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希和李新天一起去接的李慕蝉。
三人见面,非常亲近。
但在回停车场的路上,李新天对苏希说:“刚才有一个人看着你的眼神怪怪的。听他讲话,带点边延口音。”
苏希微微皱眉。
李新天接着说:“我刚才就近查看检查了,他是个训练有素的人,从他的手指与眼神判断,他应该是个枪手。但是,他的行李里是没有枪的。”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我在他身上做了‘记号’。”
李新天打开自己的军用手机,他的手机像是一块砖头,但是有强大功能。
“你办事,我放心。”苏希给予李新天肯定的点头。
两人从火车站出来,直奔乔北玄的坟墓。
苏希和李新天拎着很多祭拜用品送李慕蝉上去,李慕蝉单独在上面待了三个多小时。
下来的时候,李慕蝉的眼睛通红,喉咙都是嘶哑的。
很显然,对于这位早逝的生死之交,李慕蝉有太多太多话想说。
苏希和李新天领着老爷子下山吃了简单的饭菜。老爷子看到猪肉炖粉条的时候,放下了筷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苏希连忙安慰老人家。
李慕蝉久久不说话,出门上了车,看着辽北的现代化城市,他忽然说了句:“我们当年在这里打了很多仗,其中有次战役,我们整个连队只剩下3个人。我们那些战友…再也吃不上猪肉炖粉条了。”
说到这儿,李慕蝉又是一阵哽咽。
说着说着,他又谈到:“北玄的孩子怎么能这样。我们抛头颅洒热血,拼回来的新世界,他怎么能这么为非作歹,胡作非为。”
苏希和李新天沉默不语。
“无论如何,我想见一见他。”李慕蝉转过身,他看着苏希,他的眼神里有请求的意思。而且,他说道:“北玄兄也是苏老的警卫。北玄当年为救你外婆,受过伤,弹片扎穿了左边胳膊。”
李慕蝉早就知道苏希的身份,苏梦瑜也去看望过他。
苏希听到这个消息,他有些愣住。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恶贯满盈的乔四森竟然和自己还有这种牵连。
“说起来,他这个名字和你外公还有渊源。我记得当年北玄相了女子,八字还没一撇,就想着给儿子取名字的事情。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和老领导说了这件事情。老领导当时脱口而出,天为国家孕英才,森森矛戟拥灵台。浩荡深谋喷江海,纵横逸气走风雷。丈夫立身有如此,一呼三军皆披靡。卫青谩作大将军,白起真成一竖子。”
“老领导说北玄来自林区,又是葵水之相,所谓水生木,生生不尽,叫乔森就挺好。乔也是一种树木嘛!”
哦。
苏希和李新天都是恍然大悟。
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
至于怎么从乔森变成乔四森,就不太清楚了。
难道是一呼三军,一加上三等于四?
苏希安排李慕蝉第二天和乔四森见面,就当家属会面。
而在这之前,苏希也和李慕蝉强调了保密。
李慕蝉以自己党性作为担保。
苏希当然是相信的。
…
次日上午,苏希和李新天先是陪同李慕蝉去了军事纪念馆,老头子看得又是眼泪哗哗的。
吃完午餐,老头子回宾馆休息了一下。
下午三点抵达工作组驻点。
此时,刚好部里的办案人员对乔四森进行突击审讯。
就让李慕蝉在等待。
这一等就是三个小时,已经到了傍晚。
当办案人员从审讯室出来的时候,从他们的表情上看,应该是没有什么收获。
乔四森是一块比想象中还要难啃的硬骨头。
李慕蝉是徐彻领着去见乔四森的。
因为在下午五点三十分的时候,苏希接到一个电话,电话来自夏修成。
夏修成开诚布公的和苏希讲:“我想和你聊一聊苏明德的事情,我在辽都,我知道你也在。你到辽北宾馆来见我。”
苏希没有犹豫,他直接答应下来。
他和李新天一起前往国宾馆。
…
李慕蝉走进审讯室,他见到乔四森的那一刻,他的眼泪再也忍不住。
看着这张酷似乔北玄的脸,他的感情极其复杂。
乔四森对抗了一个下午,情绪甚至是亢奋的。
他是个韧性极强的人,也是一个斗性极烈的人。
但是,忽然见到一个老头走进来,满眼泪花的看着自己。眼神中有喜悦,有感慨,有愤怒,有惋惜…。
他分明从这双眼睛里看到父亲当年的影子。
无论是多么穷凶极恶的人,都有内心柔软的地方。
尽管乔四森不愿意承认,尽管他早年甚至和自己的父亲大打出手。
但在他内心深处,他最敬重的人依然是他父亲,他最渴望得到的认可,也是来自父亲的认可。
他还清晰的记得第一次接过父亲递过来的烟时,那种内心充盈的满足感和成就感。
那是其他任何东西都没办法相提并论的。
李慕蝉这两天精神波动极大,尽管中午休息了一会儿,但年纪毕竟这么大了,再加上舟车劳顿,他此刻身体里没有那么多力量,他双手支撑在桌子上,他嘶哑着声音,小声地说道:“你是北玄的孩子?”
听到李慕蝉这句话。
乔四森这个铁石心肠的家伙莫名的喉咙哽住,他看着李慕蝉,他点了点头。
此时,徐彻安静的走了出去,并且将门关上。
房间里就只剩下坐在老虎椅里,双手双脚都被扣住的乔四森和双手支撑桌面,身体向前倾的李慕蝉。
“你和北玄长得真像。”李慕蝉说:“看上去瘦瘦小小的,其实力量极大。你也是双骨吧?”
乔四森点头。
“我和北玄是几十年的交情,我们一起学武,一起参军,从南打到北,又从北打到南。我救过你父亲的性命,你父亲也救过我的性命。我们是生死之交。”
李慕蝉说:“本来,我不应该来看你。我们的立场相差太远。但我又不得不来看你,你是北玄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你听苏希和新天讲了一些你的事情,我感到很痛心。我和你父亲抛头颅洒热血,为的就是消灭你这种人,没想到你居然这么变本加厉,比旧社会的土匪流氓还要可恶…”
乔四森听见这句话,他抬起头,他反问道:“李叔叔,我问你,值得吗?你们抛头颅洒热血,为什么到头来连看病的钱都掏不出?为什么一句话,就丢掉工作?老婆孩子都吃不饱穿不暖,处处遭人白眼。以我爸的身手,那些欺负我爸爸我妈妈的人,他一只手就能弄死。凭什么还要受这种窝囊气?”
李慕蝉看着乔四森,他说:“在社会发展的过程中,有些矛盾,有些不平衡是正常的。你父亲能够隐忍,是因为他相信这只是内部矛盾,他不愿意将自己学的武术用在自己人身上。”
乔四森冷笑着摇头:“如果我父亲当年的领导没有失势,我觉得事情会截然不同。李叔,我听说新天坐过冤狱。如果你没有失势,你觉得会被冤枉吗?”
李慕蝉看着乔四森,他认真的想了想。他没有回答乔四森的问题,而是说:“你知道苏希是谁吗?”
乔四森问:“谁?”
“苏希就是老领导的后代。”李慕蝉说:“他母亲未婚生子,带着他过着颠沛流离的日子。要说境遇变化之大,苏希与他母亲肯定比我们更大。”
“但是,你有见过他将怨气发泄在普通老百姓身上吗?你有见过他和其他人同流合污吗?”
李慕蝉看着乔四森:“你想听一听你父亲和我的故事吗?你想听一听我们和苏希外公的关系吗?”
乔四森点头:“想!”
李慕蝉就从他们投笔从戎的开始讲起,两个学生去粤东那边准备投奔革命,但没有考上军校,于是一边寻找参加革命的机会,一边在国术馆学武。
两个人都很有天赋,练了两年,就比其他人练十几年都强。
后来,他们顺利的在华南参加了革命,零星的打了一些仗,然后又在老领导的带领下,去了大队伍,再接着就是跟着历史进程一直走。
李慕蝉尽量描述的简单利落一些。
但乔四森依然从李慕蝉的语句中感受到那种惊心动魄和革命豪情!
当然,难以掩饰的是对那位老领导的敬重。
李慕蝉还说:“当年你父亲要回东北,一是因为你的母亲。还有一个是因为他想在这儿陪陪当年在这里牺牲的战友们,你父亲是个重情义的人,我知道,他内心一直过了不了这个坎。当年如果不是老连长临时找他换岗,他就牺牲在了这块黑土地。”
“对我们这些经历过生死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老领导说,在下面受点欺负、听点牢骚话,说明我们做对了,说明我们的革命是成功的。难道我们这些流过血受过伤的人就一定要享受高人一等的待遇吗?那我们那些牺牲的战友怎么算?我们把脑袋挂在脖子上和他们干,难道是为了作威作福?”
李慕蝉语重心长。
乔四森听后,并没有幡然醒悟之类的情绪。
一个人的价值观一旦形成,三两句是很难改变的。乔四森坐在这儿,他不会有什么悔改之心,他只是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更小心一点,如果没被抓住就好了。
他只是说:“世界上像你和我父亲这样的人少。我既佩服你们,又觉得你们傻。”
李慕蝉叹了口气:“这里可以抽烟吗?你抽烟吗?”
乔四森点点头。
李慕蝉拿出自己的旱烟袋,给自己卷了一根,又给乔四森卷了一根,递给他,点火。
乔四森的眼泪猛地一下掉落下来。
李慕蝉卷烟的姿势,还有这烟的味道让他情不自禁的想起父亲。
他爸爸当年也总是抽自己卷的旱烟,甚至连烟草叶子都是自己碾的。
他发迹后,给他爸爸买了很多好烟,但乔北玄始终不抽,一根都没有。
乔四森狠狠吸了一口。
这种烟的劲头非常大,他竟然呛了鼻子。
却舍不得将嘴里的烟吐掉。
他憋的非常难受,眼泪哗哗的流。
但他还是依依不舍的将这根烟抽完。
直到烟烫嘴巴才吐掉。
李慕蝉站起身,他说:“我先走了。如果可以的话,你配合苏希做好工作。”
这时,乔四森好像很不舍,他连忙说道:“李叔叔,你能再和我聊几句吗?”
他看着李慕蝉,他在李慕蝉身上看到父亲的影子。
他们同样的倔强,同样的眼神,甚至连身上的味道都如出一辙。
李慕蝉点点头,他看着乔四森,问:“当年北玄请老领导为未来儿子取名字,老领导说取名乔森。你怎么叫乔四森?”
乔四森说:“我爸爸说,为了纪念一场战役。”
李慕蝉听到这句话,当时眼眶一红,他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喃喃自语,神情和语气说不尽的哀伤。
这时,乔四森似乎被感动,他问:“你觉得苏希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觉得他怎么样?”
李慕蝉说:“如果你父亲还在世,他一定非常高兴,他见到苏希一定会兴奋的不得了。”
“我们和苏家的关系,是你们不能想象的。”
“苏希救了我的儿子,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当时冒着巨大的风险,他只是一个副局长,而且还被上面排挤打压。但是,他依然为了我这个糟老头子发声,他顶着巨大的压力,甚至是整个公安局的压力去办的这个案子。”
“他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他不唯上不唯权,他只讲公平正义!他是真正心里装着老百姓的人。”
“你看新闻也知道,他这些年都做了什么。乐平老百姓感谢他,东明老百姓感谢他,清河老百姓感谢他。前段时间,我看新闻,大宁的老百姓也感谢你。”
“乔四森,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李慕蝉说:“你说,如果你见到你父亲,你要怎么和他怎么说,你和苏希的关系?”
李慕蝉这句话一出。
乔四森猛然惊醒。
他忽然抬起头:“快来人!快来人!我有重要信息要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