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举手之劳。
对楚然来说是,对她来说,同样也是。
她的意识,如一缕微风,悄无声息地跨越维度,向着那颗绿色的星球拂去。
然而,就在她的意识即将触及那个年轻猎人的瞬间,一道无形的壁障,温柔而又绝对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那壁障没有攻击性,却坚不可摧。
它就像“无”的本身,沉默,永恒,不容许任何形式的逾越。
方溪禾的意识被弹了回来。
她猛地看向楚然。
“别碰我的实验品,溪禾。”
楚然没有看她,他的目光依然锁定在水镜上,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做。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地在方溪禾的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警告的意味。
“他们在流血!那个年轻人快死了!我只是想……”方溪禾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
“我知道。”楚然打断了她,“他的死亡,或者存活,都将成为这个新生文明历史的一部分。如果是他自己挺过去,他会成为英雄,他的事迹会被传颂,或许会演变成一套新的医学理论。如果他死了,他的妻子和孩子会带着仇恨和悲伤,走上另一条路。”
他终于转过头,看着她。
“任何来自我们这个层级的干预,都会污染数据。我想看的是蚂蚁自己如何推倒大象,而不是看神的手指把大象按倒。”
“所以你就看着他们去死?就为了你那该死的‘数据’和‘有趣’?”方溪禾几乎是吼了出来。八万多年的死寂,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灼热的怒火。
“是的。”
楚然平静地回答。
一个字。
斩钉截铁。
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感波动。
这个字,像一盆冰水,从方溪禾的头顶浇下,让她瞬间从愤怒的顶点击落,坠入无尽的冰冷深渊。
她输了。
她永远也无法用“生命”、“情感”这些概念,去说服一个视宇宙万物为参数的神。
他们是同伴。
却不是同类。
方溪禾缓缓转过身,背对着那面映照出众生悲喜的水镜。
她不想再看了。
那里面上演的一切,无论是毁灭还是新生,都只会提醒她,自己是何等的可悲。一个拥有无穷力量,却什么都不能做的囚徒。一个永恒观测者的……陪葬品。
“无”的领域,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楚然没有再理会她,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了他的“变量”上。凌云的星舟已经离开了“沃土”星系,正在进行一次超长距离的空间跃迁。
楚然的思维,如一张无形的大网,覆盖了整个宇宙。他在计算凌云的下一个目的地,推演他可能采取的行动,以及这些行动会触发哪些新的“涟漪”。
一切,尽在掌握。
然而,就在这一刻,楚然的所有计算,都停顿了。
他的“神之视角”,第一次出现了偏移。
不是因为凌云。
也不是因为宇宙中任何一个已知的文明或天体。
那是一种……感觉。
一种无法用数据量化,无法用逻辑解析的“异常”。
它来自宇宙的边缘,一个被命名为“绯红之纱”的古老星云。那里是已知宇宙的尽头,时空规则紊乱,物质稀薄,被所有文明视为生命的禁区。
就在刚才,从那片死寂的星云深处,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极其独特的波动。
它不是能量,不是引力,也不是任何一种楚然认知中的信息。
它更像是一种……共鸣。
一种直接作用于存在本身的“频率”。
楚然的眉头,八万多年来,第一次,真正地皱了起来。
这不是他设定的程序。
这不是他创造的变量。
这个波动,完全外在于他的整个宇宙构架。
“这是什么?”
他的思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试图解析这个异常信号。
“是上一个纪元的残响?不对,我亲手格式化了一切,不可能有任何信息残留……是自然演化的偶然产物?概率低于10的负128次方,可以忽略不计……”
就在他全力分析这个神秘波动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背对着他的方溪禾。
然后,他愣住了。
他看到,在方溪禾的周身,一圈若有若无的、绯红色的光晕,正在缓缓流淌。
那光晕极其黯淡,如果不是他此刻正处于最高级别的观测状态,根本无法察觉。
而那绯红光晕的脉动频率……
竟然与“绯红之纱”星云深处传来的那道神秘波动,完全同步。
就像心脏的搏动。
一声,一声,又一声。
楚然的目光,从水镜上移开,第一次,真正“聚焦”在了方溪禾的身上。
他研究的,不再是她的情绪,她的反应。
而是她存在的“本质”。
她的血脉……那个被他从旧宇宙中,唯一完整保留下来的“遗物”。他保留她,是因为她是最后的“真实”,是证明他曾经也是“人”的最后证据。他从未深究过她血脉的源头,因为那属于一个已经被他亲手埋葬的世界。
可现在……
那个被埋葬的世界,似乎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回响。
与此同时。
方溪禾也感觉到了。
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不是通过五感,而是直接源于灵魂,源于血脉最深处。
一股暖流,从她的心脏位置弥漫开来,流淌向四肢百骸。那是一种无比古老、无比遥远的呼唤,带着一种让她想哭的亲切感。
像是离家多年的游子,终于听到了故乡的歌谣。
她茫然地抬起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那里,正随着那遥远的呼唤,轻轻地,有力地,跳动着。
八万年来,第一次,她感觉自己不再是一座孤岛。
“溪禾。”
楚然的声音传来。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是平铺直叙的空洞,而是带上了一丝……凝重。
方溪禾缓缓转过身。
她对上了他的目光。那双映照着星辰生灭的眸子里,不再是观测者的冷漠,而是探寻者的审视。
她的脸上,是茫然,是困惑,也是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名为“希望”的微光。
“我……我感觉到了……”她的声音有些干涩,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绝望的死气,“有什么东西……在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