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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六十八章 踏破铁鞋

    在古代,大多数情况下,民变的爆发都是临时性的,冲动性的,是最底层的百姓走投无路忍无可忍之下的血性迸发。

    冲动决定的事情,往往要承担极其惨重的后果。

    动手之时脑子一热,血涌上头,不管不顾便干了,可是一旦动手,人和事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无论是立马跪地认罪,还是一条道走到黑,下场都一样。

    因为从古至今,“谋反”有一定的几率能成功,但“民变”几乎没有成功的,最后都是以失败收场。

    这是事前谋算与冲动的区别,没有计划地去做任何事,失败的概率都极大。

    刘泽宁和数十名禁军被地主和青壮们围住,双方发生冲突,刚开始时禁军还能抵挡,保护着刘泽宁边抵抗边退。

    然而对方的人数至少四五百,而禁军只有区区数十,几乎是以一打十的局面,禁军将士们武力再高强,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很快禁军便落了下风,甚至有不少禁军被手执农具的青壮佃户当场打死。

    禁军死了,事情愈发不可控制,也激发了在场地主和青壮佃户的疯狂心性,既然没了回头路,那就把事情做绝了。

    于是在地主疯癫般的煽动蛊惑下,青壮们不要命地往前冲,生生将禁军将士组成的防御圈冲破,刘泽宁被保护在中间,几次差点被打死。

    殿前司禁军对官家和朝廷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这等绝境下,他们仍然没有放弃保护刘泽宁,因为这是他们的使命,至死方休。

    禁军保护刘泽宁且战且退,伴随着一声声惨叫,刘泽宁身边的禁军越来越少,从村庄到村口,这条路几乎是鲜血铺出来的。

    刘泽宁不记得禁军死了多少人,村民死了多少人,双方都杀红了眼,而他,是双方拼死争夺的目标。

    直到最后,只剩下五名禁军还活着,浑身已是伤痕累累,他们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用力将刘泽宁推到村口的乡道上。

    “跑!快跑!”一名禁军浑身血淋淋的,目眦欲裂地朝他大吼。

    然后五名禁军转身,义无反顾地主动发起冲锋,犹如五只扑火的飞蛾,扑向蜂拥而上的数百名村民。

    刘泽宁浑身发颤,死死咬着牙,唇边流下一缕腥甜的鲜血。

    看着最后五名禁军扑向村民,用生命为他创造最后一丝逃跑的机会,刘泽宁放弃了与他们同生共死的念头,他很清楚自己还背负着更重要的使命。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刘泽宁必须要揭开这个阴谋,把阴谋背后藏着的人全部揪出来,为这千疮百孔的天下抹去一道污痕。

    刘泽宁眼里淌着血泪,一声不吭奋力逃跑,身后五名禁军最后的惨叫声传入他的耳中,刘泽宁没有回头,他迎着风雪,钻入前方一片密林,在视线不可及的密林中随机选了个方向,拼命逃了出去。

    三天的时间,连刘泽宁都没料到,这场民变居然扩散得如此严重,乱民们不计后果,占领了两座县城,而且规模越来越大,仅仅只是下邑县城,就足足有两万余乱民。

    在这三天里,刘泽宁东躲西藏,粒米未进,饿极了只能随地抓一把白雪塞入嘴里。

    他不敢靠近人群,不敢靠近村庄,整个下邑县都乱了,他无法分辨敌友,理论上,在这块地盘上遇到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

    直到今日,刘泽宁躲进了一座废弃已久的山神庙。

    山神庙里早已没了香火,庙殿正中那尊面色狰狞的山神像,正目光冰冷地盯着他,盯着人世间,沉默地注视世间百态,人心炎凉。

    刘泽宁快死了,他明显察觉到自己的生命快走到了尽头。

    三天没吃东西,再加上寒冷的天气里着了凉,浑身发着高烧,在这荒无人烟的山神庙孤苦无援,四周皆是善恶不明的敌人。

    他已支撑不住了。

    奋力地睁开眼,刘泽宁撑着身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满脸不甘地站在山神像的供桌前,供桌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刘泽宁以指为笔,在灰尘里奋笔疾书。

    他知道自己做的事毫无意义,灰尘随时可能被一阵风吹散,而他在灰尘里留下的最后遗书,也会随之消散,不留一丝痕迹。

    但他仍然要做。

    他要把应天府的情况写下来,官员贪腐,豪强跋扈,地主侵地,民不聊生。

    官员的名字,地主的名字,民变爆发的真相……

    小小一张供桌,根本容不下他临死前留给朝廷的最后一份忠诚。

    供桌容不下这些字迹,刘泽宁奋力搬起香炉,将炉里的香灰均匀地洒在地上,然后以指为笔继续书写。

    垂头书写时,眼里的泪水滴落在地上,与香灰混杂成堆,犹如满腔忠胆融入每一个字句里。

    一阵寒风吹拂进来,地上写好的字却被吹散了几个,以至于变得模糊不清,刘泽宁下意识将整个身躯护在刚写完的字迹上。

    这种毫无意义的举动,却显得那么的认真执拗,像火光中逆行的傻子,傻得可爱可敬。

    最后刘泽宁终于没了力气,身体发着高烧,温度越来越高,一封遗书终究没能写完,便无力地瘫倒在地上,仰头看着面前高高在上的山神像。

    山神沉默,人间的悲喜善恶,仿佛只是一缕尘烟。

    刘泽宁与山神像的眼睛久久对视,许久后,刘泽宁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

    苍生如刍狗,神灵定不了善恶。

    既然指望不了神灵,那么,这世间的公道便由我这个凡人来交代吧。

    意识渐渐模糊,一缕忠魂即将陷入永寂之时,刘泽宁朦朦胧胧听到山神庙外传来几道人声。

    “这破庙不知废弃多久了,会有人躲在这里?”声音很粗犷,不用看脸都知道,定是个魁梧粗糙的大汉。

    又有一道清冷淡漠的女声传来:“先搜一搜,若没发现他,咱们便去下一个地方。”

    “下邑县已乱,他独自一人根本跑不出去,应该就在附近方圆不远,除非他真的死在乱民的拳脚下。”

    那道粗犷的汉子声音又道:“咱们去事发的村子看过,满地的禁军和村民的尸首,至少两三百具,可见事发时双方拼杀多么惨烈,他能在如此惨烈的拼杀中活下来,还能逃出去?”

    “这……有点不合理吧?”

    女声已经有点不耐烦了:“要不咱们放弃搜寻他的下落,转头回汴京复命?”

    汉子急忙讨好地笑道:“别别,属下可担当不起,我就是嘴贱,喜欢没话找话,赵勾当您别介意。”

    “管好你的嘴,不然迟早祸从口出,咱们如今已是朝廷一员,只忠于官家,不再是以前见不得光的死士了,官场上人多眼杂,你那张贱嘴若管不住,我可以给你缝上,免得将来死得不明不白。”

    “是是,我闭嘴,再不说话了。”汉子讪讪地道。

    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些人已经走进了山神庙。

    山神庙正殿的门早已腐朽破烂,众人刚踏进来,第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刘泽宁。

    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之后,顿时浮上几分惊喜。

    “这,这……真被咱们找到了?是他吗?”

    为首的女子正是赵歙,赵孝骞亲自赐的国姓,亲自封的第一个女官,皇城司负责暗部的美艳绝色女人。

    赵歙一身劲装,神情淡漠,看到地上躺着的刘泽宁,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在画像和刘泽宁之间分辨了许久,最后赵歙肯定地点头。

    “没错了,是他,京畿东路巡察使刘泽宁。”

    说着蹲下身,纤指在他鼻端试探了一下,又抚上了他的额头,赵歙皱眉道:“有点危险,发着高烧,人已经快死了。拿药来!”

    一剂药粉冲水搅匀,赵歙令旁边的汉子撬开他的嘴,将汤药灌入刘泽宁嘴里。

    等待刘泽宁苏醒的时候,众人又看到了山神庙内的供桌和地上,那密密麻麻写满的字,许多字已经被寒风吹散,模糊不清了,可赵歙他们还是看清楚了整篇的内容。

    看完之后,众人的表情顿时有了变化,望向昏迷的刘泽宁时,眼神肃然起敬。

    一个人在临死弥留之际,仍然坚持不懈地完成自己的使命,哪怕这种写在灰尘上的举动有点傻,但他的忠诚却没人有资格嘲笑。

    旁边的汉子重重点头,嘶声道:“看着是个文弱书生,但……确实是条铁铮铮的汉子,佩服!”

    说着汉子躬身抱拳,朝刘泽宁行了一礼。

    其他人也跟着行礼,包括赵歙,也躬下了身抱拳。

    “忠臣难得,谨为官家贺!”赵歙喃喃道。

    然后赵歙环视众人,沉声道:“接下来的事,便交给咱们了。”

    “官家有旨,必须找到刘泽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现在人找到了,马上安排人手将他带离下邑县这是非之地,秘密送往汴京。”

    赵歙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人,皇城司勾押官赵信,咱们也要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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