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府的园林里,有一妇人满头白发披散及腰,她坐在亭子里,拨弄着琴弦,琴声贯彻整个府第,婉转低回,如诉如泣,透出丝丝缕缕的愁绪。
慕白端着一碗补品走近,如常地递给妇人。
妇人不接,低垂着头,似是不愿被慕白直视自己的容貌。
“想我喂你直说嘛。”慕白调侃地道,坐在妇人的旁边,拿起勺子打算直接喂她,却见对方直接扭头。
“我不想吃了,你也不必浪费这些钱。”
妇人正是阎沨,数十年过后,如今她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模样,岁月会流逝的她,如今已是花甲老人。
从前阎沨还有心思打扮打扮,可近几年的断崖式衰老,她的性子变了,越发的自暴自弃,也因为自己的外表而产生了自卑。
这些年吃进去多少药汤补品,阎沨觉得根本没有用处,更像只是心理安慰。
慕白见她又闹别扭了,也不勉强她,自己端着就品尝了:“就算没有用,那也是好吃的啊,享受美食难道不也是乐趣之一。”
不知是否慕白哪句话激怒了她,阎沨的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但是她还是强忍着莫名腾起的怒火,只挤了一句:“你不懂。”
慕白确实不太懂,首先不知道自己哪一句话激怒了对方,不缺时间的他,很难理解阎沨对衰老和岁月流逝的恐惧与无力感。本身男女思维就不同,如今连时间都不在同一个速度和节点,两人之间的矛盾不知不觉变得越来越多。
可哪怕阎沨产生了连她自己都不可控的变化,慕白仍一直尝试包容她,体谅她,满足她。
“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不想去,我不想见任何人……”
“不见人,全程马车,陪我去一趟银霜峰行不行。”
阎沨瞥向慕白,这是他第一次提出,想要自己陪同回琼山。见阎沨不再说话,慕白便知道她算是同意了,便立刻安排马车。
两人在马车上,颠簸了好几天才到琼山的旧址,看着碎琼乱玉白雪皑皑的地方,阎沨回想起很多曾经在琼山的回忆。因马车只能走到半山腰,两人爬上银霜峰顶又花了不少时间。虽然阎沨体力大不如前,但她并没有完全失去灵气,见慕白早已弯腰等待着自己,阎沨很自然就趴上去了。
天上偶尔下起鹅毛大雪,偶尔雪花像棉絮般轻柔飘落,阎沨披着连帽斗篷趴在慕白的后背上,随着对方的步伐晃动,看着慕白的头顶慢慢被白雪遮盖。
到达山顶,雪下得更大了。
慕白把阎沨轻轻放下,她看着满头雪花的慕白,下意识地想要帮对方扫走,却被慕白抓住了手。
“你看,现在这样我们算不算一起白头偕老了。”
阎沨愣住,怔怔地看着对方的眼睛。
他带自己来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说这句话的?
他是想让自己真真切切地感受,他的内心其实是很想与自己白头相守的,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他们想怎么做怎么改变,这世界就会如他们所愿的。
时间好像静止,雪花飘落的速度减慢了,白絮隔在两人的中间,似是连其形状纹理都能看清。
阎沨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这是什么土味情话。”
“你、你这不解风情的女人,对浪漫敏感啊!”
阎沨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不是因为真的被慕白土哭了,而是她知道慕白内心想要表达的东西。虽然很青涩,并不完美,但是她懂了。
两人全身上下都沾满了雪花,发色相似,就像一对年纪相仿的夫妻,阎沨伸手紧紧抱住了慕白,那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超越了时光,超越了生死,不再被庸俗的因素所阻碍,让两颗诚心重新贴合。
阎沨曾经不愿直视自己的衰老,更是对自己即将面临的死避之不谈,因为不想让自己和对方伤心,可是现在有些东西想通了,既然死是不可避免的,那便想想将来。
阎沨似乎想到了一个方法,或许还能让自己重新回到慕白的身边。
“我想试试去投胎。”
慕白没想到阎沨突然冒出来这一句:“啊,现在吗?”
“我能感觉到我这具灵魂的时间不多了。”阎沨说:“等真的消失就晚了。”
“那…那也不用这么快吧。”慕白有些措手不及,还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本来慕白只是想安慰一下对方,却没想到变成了对方铁了心要走,不但要走还要立刻马上?
“早点投胎,就能早点出生,这样未来的我才能快点再遇到你,可那需要很多时间,我活着的时候应该不会想起任何与你有关的记忆,这样你是否能接受?”
“阳间的寿命最多百年而已,没问题。”
阎沨瞇着眼睛指着慕白:“可你不能随意插手,找人改生死帐让我暴毙哦。”
“哈……我可没这么坏,再说崔府君应该也不会帮我干这种事。”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回去找崔府君商量!”阎沨抓着慕白的手,突然活力满满,完全不像一个年迈的妇人。
“欵,我突然想到一个事。”慕白说。
“什么事?”
“谁能保证你投胎后一定是人啊?”慕白意味深长地道:“说不定是一头猪!不用我插手,你这小猪活几年就被人宰喽。”
阎沨气笑,在雪地里追着慕白打:“猪猪猪,你才是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