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鹤观祖师祠堂中,温道玉和明月童子在这里见到了善德公鼠四。
在里面,善德公披着一件鹤氅,盘坐在一口三足鹤炉之前。
这一口大炉中有淡金烟气蒸腾,烟中有琉璃虹色晕晃,这烟气将善德公半个身子遮住,使人看不清其面容,只依稀见到那下半身盘坐蒲团,两掌正在轻拭膝盖上一柄法剑,那动作实在是温柔细腻至极。
温道玉对明月童子元神传音道:“那剑是你老师在青萍岩考取道徒时所得,后来赐给了善德公,被其视作自家性命一般,深藏观中,等闲不示人前。
今个却是拿出来,看来他也早知道你老师出关的消息了。”
“蛰龙子少来观里,这次可有甚法旨来传?”
鼠四开口问道。
鼠四一开口就给温道玉不小压力,虽说近年来他和鼠四颇不对付,但他也不愿恶化二者的关系,况且在祖师祠堂中,还立着那尊玄冥星宿将。
这尊可不是供像,而是实实在在的灵光神将。
灵虚师兄的玄冥星宿将之所以放在这里,就是因为鼠四这数十年来的卓越功绩,还有那大刀阔斧的道役司改革,让师兄对其安全产生担忧,遂将神将留在其身边。
一方面是保护之意,另一方面也是一种荣誉和认可。
温道玉上前拱手笑道:“善德公说笑了,我有何资格向你传下法旨,你看今个谁来了。”
“呵呵。”鼠四不轻不重的笑了两声,那笑声仿佛计算好的,不疏远也不亲近,对童子道:“你不守着山里的灵桃树,又准备来我这里打秋风了吗?”
这副语气,仿佛真对明月童子来意一无所知似的。
“我可没打秋风。”
明月童子嘀咕一句,而后面色一肃,对鼠四道:“老师有口谕,让你速去见他。”
淡金烟气之中,有团银光猛地一放,将浓郁的琉璃香火撑开,长眉长须、身着道衣的银毛大鼠现出身形,跳到童子面前,极是欢喜的道:“老爷终于出关了。”
明月童子没想到善德公还有这跳脱样子,完全打破以往对其老谋深算的印象。
不过转念一想,善德公既然已得到老师出关的消息,应该能猜到自己的来意,那么这欢喜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表演居多,其中实在难以辨别。
“老师还传唤了大师兄,可温师叔说大师兄已去了天河上坛。”
“无妨,我以老爷名义代拟一道法旨,命人送去天河上坛召回就是。”鼠四话音刚落,妖身已是化光遁没,只余堂内点点银光碎屑飘荡。
见状,温道玉忙追遁上去,呼道:“善德公,我送你一送。”
等到雁虚山前,鼠四落下山麓,好似朝圣一般的步行过去。
温道玉虽然也想入山进洞谒见师兄,可是碍于自己没有得到传唤,能找借口跟随到此,已是舍了许多面皮,再跟着过去就是对师兄的冒犯了。
行至洞府前,鼠四蹲在地上,抓了一把土灰放进袖口里。
鼠四一路追随老爷,从微末而起,自认普天之下,自己是对老爷是最虔诚者,他明白这种虔诚早就已经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最核心的那一部分。
看着洞上匾额漱石洞三字,鼠四一瞬间回到从前。
当他走入洞里,身上善德公、鹤观总管等等身份消失,他感觉自己还是那个老爷身边的小鼠妖,那个整日帮着老爷出谋划策,一分符钱掰成两半花的鼠四。
袖口里,他将那把土灰搓了又搓,心中暗道:“鹤观内的道役司已经触动许多人的敏感心神,数十年发展下来,这改革趋向已不是我可以控制。
不管我最后成功还是失败,结局都不会太好,希望这把老爷踏足过的土灰可以撒在我的坟茔上,那样那样我至少瞑目了。”
“怎这样神不守舍的?”
洞内,慧根竹之下,季明摆布着一方棋盘问道。
没等鼠四说话,季明招了招手道:“过来,同我下盘棋。”
鼠四咽下自己那一肚子话,小步上前,来到棋盘前,见旁边有壶冷茶,又转身重泡一壶热茶,给老爷小心的斟上。
抿上一口竹叶茶,季明瞥上鼠四一眼。
见鼠四已换了一身银毛,季明知道这是已经消化了那从前承载珍宝鼠因缘所得到的机缘,不过那长眉长须的老态还是让他大皱眉头,问道:“那甲子蟠桃还是给了那护法了?”
“是明池护法。”
鼠四做错事一般小声道。
“那蟠桃既然给你,便是任你处置,何须这样作态。
只是我知你有助妖魔入人道的宏愿,但也该量力而行,不可贪求全功。
既然你已立下道役司这个负责统筹异类弟子的制度,事后只需循章办事,自会有那些心向正道、能力可用的妖魔,在这个制度内找到一个被认可、有前途的位置。
你用甲子蟠桃来招引那明池大妖为道役司下护法,行这千金买马骨之事,短时间内确实可在天南妖群魔党内造成轰动,可长远来看,于你宏愿并不益处。”
鼠四没有第一时间辩解,只是拨弄着棋盘。
季明伸手入袖,取出一桃来,摆在棋盘边上,”从老金鸡那里讨来的,别再给我另作它用,好好炼成丹药,养足精神,接下来可有恶仗要打。”
鼠四将桃子捧在手心里,颤声道:“天南二次大劫非同小可,道役司不光是为我宏愿,更多的要为老爷在这次大劫中积蓄力量,那明池大妖是我立下的一个榜样。
只要这个榜样立好了,不会缺少心慕正道的元丹妖魔为老爷效命。”
“道役司是把宝剑。”
季明在棋盘上落子,同时点头赞同。
鼠四陪着下棋的同时,介绍的道:“道役司下已经建立严谨的功绩晋升体系,由鹤观道士和太平山考弊司内的阴判,共同评判核定妖魔们的功绩情况。”
“有太平火工契和心灯鉴察,足以支撑这个体系运作下去。”
“是,李真人帮了大忙。
要不是她请黄灯洞的心如老尼出手,炼成那盏「明心灯」,使妖魔们可以定期在灯前接受照查,令心念善恶、戾气多寡可在灯焰上显现征兆,道役司无法短期内对妖魔们建立信任。”
季明笑了笑,对鼠四道:“火工契本是太平山为保护道民在诸多道产内的酬劳利益所订的,你能想到利用这个明目,来降低妖魔订契时的戒心,手段已更上一层楼。”
“好了。”
季明摆了摆手,打断鼠四将说的话,他知道鼠四接下来一定总结式的将所有成绩归咎于他的高瞻远瞩。
对着这些话,他已经厌了。
他道:“如意虽然被我正式收录,却未正式拜师,这次待他回山,便以这个由头将大家一道请来,也是时候动一动了。”
鼠四放下手中的棋子,认真的请示道:“老爷所说的大家,可是火墟洞那边也算在内。”
一份名单从季明袖口中抽出,轻轻的放在棋盘旁,鼠四第一眼就瞥见庆阳仙三个字,心头一颤,激动的拿起名单,挨个看过去,兴奋的道:“此乃天南五百年未有之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