可能出现危险的。
所以自告奋勇送古玲珑回家。
古玲珑在汴梁城有些偏僻的地方,租了一间幽静的小院。
谢晖送古玲珑到门口,古玲珑先是表达感谢,然后邀请谢晖进去坐坐,喝点水。
谢晖走了这么远的路,当然很渴了,便欣然答应。
至于后面发生的事。
谢晖脸上露出一抹怀念的笑。
他只记得很白,很润。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自己能永远的活在昨天。
脑海中的记忆逐一浮现。
谢晖轻吸一口气,清醒过来。
所以……
自己这是被人拐卖了?
谢晖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可恶。
没想到古玲珑竟然如此缺乏大爱、如此自私,只想把自己带回去独自享用。
恨啊!
难道我谢晖要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片树林吗?
谢晖面露悲色,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脸色苍白、腰腿酸痛的未来。
就在谢晖思索的时候。
“嘭嘭!”
他隔壁也传来敲击箱体的声音。
还有人?
谢晖抬手,照着箱壁轻敲几下。
“嘭嘭嘭!”
对面很快的给了回应,动作更为急促,似乎很紧张。
谢晖皱眉,不只他一个人?
当即,谢晖睁大眼睛,意识到事情好像并不是他想的那般。
……
与此同时。
汴梁。
两道身影步伐迅疾的朝着城门方向奔去。
其中一人安慰道:“雨萱姑娘,你别担心。”
“雨婷运气向来比较好,她不会有事的。”
另一人脸上带着焦急之色,叹道:“萧大哥,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出个门的功夫就不见了。”
“她如今实力也有三品,遇到寻常武者,都不会有事。”
“就怕她遇到什么手段阴险的人,着了别人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