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林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北汉大营与几个小型绿洲部落的交界处。
“刘旻五万大军驻扎,人吃马嚼的,光靠李唐那点接济不过是杯水车薪。”他语气平淡,眼中却全是算计:“他必然要向周边部落征粮,这是惯例,也是他的软肋。”
孙九真立刻领悟:“大帅是想在征粮环节做文章?”
“不,”夏林摇头,“我们什么都不做,只是帮那些部落一把。”他看向月组头领:“我记得去年你报过西边有几个小部落闹过一场瘟病,虽然控制住了,但他们储存的越冬干草和部分粮食可能也沾染了病气,一直不敢大量喂给健壮的牲口,对吧?”
月组头领点头:“确有此事。那几个部落为此很是发愁。”
“发愁就好。”夏林微微一笑,“你去伪装成来自更西边消息闭塞的商人,去收购这些草料和谷物。然后嘛,在李唐支援的粮食里头下点东西,在这批疫病感染的粮食里也下点东西。”
卓恒若有所思:“北汉征粮队惯于强压价格甚至强征,得知有便宜可占,定然会拦截这批货。”
“没错。”夏林颔首,“我们的人要表现的顽强点,在被北汉军队拦截时抵抗一下。然后再被北汉军方强行夺走。我们是受害者。”
他继续部署道:“同时让我们安插在北汉军需官身边的人,在清点这批粮草时压一压。等这批草料分发下去,喂了战马,吃了掺了这些谷物做的饭……”
孙九真接话:“马匹和人员都可能出现感染。尤其是战马,一旦大规模病倒,北汉军的机动力就废了一半!”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咱们不是给他们上了双保险么,他们不管是先吃了李唐支援的粮食出了问题,还是吃了咱们这批货出了问题都没关系,他们会默认去使用另外一批。”夏林补充道,“我们甚至还可以提醒一下周边部落,注意防范北汉军营可能传来的疫病,让他们提前做好隔离。”
“等到北汉军营人困马乏,疫情蔓延,人心惶惶之时……”夏林嘴角一咧,抬起头来笑道“我们再派出医疗队,携带药品,前去人道援助。理由嘛,就是防止疫情扩散,危及西域商路和平民。刘旻就算疑心,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还得承我这个人情。”
此计可谓毒辣至极,完全借力打力,利用北汉自身的贪婪和官僚作风,将隐患埋于其内部。夏林不仅撇清了所有嫌疑,还将自己塑造成了维护稳定、救死扶伤的善人,同时还能让北汉与李唐产生非常大的间隙,毕竟这很大可能就是吃了他们的粮食才染了病的,夏林可不相信北汉的溯源技术那么强,能查出两批粮食里的致病原是同一种。
之后事情的发展,正如夏林所预料的那般。
北汉征粮队果然截获了那批粮草。
军需官也自然而然的选择了隐瞒,甚至还因为北汉大营的管理混乱,这征收上来的粮食甚至直接与李唐支援的粮食混在了一起,简直霸道且蛮横的超额完成了夏林的投毒kpi。
这些掺杂了问题草料和粮草被迅速分发至各营。起初只是几匹战马显得精神萎靡,个别士兵出现低热、腹泻,有些还会有呕吐症状,但因为症状不明显就被当作普通风寒和水土不服处理。
但瘟疫可是如星火,在密集的军营中那可是找到了燎原的柴火垛。只是不到半月,北汉大营中倒下的战马越来越多,呕吐、腹泻的士兵也成片出现。
军营上空开始笼罩着一层不祥的阴霾,药草的苦涩气味与日渐浓郁的秽物异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北汉军医们束手无策,他们熟悉的伤药和治风寒的方子对此收效甚微。
疫情快速扩散,非战斗减员急剧增加,更要命的是,作为骑兵主力的战马大量病倒,北汉军的机动优势顷刻间荡然无存。
刘旻焦头烂额,严密封锁消息,但营中流言四起,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而这会儿倒是有风声传来,说是李唐为了节省开支而将他们库存中一些被便溺、硕鼠污染的粮食收上来当做支援之物给了北汉。
现在满营都在骂李唐,刘旻虽然隐约感觉哪里不对,毕竟当初验收的时候并没有发现问题,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也没有什么更好的解释了,毕竟瘟疫无色无味的,谁也不知道李唐那边远道而来路上经历过什么。
虽然他努力压下那些对李唐和北汉同盟不利的消息,但这种他妈的事哪里压的住,大营里的人开始连片连片的倒下,从一天死亡数人到如今一天死亡两三百人,而且越往后损失的人数就越多,每日看着昔日袍泽的尸体被大火焚烧,士兵们不管生病还是没生病的,心态基本都崩了……
就这还经略西域遏制夏道生呢?再死几天就得哗变了!
就在刘旻几乎绝望之际,鄯善城方向来了了一队人马。打着西域建设兵团的旗帜,为首的是一名文官打扮的中年人,自称是兵团下属医政司的管事,身后跟着十几名背着药箱神色平静的郎中。
“刘将军。”那管事不卑不亢地行礼:“近日闻贵营似乎有疫病流行,我家大帅心系西域安宁,恐疫情扩散,危及商路与周边百姓,今特派我等前来,看看能否略尽绵薄之力。”
刘旻的第一反应是怀疑和愤怒,认为这是夏林来看笑话,甚至别有用心。但他看着营中哀鸿遍野的景象,看着手下将士期盼的眼神,那点硬气终究被现实磨平。
无奈之下他只能阴沉着脸,默许了医疗队的进入。
浮梁来的郎中们经验丰富,毕竟天底下就没有人不知道他们那的医疗水平有多高,即便是各国的皇家贵胄得了病可都是指名要去他们那治疗。
大夫们迅速隔离病区,查验病情,很快便确定了疫病根源和类型,并第一时间拿出了针对性的药方。带来的成药和草药被迅速分发下去,救治工作有条不紊地展开。
那正经厉害的医疗队一出手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病情很快就得到了控制,新的感染病例大幅减少,病患的症状也开始好转。营中弥漫的绝望气息这才开始逐渐被一丝希望所取代。
刘旻的心情复杂无比。
他明知夏林没安好心,此人必然与这场瘟疫脱不了干系,但此刻他却又实实在在靠着对方的援助在稳住局面。这份人情像一根鱼刺卡在他的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
医疗队的管事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在交接药品时,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刘将军,此次疫病,似是牲口间流传的肠瘟变异所致,多因粮草保管不当,或来源不洁引发。日后征粮,还需更加谨慎才是。毕竟,将士们的身体才是根本。”
这番话,看似提醒,实则将责任又扣回了北汉自己头上,属于哑巴吃暗亏。刘旻脸色铁青,却无从反驳。
夏林的医疗队在北汉大营驻扎了十余日,直到疫情基本被控制住,才婉拒了刘旻表面上的挽留返回了鄯善。
临行前,医疗队管事奉上了一份“防疫手册”,并善意地表示,西域建设兵团愿意以优惠价格向北汉提供一批后续恢复所需的药材和洁净的粮草,以防类似事件再次发生。
刘旻捏着那本薄薄的手册,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他欠下了一个巨大的人情,还被打断了脊梁,因为短时间内他的军队失去了进攻能力,甚至需要依赖对手的善意来维持基本运转。
消息传回鄯善,夏林只是淡淡一笑。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北汉军经此一役,战力大损,短期内无法构成威胁。更重要的是,刘旻欠下的这个人情,将成为套在北汉脖子上的一道无形枷锁。
“告诉商会,可以开始和北汉接触了,卖给他们需要的药材和粮食,价格……比市价高一成就好,算是友情价。”夏林吩咐道,“顺便让我们的商队多往北汉大营周边跑跑,看看他们重建进度如何,士气怎样。”
孙九真笑道:“大帅,刘旻此刻怕是如同惊弓之鸟,对我们又恨又怕又不得不依赖。”
“就是要他这样。”夏林走到窗边,“一个虚弱、多疑、且欠着我们人情的邻居,总比一个强壮、团结、虎视眈眈的敌人要好对付得多。接下来,该让李唐那边也动一动了。”
他转向月组头领:“把我们帮助北汉控制疫情的事情稍微润色一下,传到长安去。重点突出北汉的狼狈和我们的人道主义。让长孙无忌和三娘知道,他们想靠北汉来消耗我们的算盘不仅落空了,还让我们趁机收买了人心,而且提醒一下我家三娘,北汉人属狼的,睚眦必报,让她小心一点哦。”
“另外,不要等对手的动作,我们干好我们的事就好。”夏林眼中闪过一丝狐狸般的狡猾:“让我们在龟兹和焉耆的人,可以开始接触他们的王室了。现在北汉自顾不暇,李唐的手也伸不了那么长,正是我们扩大影响力的好时机。给他们的条件可以适当放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