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九城车站的广场，刘光天穿着身破棉袄，在广场上晃悠着。
他的倒骑驴不在他身边，而在路边停着。
这个上面，挺搞笑的。
明明他的倒骑驴，是刘海中帮他在街道申领了运输证件的。
但每次刘光天到车站这边来拉活，都跟那些黑车一样，悄摸的左右张望，把自己搞得畏畏缩缩的。
当然，刘光天不是看车站巡逻。
他是在寻找着潜在的顾客。
这个年头大家都穷。
绝大多数人出站的时候，都是大包小包扛着，却是绝对不会舍得花一分钱喊辆车子。
而刘光天则是在里面寻找着那些能喊得起车子的人。
不难找。
四九城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的人。
总有几个有钱的。
刘光天就盯上了一个身着涤纶风衣的中年人。
涤纶不是牌子，而是布料。其实也就是化纤面料。
这种风衣，比一般的棉质风衣，更挺括一点，不容易皱。
在目前来说，是最时髦的男士衣物。
刘光天迎了上去，低头欠身问道：“这位同志，要车么？
倒骑驴，拉人拉货都行。
四九城的地儿，我都熟。”
风衣男身材高大，几根稀疏的头发，被他梳成了大背头。
脸上红光满面，皮鞋稍微落了点灰尘，但这个年头能穿的起皮鞋的人，有没有灰尘都不影响他的身份。
风衣男拎了一个人造革的皮包。
不过普通人遇到陌生人搭茬，下意识会把皮包护住。
而这个风衣男却是第一时间，伸手进了风衣口袋，好像是摸什么东西的样子。
当然，这一切刘光天都没有注意。
他只是看着风衣男的衣著，想着要是对方答应坐他车的话，那么开价要多开上几毛。
刘光天又询问了一遍。
这时风衣男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开口用地道的四九城口音笑问道:“爷们，去果子巷多少钱？”
刘光天看了下风衣男身后，有点失望。
风衣男没行李，就一个空身人。
这样的客源，对刘光天他们这些板爷来说，是不划算的。
他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从车站这边到果子巷大概六公里的样子。
刘光天咂舌说道:“呦，听您口音，老四九城人啊！
都是老乡，您给八毛得了！”
风衣男被刘光天逗笑了，他自然知道刘光天是瞎喊价。
从这到果子巷，就算喊倒骑驴拉一车货，也不过五毛的样子。
要是空身人坐倒骑驴，三毛顶天。
但风衣男却是财大气粗的说道:“车在哪呢？
前头领路。”
刘光天大喜，他也没想到，这次还让他碰到一个“棒槌”。
不过看看对方的衣着，估计对方大概平时没坐过倒骑驴，说不定还是个领导。
总归他高兴是肯定的，
拉这么一笔生意，顶他平时跑三趟。
刘光天把客人引到了他的倒骑驴旁，跟边上同行打了个招呼。
就压着车头，让客人爬上了车厢。
里面的板凳，刘光天也是用袖子顺手擦了一把。
倒骑驴最大特色，就是车厢在前面。所以客人要是正着坐，那就喝风了。
所以一般都是背着坐，也就正好跟刘光天面对面了。
“领导，您是出差刚回来？”刘光天骑着车，顺嘴就搭了一句。
“不是，我在外地工作，这次回来探亲。”风衣男左右张望，略有感慨。
“哎呦喂，那您还真是个领导了。
咱们四九城爷们去外地的，最少也是个副科级吧？
京官外放高三级么！”刘光天自然懂这个，他哥当年跟着媳妇跑的时候，瞄准的就是副科级。
“呦，您还懂这个？看样子家里有人是职场上的。”风衣男也是被刘光天逗笑了。
刘光天笑道:“那是，我哥当年出去的时候，就是瞄准的副科级去的。
他是六十年代的中专生，本来在厂子里熬下去也是有前途的。
结果他偏要下去！”
“那您哥现在是初级还是什么？”风衣男现在已经完全的松弛了下来，他的手也从口袋里拿出来了，倒是顺手摸出一盒烟，递给了刘光天一根，自己也点燃了一根。
刘光天一看风衣男的烟盒，华子，更加对风衣男高看了一眼。
四九城人说话本来就贫，如今遇到大人物，刘光天说话的兴趣，又多了三成。
他道谢过后，把香烟夹到了帽檐里。
却是随口歪头呸了一口道:“屁！
我那哥哥，这一辈子就是眼高手低，满嘴漂亮话，做事是真不行。
他原来倒是有个好岳父，结果他这猴急猴急的去了，反而把让岳父家瞧不起他。
去了没升级不说，十来年，都把他压在办事员的位置上，丝毫没有动弹。”
刘光天边说边看路，却是没发现，风衣男已经眯着眼，眼神变得犀利了起来。
“……后来我爹中风了，我爹一个徒弟的关系，又把他调回了四九城，现在窝窝囊囊的还是个库管员。”刘光天终于说完了他哥的故事。
风衣男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说道:“那爷们您哥可亏了，要是留在四九城，只要不出大问题。
六十年代的中专生，现在最少也是一个正科级干部。
还有，你爹的徒弟，还有能把人调回四九城的本事？
那也不是个小人物啊！”
“谁说不是呢！
要是他能走正路，
我也多少享点福啊！
也不用大冷天的过来骑这个。”刘光天也是跟着顺口抱怨了一番，对于他哥，其实刘光天内心很是复杂。
他从小对他哥有嫉妒，有崇拜。
在他来说，他哥刘光齐也是他从小学习的榜样。
他之所以没跟刘海中摊牌，说要跟刘光齐他们切割的事，也就是心里那点对他哥的崇拜作祟。
“……至于我爹那个徒弟！
爷们您知道侨胞么？
他就是！
上次他媳妇回来，在某某宾馆招待的我家。
出手就是五千块钱！
不怕爷们您笑话，我看着穿着破破烂烂的，其实真不缺钱。”刘光天说起这个，傲然之色显于脸上。
这也是四九城人的另一个特色，聊天喜欢捧低踩高。
遇到不如自己的人，说话喜欢捧着对方。
而遇到比自己条件好的主，却总是想着在什么地方压对方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