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安钢黑岳的收容转移结束，我们用三明剑和对方交换了管控权限。”李明说：
“另外，丹尼尔先生要的那些素材也全都准备好了，你这具身体的后续管控手段也都安排OK，所以丹尼尔先生让我过来问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
他说最慢也只能三天，因为仪式素材里过期最快的一种物品保质期很短，一旦过期了又要重来，会很麻烦。”
“那就明天好了，我什么时候都可以，他只要准备好就行。”夏守回道。
李明点了点头，非常干脆地挥手告别，走出门去。
夏守感慨地叹了口气，心想管控局真是一个大熔炉，什么人进来都会在短时间内发生巨大的改变。
就像刚初中毕业的小明，本应该是一个心智单纯的学生，但现在他的脸庞上已经是成熟社会人的印记了。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在无忧无虑的年纪，承担了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重担吧。
坦白说，夏守也没想到，具名仪式的准备会如此神速，那个怕痛怕死的丹尼尔，在这种事上貌似格外擅长。
当然，现在谴责对方怕痛怕死其实有点不厚道了，因为在回来之后，他第一时间和死录笔记说了关于丹尼尔的事。
而死录笔记的回答让夏守对这个不着调的男人，产生了深深的内疚。
整件事简单说，丹尼尔有一个恋人，叫做瑟希莉。
而当时为他那场仪式奔走的主要人物，就是陆杀、东方雅、吉姆和瑟希莉，以及爱丽丝。
除了爱丽丝以外，其他人都是墨玉司的信徒，因为墨玉司的具名者不可能长时间以人间体的形式在人世奔走，所以在这之前，绝大部分的准备工作，都是这几个凡人心腹来筹划的。
当然，他们也参与了仪式最后的阶段，并且全部失踪了，几乎可以确定已经全部死亡，目前确定死亡的，已经有一个陆杀……他的尸体被叛徒用在了怪谈酒店那回。
而丹尼尔就是瑟希莉的男朋友，而他最初离开书中的契机也来自于丹尼尔。
准确说，是来自于丹尼尔的父亲的法术，而丹尼尔在这一基础上，进一步修改了哈姆雷特的法术，得到了新的法术变式。
这就是他们此前的关系，说亲近，其实也并不亲近，特别是以前的他和丹尼尔，并没有多么亲密。
不过，也绝不能说疏远，因为瑟希莉和丹尼尔的感情那可不是一般的好，可以说瑟希莉是丹尼尔最爱的人。
死录笔记还说，丹尼尔其实根本不害怕疼，他根本没有痛觉。
而之所以没有痛觉，是因为在以前，他和瑟希莉在欧洲经历一场刺激的冒险时，瑟希莉为了保护他，使用了某种不可逆的仪式，甘愿承受了丹尼尔往后余生的所有生理性疼痛。
所以从那以后，丹尼尔的身体不会痛了，而也是从那以后，丹尼尔一直都很小心保护自己的身体。
夏守对死录笔记的一句话，印象很深刻，他说：【其实，我们基本都觉得瑟希莉和其他人都不可能活着了，但丹尼尔应该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吧，所以他才一直爱惜自己的身体，避免让瑟希莉感到疼……当然，在我看来，这是自欺欺人罢了。
不过，没必要用真相刺激他，毕竟他之所以还会帮你，也是看在瑟希莉的份上吧。】
这段过去让夏守感觉格外沉重。
因为从日本返回的途中，丹尼尔表现的都挺普通的，他一点都没有那种苦大仇深的表现，非常的……凡人。
对，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
可以看出，他其实对超凡方面的事，似乎也不太感兴趣。
而一旦知道了他和瑟希莉的故事，他的情感和心思，就变得难以揣摩的复杂。
对此，夏守的想法也很微妙，他有一种陌生的实感，他知道一大帮自己根本不认识的人，在为自己拼死拼活，并且自己和他们过去有非常深厚的感情，但是……现在的他，全部忘记了。
心情微妙的夏守打开死录笔记，问道：“但我现在都失忆了，而且之后的具名仪式，是召唤十八岁时的我出来，所以以前那些记忆应该也会消失，我对你们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死录笔记上浮现字迹：
【怎么会问这么蠢的问题？你忘记了，但是大家全都没忘记。
就像现在，如果管控局的其他人，你在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忘了你，但是你看到他们身处危险，你就能袖手旁观吗？
你看到他们，难道就不想再一次和他们成为朋友吗？
哪怕对方失去了全部记忆，难道你就能和对方绝交吗？
能做出这种事的人，只可能是完全将记忆这种东西等同为灵魂的人。
也只有这么想的人，才会觉得一个人若是失忆，那么对方就等于已经死了，现在的他早已没有过去的他的一点影子。
然而现实是不会这样的，记忆不是什么唯一的纽带，复杂欲望的最原始的模版，才是一个人剥离掉一切后的本来面目。
就好比一个单机游戏，你操控角色不断推线升级，不断推进故事，做出选择，最后通关，并且对这游戏感到着迷。
结果有一天，你的存档角色突然被删除了，那你是觉得你喜欢的一切都没了吗？】
“当然不是啊，我喜欢的是游戏又不是角色。”夏守不理解笔记为何问这种无意义的问题。
【就是了，一样的，他们之所以聚拢在你身边，或许有你曾经为他们做过什么的缘故，但另一方面，也是他们全都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人。
墨玉司的所有人都曾经见证前后完全不相干的你，在跨越千年的岁月后，继承过去你曾经许下的诺言，并且将之付诸于现实。
他们知道，过去的你曾经许下诺言，那么在未来即使你已经忘却一切，忘了最初的理由动机，依旧会做出和曾经相同的选择。
每个人都在你身上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可能性，就像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不切实际，喜欢给人添麻烦的附身灵而已。
不管墨玉司的那群家伙把你当成什么，在我眼里，你都永远只是一个做白日梦的。
一款游戏的剧情，或许有不同种路线，但是所有路线同归于游戏本身，所有的可能性都是你……正因为认清了这一点，所以墨玉司那一群脾气不对付的笨蛋，才能厮混在一起。】
死录笔记的文字停止浮现了几秒。
夏守心里也颇为感慨，心想：我靠，以前的我这么有人格魅力吗？我怎么感觉不出来？
就在这时，笔记又浮现出一行字。
【你是不是在想“我靠，我这么牛逼，这么有人格魅力吗？”】
“没有没有。”夏守连连摇头，“我还没这么自恋。”
【没这么想最好。】
夏守在面具后尴尬地舔了舔牙齿。
虽然只能看文字，但夏守似乎能想象出，对方写出这句话时，所发出的不悦冷笑。
他很好奇笔记在活着的时候，是个怎样的人。
以前他们也是这种相处方式？
如果是，那也太难相处了吧？
不过好在至今为止，他所看到的墨玉司成员的那些梦中来信，措辞都挺礼貌恭敬的，想必比死录笔记脾气好多了。
如果墨玉司的人全都和死录笔记一个鸟样，他真无法想象以前的自己过得是怎样的日子。
就在这时候，收容室的门铃又响了起来，然后通讯器传来丹尼尔的声音：“现在方便吗？有些细节我要和你说说。”
“进来吧。”夏守合上笔记。
丹尼尔开门而入，右手拎着电脑包，左手拿着一本书，书的名字叫《巨鱼》。
“呼，我本来以为，我们这辈子都没可能见面了，毕竟发生了那种事。”丹尼尔轻松地耸了耸肩，“其实我也一直有听说关于你的事，管控局的底牌，夏守。
但是我一直都不敢确认，因为不管怎么看都是叛徒的陷阱，虽然听说爱丽丝也和你在一起，但是……我也没法子确定爱丽丝是什么情况。
而且听到关于你的那些事，我觉得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我就觉得有可能你是在伪装，引诱叛徒出来，所以我也没有多做什么，反而是藏了起来。
毕竟，以后你可能还有用到我的地方，如果在那之前就被你们中的那个叛徒找到，那就不好了。”
丹尼尔微笑着解释道，他现在说话终于有了一点作家的风度，没了当日在安钢家所表现的那种惊惶无措。
“我的法术是由哈姆雷特那法术演变而来的变种，那个法术据说可以把现实中的人和书中人物的人生，整个调换。
而我的法术，就是在这一基础上修改而来的。
当然也不能说是我干的，其实是从我那个老爸的研究中进一步修改而来。
你看过我写的吗？”丹尼尔晃了晃手里的《巨鱼》。
“没有。”夏守摇了摇头。
丹尼尔摸了摸鼻子，翻开书页，看着简介说：“这一本书是我代笔的那个丹尼尔写的书，所以和我真正想要写的内容是不太一样的，但我还是要和你解释一下。
现在世界上流通的俗世版本，讲的故事是：书的主角记得，在小时候，他父亲就喜欢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早年当阿拉巴马旅行推销员时，经历的众多离奇的故事，它们是如此的光怪陆离，就连小时候的主角，也时常怀疑它们的真实性。
主角觉得觉得自己根本就不了解父亲，也无法接受他的奇说，这让父子间的关系逐渐疏远。
然后后来的内容，差不多就是在这个基础上发展，最后儿子解开心结的故事。
但这是世俗版，我老爸写的原版里，只有主角一个人，并没有提到关于他父亲的一个字。
我小时候看到这本书，就有一种感觉，就是这个书里，还有一个不存在的人。
就比如说，在他的里，常常会有人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毫无缘由的干出没有铺垫，没有提及的事，剧情非常混乱，比魔幻现实主义还难以理解。
嗯……等等。”丹尼尔摸着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
“怎么说呢？让我想想。
我打个比方吧，就是角色A上一页还和角色B在美国吃饭，然后视角一转，作者开始突然描写角色C。
等到在第三幕再次提到角色A的时候，他已经在医院里治疗骨折了，而关于他为什么骨折，以及中间发生了什么，故事中不会有一点提及。
又比如说，角色们准备去偷博物馆的收藏品，正在计划着，但第二幕他们已经偷到并且卖掉了，并且没有一个人提起关于偷盗这件事的任何内容，就仿佛他们没有偷过，博物馆的藏品也从没失窃，这东西一直在他们手上。
所以，那是一本没有逻辑思维的书，现在网上不是很流行那种无厘头笑话吗？
就是那个——意大利面就应该拌42号混凝土，因为这个螺丝钉的长度，它很容易会直接影响到挖掘机的扭距。
对，我老爸那本就给我这种感觉，我当时完全不知道他在写什么。
但就是不知道为啥，我反复看了很多次，从小到大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拿出来瞧瞧。
然后，你猜怎么着？
我发现了那个不存在的人，于是我这才意识到了我老爸想要展示的，是怎样一种写作手法。
也就是说，这本书并不是没有逻辑，而是衔接逻辑的关键角色的所有内容都被刻意隐藏了。
于是这本书就变成了主线内容完全没有改变，但是却有某个角色凭空消失的现状。
读者可以从奇怪剧情中的许多细节，通过想象去补足完整内容，最终知道完整故事的目的。
而这一本世俗版《巨鱼》，就是我补足老爸那本书之后，得到的简略版本。”
夏守认真听着，见对方停下话头，用力点头：“嗯，然后呢？”
丹尼尔眨了眨眼，像是没料到夏守这个反应。
“你……你对这写作手法，没什么感想吗？”丹尼尔在椅子上，尴尬地扭了扭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