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麦明河·消失的统治者与未来的统治者
一般影视剧或里,当主角从古旧纸堆中发现了重大线索时,往往可以顺藤摸瓜,循迹追踪,把掩埋于历史中的真相一个又一个地发掘出来。
但现实生活里并没有一只大手,在你的前路上,为你把真相准备好。
当麦明河怀着期待,等柴司递来下一个书箱、下一本记录时,她发现柴司只是原样坐着,双手交叠,朝她微微一耸肩膀。
“什么下一本?没了,”他说,“你不是看到最后了吗?”
是,但是——
麦明河张开嘴,甚至不知该从哪里问才好。
她跟柴司对视几秒,见他仍是一副丝毫不解人意的样子,干脆又回头看了一遍最后的笔记。
「……我实在命大。我之所以能从如此伤势中活下来,完全是因为我的通路。我早知道此行可能会终结掉我的生命,所以我与他遭遇、对战之处,始终都被我牢牢局限在第13根电线杆不远处。
我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终于挣扎着,用额头碰了一下第13根电线杆……在濒死状态下,我昏迷着落回黑摩尔市,被人叫了救护车,总算险死还生,从鬼门关里逃了回来。
我曾是安路的最强力对手,也是唯一一个在惨败后活下来的人。」
住院的几个月自不必说;那以后,兰杰森再也没敢进入巢穴。
「我手上的两件目标伪像都被抢走了……安路集齐了六件,赢得了统治游戏。」
第一次看到这儿时,麦明河以为,这只是兰杰森的推测——也许后来“安路”此人出了什么意外,最终还是没能统治巢穴。
否则的话——否则的话——
难道他们今日一次次进去历险、一次次携伪像归来的巢穴,是有主人的?
那不可能啊;兰杰森描述的巢穴,与今日巢穴风格相差无几。
居民不同,剧本不同,但巢穴还是巢穴。
任何人统治了巢穴,最终目的都不可能是放着它不动、放着人世不动——那一开始还费力参赛干什么?
「我在医院里时,一直关注着新闻,但始终没有看见安路的名字出现在任何地方。他赢下统治游戏之后,到底想干什么呢?
他想成为明星?巨富?总统?全世界的主宰?
可是我所见的人世,与此前并没有不同。」
怀着种种疑惑,兰杰森终于拄着拐杖出院了。
他几个月都没回过家,公寓信箱里挤满了信件,一打开信箱门,就洒了一地。门口堆着几个月分量的报纸,又厚又乱,不先把它们弄进屋,连门都迈不进去。
他一手拐杖,一手抱着报纸信件,又狼狈又局促,好不容易才进了家门。
所以最开始的一两分钟里,兰杰森没有注意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要帮忙吗?”
安路双臂舒张,搭在沙发上,回头问道。“看来你当时伤得很重啊。”
兰杰森愣愣地看着他,终于慢慢把东西都放在了地上。
安路不应该知道他家地址才对;兰杰森从没有在公共电话簿上登记过自己的姓名与电话,行事也很低调。
“你赢了吧?”他嘶哑地问道,“你还来找我干什么?”
“对,我赢了。”
安路重新转过头去,留给兰杰森一个后脑勺。他对面的小小电视屏幕上,隐约映着他交叠的腿。“你放心,我不是来杀你的。”
兰杰森等了几秒。
“我很高兴,当初对手里,至少有一个人活了下来。胜利是需要观赏者的,对不对?世界上只有你知道,我赢了统治游戏,我可以想怎么利用巢穴,就怎么利用巢穴了……你不仅是知情的旁观者,还是一个落败的选手,只有在你面前,我的胜利才加倍美妙。”
“原来是炫耀来的。”兰杰森有几分苦涩地说。“你真的能够统治巢穴?你接下来想干什么?”
“不用担心,”安路终于站起身,绕过沙发,走到兰杰森身旁。
根据兰杰森的描述,他看起来与以前一模一样,但兰杰森却始终摆脱不掉一种古怪感觉——安路还有很多很多“层”,像没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连绵地站立在时间与空间里。
他看见的,只不过是表面一层罢了。
“……我要干什么,与你无关。”
这是安路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那以后,兰杰森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或听说过他的消息。
「统治游戏之后,我就不做猎人了。最初是因为我不知道巢穴会变成什么样,不敢进去;后来大概是63年还是64年的时候,机缘巧合,我遇上了一个以前在巢穴中见过一面的猎人。
她告诉我,她的通路已经关闭了两三年了。无论怎么试,就是进不去巢穴。她以前从没听说过通路还会自己消失的,因此非常沮丧。听她说完之后的第二个星期,我鼓起勇气试了试,发现我也进不去了。」
下一句话,也是兰杰森笔记的最后一句话。
「我没有告诉她实情;我想,当时关闭的并不是她的通路。」
麦明河抱着胳膊,定定看着笔记,终于抬起头。
“你怎么看?”她问道。
柴司依然是一副这事关系跟他不大似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反正看了就叫人着急。
“莫非统治权有期限吗?”麦明河把疑问一股脑地先倒出来了,“那个安路,我是一点也没听过,历史上一点名声也没留下来,看来他显然目的不在于人世权势财富。是为了人世安全,才关闭了巢穴的吧?”
柴司看了她一眼。
“你真相信世界上有这种人?”他终于开口了,慢慢地说,“看来你上一辈子,过得很平静。”
万籁俱寂,逐渐僵死,与人世漂离得越来越远……确实也是平静的。
“我不相信世上有这种无私之人,连你也不是,对吧?”
柴司垂下眼皮,嘴角裂开了一点嘲讽的笑意。“我不信任任何一个目的高尚伟大的人。为了高尚,往往过程中暂且可以不择手段,权力到手之后,也总会发现原来自己还有这样那样的心愿,顺便就可以满足了。既然已成此伟业,为什么不能有一点对他高尚的回报呢?”
他舒展两条长腿,坐得舒舒服服,说:“那种人,甚至不如我这种刀头舔血,唯利是从的狐鼠之徒。”
安路的行事作风,确实也不像是有什么对世人的大爱。
“可不能这么说自己,不好的地方,咱们可以改。”麦明河明知没必要,还是先劝了他一句,才说:“那你觉得是怎么一回事?都成功统治巢穴了,怎么一点声息都没有了呢?”
“我不知道。”柴司仍然垂着眼皮,说:“六十年前的事情,距今已经太遥远了,即使是历史久远的猎人家派,手头也只有那个年代的零星记载。考虑到家派在收藏书本记录时,一般都只会选择有实用意义的,像这种‘有几年进不去巢穴’的事情,恰好出现在藏书中的几率很小。”
可以肯定的是,六十年代末期时,就又有猎人出入巢穴的记录了。
“非要说的话……”柴司歪过头,想了想。“有两个点,或许是线索,或许不是。”
一,统治游戏在1960年11月开始,1961年3月结束,持续五个月,但兰杰森却选择在1966年写笔记。
为什么?
等了六年才动笔的原因是什么?
一定是有某种原因,促使他想起了统治游戏这件事,让他觉得必须要记录下来。
“但是兰杰森没有把一切想法都记下来,”麦明河说,“他落笔时有所保留。他只记下了实际上发生的事,却几乎没有写下任何看法、推测……仔细一想,在回忆录性质里的笔记这么干,显然是刻意为之。”
有一个动机促使兰杰森写笔记;但同时也有一个原因,让他有所顾虑,不敢全盘交代。
这二者究竟是什么,却不是薄薄两本笔记能解释得了的了。
柴司点了点头。“第二点,是兰杰森在笔记最后,说‘当时关闭的并不是她的通路’。明明通篇时态都已是过去式,他却依然特地用了‘当时’这一个词。”
麦明河立刻明白了。
“兰杰森在写笔记时,已经知道,他能重进巢穴了?”
“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解释。”
麦明河沉默下来,仔细想了一会儿。
“你给我看兰杰森笔记,是为了什么呢?”她一摊手,说:“这段历史确实古怪,但咱们缺少信息,光是坐这儿干想,也想不出发生了什么事,我也看不出来跟这一次统治游戏有什么关系。就算上次巢穴没有通过游戏对人世动手,也不代表这一次不会动手呀。”
“我认为,统治游戏对于巢穴来说,是一种无法避免的灾难。”柴司平淡地说,“巢穴痛恨厌恶人类,绝不可能主动给人类一个统治它的机会……”
是了,巢穴中救她一命的主持人,那一晚也说过差不多的话——
麦明河忍不住脱口而出:“统治游戏,就像飓风登陆佛罗里达,是一种巢穴特有的自然灾害。”
柴司打了个响指。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
他似乎很满意麦明河的比方,觉得她懂得快;不等麦明河解释比方来由,他已继续接下去说:“既然巢穴无法抵抗它,又已有历史记录证明,统治游戏确实可以为赢家带来巢穴统治权,那么巢穴想对人世动什么手脚,还重要吗?”
麦明河一愣。
柴司抬起眼皮,凌乱的发影后,眼睛像沉在了幽深黑渊之底。
“……只要最终赢得游戏的人,能逆转伤害,稳住人世,不就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