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实质般包裹,逐渐稀薄,露出一派诡谲景象。
吕三和武巴转头打量四周,但见脚下是青石板与夯土混杂的古街,向四方延展,看不到尽头。
雾气昏暗,两侧民居破败,仿佛进了幽冥鬼界。
二人见状,不由的心头一凛。
武巴攥紧铁拳,警惕观望四周,吕三则手掐阳诀,侧耳倾听。
进入这九门阴墟,神通术法依旧能施展。
一些特殊法器,如李衍断尘刀,同样能使用。
但如武巴的虎蹲炮,就无法出现在这个空间。
就在这时,吕三忽然耳朵微动,做了个嘘的手势。
武巴连忙压低身子,看向远处。
簌簌~
雾气之中,一道身影缓缓出现。
赫然是只硕大的老鼠,鬼鬼祟祟,时而直立行走,时而趴在地上嗅来嗅去,像极了一个小贼。
这家伙竟还活着…
吕三看到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这家伙,是藏身九门阴墟,专偷土地爷香火的鼠精。
李衍当时就是跟着对方,潜入此地。
当时的土地庙入口,已被宗人府发现捣毁,没想到这家伙竟逃出生天,还存活至今。
唰!
忽然,鼠精化作烟雾钻入地下。
吕三耳朵微动,也拉着武巴藏身到破败民房中。
没一会儿,便看到几名黄袍术士从远处现身。
他们皆手捧古玉祭器,脚下绑着黄符,风声呼啸,雾龙翻涌相伴,显然是用了某种神行秘术。
只是眨眼间,这些宗人府术士便已消失不见。
“咋办?”
武巴松开握紧的拳头,闷声询问。
自九门阴墟出事后,宗人府便增强了守卫。林胖子他们还是借着书院开院大典,才混了进来。
如今他们要想进入,是难上加难。
吕三若有所思,看着又鬼鬼祟祟出现的鼠精,哑然失笑,打了个眼色,“跟着它走。”
二人屏息凝神,循着青石街道潜行。
正如吕三所想,这鼠妖能在九门阴墟存活如此之久,对危险必然有特殊感知。
每次有宗人府巡逻队伍靠近,它便会迅速消失。
他们二人,也因此顺利通过宗人府防线。
雾气中,一座巍峨城楼轮廓缓缓浮现。
上面写着三个大字,崇文门。
高耸城门悬浮在空中,缓缓移动。
移动到特殊位置,城门也会轰隆隆开启。
前方引路的鼠精,没有丝毫犹豫,“嗖”地一下钻入城门,在空中消失不见。
“跟上!”
吕三低喝一声,带着武巴纵身而起。
时间紧迫,林胖子三人神魂陷在里面越久越危险。
明知此地凶险,也顾不上太多。
稍许阻碍感过后,眼前景象瞬间天旋地转!
浓雾被撕开,刺耳的喧嚣扑面而来。
“怎么回事?”
看到眼前景象,吕三顿时一愣。
他记得李衍说过,崇文门后便是诡异街道和鬼市。
然而,如今却变了模样。
眼前竟是一处灯火通明的书院廊庑。
雕梁画栋,书声朗朗,儒生们身着前朝长衫,正襟危坐,诵读着“子曰诗云”,檀香缭绕,圣贤的画像高悬四壁,一派文华鼎盛的景象。
“这是……”武巴愣住,硕大的身躯一时不知该往哪摆。
吕三却敏锐地嗅到空气里,一丝几不可闻的血腥气。
然而,眼前这宁静的书卷气息只维持了不到一息,便好似一幅画卷从中撕裂。
书声化作了凄厉的惨叫!
明亮的灯火瞬间被血光浸染。
那些温文的儒生面孔扭曲,变得狰狞无比,双目赤红,正手持长矛、弯刀,如同疯魔般彼此砍杀。
他们的长衫被鲜血染透,圣贤画像也被撕碎践踏。刀剑撞击声、骨肉碎裂声、濒死的哀嚎声,交织成一曲残酷的地狱交响。
“杀!杀尽酸儒!”
“护我文脉!诛杀叛逆!”
癫狂的嘶吼声浪冲击着两人的耳膜。
这不是简单的战斗,而是彻底的癫狂。
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意和血腥暴戾之气,如同实质的潮水,猛地将吕三和武巴淹没。
“走!”
眼见发狂的书生们冲来,吕三拽着武巴就走。
他知道,这些都是曾经的时间返照,根本杀不死。
至于曾发生了什么,他也懒得弄清。
这书院极其庞大,他们难免被发狂的书生追上,好在有武巴强横力道开路,将拦路的怪异书生全部撞飞。
所有灵宠都带不进来,吕三战力必然大减。
哗啦!
刚冲出大门,眼前“书院血狱”景象,便如同镜子破裂!
两人脚下不稳,猛地向后踉跄,只觉天旋地转,又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轰!
瞬间,震耳欲聋的炮火轰鸣替代了厮杀。
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硝烟和焦糊味,猛烈地冲击着感官。
他们赫然站在一处残破的城楼上!
脚下是烈火焚城的炼狱。
巨大的土炮口喷吐着火焰,城下是挥舞各种兵刃、怪模怪样的叛军,额头描着弥勒教的莲花标记,更有骑着高头大马、披甲执锐的番邦铁骑。
城墙如同豆腐般被红夷大炮轰开巨大的豁口,守城的兵士穿着前朝大兴破烂甲胄,如同草芥般倒下。
“天火!佛爷的天火降世了!”
“破城!鸡犬不留!”
叛军的狂啸、兵刃的碰撞、战马的嘶鸣、伤者的哀嚎、火焰的噼啪声……无数声音混合着滚烫的气流,形成一股毁灭性的风暴,要将闯入者彻底撕碎。
城墙在剧烈震颤,石块簌簌落下,整个空间都充斥着令人肝胆俱裂的战争喧嚣。
时间在这里被拉长,他们像是坠入了这场不知持续了多久的围城苦战的中心,每一个瞬间都无比煎熬。
又是一次冲杀,二人终于脱离战场。
绝对的寂静瞬间降临,几乎震得两人耳鸣。
刺目的阳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昏暗。
但见他们站在一条青石板街道上,街道两旁是鳞次栉比的商铺,门脸大开,挂着的幌子在无风的空气中纹丝不动。
货摊上摆满了各色物品:瓷器、绸缎、香料、山货……琳琅满目,却都蒙着厚厚的灰尘,色彩暗淡如蒙灰的旧画。
诡异的是,街上空无一人。
寂静得可怕,甚至能听到灰尘飘落的“簌簌”声。
先前战争的血腥硝烟味,变成了浓得化不开的霉味和一股淡淡的、如同无数死老鼠堆积腐败的尸臭。
每一个商铺、每一扇门后,都仿佛有无数双空洞的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二人警惕地环顾四周,只感觉汗毛倒竖。
刚才的喧嚣有多疯狂,此刻的死寂就有多令人窒息。
短短时间内,连续穿越三道截然不同的时空映像,剧烈的感官冲击和时空错位的撕裂感,让腥风血雨中走出的两人,也感到了强烈的眩晕和灵魂深处的疲惫。
这不是简单的幻境!
吕三心底发寒,心中隐约明白了原因。
他们像是陷入了某种强大的时空漩涡。
九门连通着京城不同历史节点留下的、充满强烈执念或巨大灾难印记的“碎片”,每一个碎片都是一座独立的时空牢笼。
一旦陷入其中,就会被其特定的“规则”和残留的意念牢牢吸附、迷失,在无穷尽的恐怖轮回中耗尽神魂之力,最终成为这阴墟的一部分。
如同那些飘荡的、可能曾经也是闯入者的影子般消逝。
之前的鼠精,早已不见踪影。
或者它本身就是这诡异九门阴墟的一部分。
二人打起精神,继续寻找。
或许是运气不错,很快发现了异常。
“快看!”
武巴瓮声开口,指向前方。
吕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眼神陡然一凝。
但见左侧拐角街道尽头,昏暗的光线下,一座破败大院的门上,悬挂着一张异常巨大的纸钱!
那纸钱形制古朴,远非普通丧祭之物,其上印着一个“朱”字押印,周围缠绕着扭曲如鬼爪的墨色符纹,边缘带着燃烧过的焦痕。
一种冰寒刺骨的阴气,隔着老远就顺着脊椎骨爬上来。
“交子务的徽记!”
吕三的心猛地一沉。
之前跟着李衍查找赵清虚根脚,他对这标志再熟悉不过。
大宋交子务,纸币发行的源头,却也因滥发和崩盘,古籍《大中祥符汴梁异闻录》,记载了此事。
其中作乱的“益州交子务纸魅”,便是赵清虚前世。
“动了!”
武巴猛地压低身形,挡在吕三。
吱呀——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声音,那扇虚掩的青砖院门,竟无风自动,缓缓向内洞开!
门开的刹那,一股更为浓郁的、混合着陈年纸墨、檀香气与腐木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
院中景象,瞬间让二人瞳孔骤缩。
哪里是什么荒废小院?
竟是一座格局宏大、庄严肃穆的古代厅堂!
高大的木制柜台横亘眼前,黑沉沉的木料泛着幽光,一排排雕花的钱柜紧闭着抽屉,柜台上还摆放着沾满墨迹的天平、算筹和水墨未干的符笔。
俨然就是一座消失千年的宋代交子务分号。
然而,真正让人遍体生寒的是厅堂中央的景象。
孔尚昭、林钰、蒯大有三人背对着门口,站成一个小圈,姿势僵硬如同提线木偶。
他们面色青白,双目空洞无神,嘴角诡异向上牵扯,凝固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欢喜”表情。
更骇人的是,在他们每个人的后心处,都紧紧贴着一张惨白竖长形纸钱!
纸钱样式,与门楣上的一般无二。
此刻,之前正微微起伏,仿佛寄生的活物。
厅堂内气流涌动,数百上千张同样制式的惨白纸钱正无风飞舞,如同活着的白蝶群,密密麻麻,嗡嗡作响,形成一层诡异的白色“帐幔”。
它们时聚时散,在空中划出冰冷轨迹。
每次掠过三人头顶,都带起更浓重的檀腥与阴寒。
如果李衍在,就会发现这是赵清虚曾使用的术法,不过此时却变成了某种陷阱。
“小心!”吕三一把拦住想要进去的武巴。
然而,脚下动静还是惊动了里面的鬼玩意儿。
但见林胖子、孔尚昭、蒯大有三人,像是被无形丝线拉扯,骤然一百八十度齐齐转身!
他们的脸上依旧是那僵硬的“欢喜”表情。
受到纸钱操控,猛然向外扑来。
三人动作快得超乎想象,完全不是活人的速度。
林钰那肥胖的身躯,竟异常灵活地撞向武巴拳锋。
双臂抱拢,一副同归于尽的打法。
孔尚昭则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支沾满朱砂的符笔,笔尖带着一股阴邪的穿透力,点向吕三肋下破绽。
蒯大有则十指带着尖锥指套,直取武巴双眼!
这被操控的三人,竟还能使用自身武学。
“打他们身后的符纸!”
吕三一个旋身,绕过林胖子身后。
武巴也张开蒲扇大手,摁住了发癫的孔尚昭二人。
刺啦!
吕三直接扯掉林胖子背后纸钱,随后迅速上前,扯掉被武巴压制的其他两人身后纸钱。
纸钱消失的瞬间,三人也停了下来,一脸迷茫。
“吕…吕兄弟?”
林胖子最先回魂,满脸诧异。
待问清原因后,顿时满脸尴尬,“这…有劳吕兄弟你们了,是我等不是…”
“少废话!”
吕三冷冷一瞥,“你们怎么闯入到了这儿?”
“也是误打误撞。”
林胖子连忙解释道:“我们侥幸躲过宗人府,便四处乱转了,此地确实诡异,稀里糊涂便来到了这儿。”
“找到桃都山木线索没?”
事情已经说开,吕三也不再遮掩,直接询问。
“就在里面!”
蒯大有指着那老钱庄开口道:“账房后面便是当时傩神庙景象,但被特意设陷阱拦下,里面必然有线索。”
“嗯。”
吕三点了点头,来到门口。
他脚下跳起古怪舞步,同时用手拍着胸脯,口中发出类似打鼓的声音,苍凉豪迈,却又带着一丝悲伤。
“咋跳起了舞…”
蒯大有眉头一皱,有些好奇。
话未说完,便被孔尚昭捂住嘴巴,低声道:“这是楚地古巫招魂之法,莫要打扰。”
蒯大有闻言,更是疑惑。
面对这邪门玩意儿,用招魂术干什么?
不等他多想,便瞪大了眼睛。
但见漫天飞舞的纸钱,一片片化作火焰消散,连灰都不剩,若有若无的人形虚影,也消失在空中。
孔尚昭顿时了然,脸色僵硬,咬牙道:
“这妖魔,到底害了多少人…”
他之前始终不明白,李衍等人为何追着建木尾巴不放。
但看到眼前这一刻,心中也彻底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