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里有堂头、茶头、门头、饭头、火头等。
堂头算是职位比较高的道人。
胖道人能获得韩家菜园子的经营权,也是得了何堂头的恩典。
担心“丘山老母”害了何堂头,他跑回长春观后,果真一五一十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
末了,他还焦急劝道:“何堂头,你快跑吧。走后门,去茅仙洞躲几天。那个老婆子,确实邪门。
对了,您走的时候,一定要带上小的。
免得她等不到你,来长春观将小的抓了去。”
何堂头只惊愕了一下,便露出恍然之色,叹息道:“跑得了道人,还能跑得了道观?贫道平生不做亏心事,也不怕大仙怪罪。”
“啊,那老婆子真是神仙?为何小的从没听说过‘丘山老母’?”胖道人惊疑道。
何堂头也不认识“丘山老母”。
仔细想了许久,连“丘山”是指哪座山,都不确定。
“能察觉到韩家墓穴之变,非大仙即大神。你忙去吧,贫道下去拜见老母。”何堂头没有迟疑,立即起身准备下山。
胖道人道:“要不要跟余观主说一声?”
“不用了。”
何堂头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表情严肃道:“今日韩家菜园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余观主,明白吗?”
“不,不太明白.韩家祖坟有什么门道,为何连神仙都惊动了?”胖道人结结巴巴道。
“唉,你只是个凡人,知道太多,你承受不起。”何堂头叹道。
胖道人连连点头,“小的现在明白了。小的谁都不告诉。”
何堂头是个外表四十出头的中年道人。
小眼睛、瘦长脸,三缕长须,穿着深青色道袍、灰色多耳芒鞋,脚步轻盈,飘到菜园子里。
落了地,先端详丘山老母一眼。
见她慈眉善目,看似老态龙钟,却难辨年龄,气息也极为内敛,人站在那,既像一团空气,虚无缥缈,又如同一座大山,宏伟又安静。
何堂头心中凛然,连忙躬身下拜,“小道何西子,拜见丘山老母!”
“你倒是老实,不仅没从后门逃跑,跑去茅仙洞。还不曾犹豫,没耽搁分毫,立即出观拜见老母。难道韩家大龙,不是你故意掘断的?”小羽问道。
——果然是发现了韩信家的龙脉!
可龙脉都掘断快半个月了,龙气早已泄尽,她怎么发现的?
何堂头苦涩道:“小道才几点道行,哪敢造下掘龙脉的大孽?
再说了,要掘龙脉,也该掘别人家的龙脉。
韩家龙脉就在长春观边上,掘自家命根子,贫道图啥?”
秦岭祖龙大成,天地灵气勃发,形成七彩云霞,笼罩秦岭山脉。
众多炼气士纷纷遁入秦岭潜修,成仙者不知凡几。
先不说韩信能不能成为神州天子,只要这条大龙成熟,长春观必定能跟着沾光、借福。
说不定就有道人福缘极佳,借助大龙汇聚来的天地灵粹,直接飞升成仙。
说是“命根子”,真不算夸张。
小羽问道:“你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说一遍。”
何堂头几乎将胖道人的说辞,原原本本重复了一遍。
只多了一些细节。
“当时贫道完全没想到,韩家菜园子里竟藏了一条‘龙’。
这里也算不得风水宝地呀?没有高山,没有深涧大河,没有浓密森林.
完全想不到有一条大青龙,藏在韩信祖父坟墓下。
韩信刨土一丈五尺深,始终不见棺木,却掘出一个黑洞。
洞中吐出五彩缤纷之气,就如烟雾一般。
他知道不对劲,便不敢动手,喊贫道前来查看。
贫道过来时,大片烟雾已奔腾而出,盘绕洞口,很是奇异。
仔细检查之后,贫道确定那些彩雾并非地脉之气,而是天地灵气,于是让韩信继续挖。
他又往下挖了三尺,见到一个地窟,内里有棺椁,棺椁之上盘着一条大青蛇。
身粗如斗,头生短角,眼放电光,约五丈长,盘成了一堆。
见了贫道和韩信,它不慌不忙,只摇头摆尾,露出腹下五趾龙爪,身上鳞片簌簌而动,仿佛鸟儿扇动翅膀。
当时贫道便骇然惊呼,‘不好,闯大祸了’。
不等韩信询问,那条疑似青蛇实为青龙的龙脉,已经从地穴中飞出来,腾云驾雾,刹那间天昏地暗,雷雨交加。
眨眼的功夫,青龙便飞入雷云,没了踪影。
又过去半盏茶的功夫,云散天青,阳光明媚,刚过去的一切恍然若梦。”
何堂头露出悔恨与懊恼之色,“是贫道的错!贫道没见识,太蠢笨。太迟明白墓穴藏龙意味着什么。”
小羽察言观色,感觉这道人应该没撒谎。
“过去每年遇到大雨,都有粪水流到这片园子,为何韩信这次才想起迁坟?”
“大概今年粪水流得有点多。”何堂头道。
小羽又问:“是他主动提出迁坟,还是你怂恿他迁坟?”
何堂头尴尬道:“大概两皆有之。贫道提醒过他,要他除草挖沟。
如果实在不愿种地,就把菜园子卖给道观充当寺田。
他也早就嫌菜园子作为坟地,太过狭窄。
几年前,他母亲过世时,还说要寻一块风水宝地,令其旁可置万家。
贫道当时还颇为瞧不起他,跟其他人一样,以为他志大才疏,只会夸夸其谈。
如今见到了韩家祖坟中的大青龙,贫道才恍然大悟,韩信不仅有大志,还有吾等皆没看出来的绝世才华、惊天福运。
他将来必定得偿所愿,封万户侯,甚至裂土封王.唉,如今龙脉已溃散,不晓得他气运折损之后,还能不能一展抱负。
无论如何,贫道已经坏了他的龙脉,不敢泄露机密,再坏他性命,所以叮嘱他掩盖坟坑,为他遮掩了天机。”
小羽沉默了一会儿,摆手道:“你的确是个无能又无福的庸才。
韩信遇到你,算他倒霉;长春观有你在,也是霉运罩顶,福运送上门,都接不住。
你且去吧!”
何堂头涨红了脸,心中羞愧不已。
他再次躬身下拜,问道:“贫道愚昧庸碌,还不知‘丘山老母’是何来历。
老母可否告知一二,丘山是何处圣山?好让贫道得瞻圣誉。”
——西沙域北荒沙丘,名曰“丘山”,你听说过吗?
“你一个庸人,知晓老身名号,已是天大福缘。”
小羽一甩袖袍,转过身踏出一步,便瞬间消失不见。
何堂头越发尴尬,对着空处恭敬一拜,心情郁郁返回长春观。
一个人若太有出息,在当地有口皆碑,名声会非常响亮。
一个人若太没出息,也会成为街头巷尾的话题人物。让艰辛度日的普通老百姓,通过跟他的悲惨做对比,从他身上榨取些许安慰与满足。
韩信属于后一种。
他很没出息,但他在淮阴城真的很有名。
小羽轻而易举,就在河边找到了一人独钓的韩信。
韩信身材比寻常男子要魁梧许多,一米八冒头,二十四五,相貌小羽觉得他算是相貌堂堂,称得上“英武”,只是身上始终笼罩一股“衰气”。
不是颓气、丧气,只是一种看着就让人非常不喜的衰。
就像一个人,一天到晚玩手机,不学习、不工作,邋里邋遢,双眼无神,不主动跟人交际,别人主动跟他说话,也敷衍得很,只“嗯嗯”几下,双眼始终紧盯手机屏幕。
跟他同处一个空间,仿佛他隔绝在另一个阴影的世界。
让人喜欢不了、亲近不起来的的衰人气质。
不过,这种衰气,只是“凡人的见识”,并非韩信的本质。
小羽屏蔽了“凡人三观”,开启明心殿,以“真心”观望他真实的精神面相、气度神韵.立即惊为天人!
只觉此人不该凡间有。
他的确活在另一个世界,却是遗世独立,孤高自傲。
仿佛站在另一个更高维度,用眼角余光俯瞰庸俗的凡人世界。
而非畏畏缩缩躲藏在阴影中,创造一个避开世人、独属于自己的“狗窝”。
——此人傲慢自信到了极点!
小羽立即在心中做出第一个判断。
韩信没盯着手机屏幕看,他一直盯着手中的一卷竹简书。
他是个钓鱼佬,却把鱼钩扔进水里,将鱼竿放在身边,不理不睬,只顾看书。
都不晓得鱼饵,是否还挂在鱼钩上。
小羽盯着他看了许久。
除了看书,他还喜欢发呆。
盯着河面发呆,看着身边杂草发呆,眺望河边漂洗丝棉的老大娘发呆.直到其中一个老大娘无奈叹了口气,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一个大饼递过去。
韩信喜笑颜开,只说了声多谢,便狼吞虎咽起来。
——这厮果真厚脸皮,心理素质强到不像个正常人!
小羽做出了第二个判断。
下一瞬,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女孩,怯生生躲在树干后面,距离韩信只有三步远。
“阿爹,我饿,能给我半块饼吗?”
韩信豁然回头,嘴里还含着饼,面上有惊诧,眼里藏着戒备。
等看清楚小姑娘的相貌,他眼底疑惑没消失,戒备却不见了。
因为他认出了小姑娘的身份。
淮阴城青皮李三的女儿!
青皮李三混得比他稍微好一些。
李三有老婆,还丢掉节操,欺压小老百姓,舔豪强差役,能让全家混个温饱。
“李丫,找你爹去!我没饼给你吃。”韩信挥手,让她走开。
“韩老爹,你有饼。我爹不知跑哪去了,几天没回家,我饿。”
小丫头不走,还指着他手中的饼,不停咽口水,小肚子还咕噜噜地叫。
韩信没半点怜悯,立即转过身,背对着她,啃饼速度更快。
不一会儿,一块干硬的死面馍馍,就被他整个儿吞下。
“我没饼了。”
他嘴里还在咀嚼,却十分坦然地拿起竹简书,再次一边垂钓,一边看书。
——这厮不是个怜贫惜弱的好人!
小羽心中做出第三个判断。
她立即从地上捡起一个土疙瘩,朝韩信后脑勺扔过去。
“噗嗤!”土疙瘩落在剑鞘上。
韩信依旧没回头,依旧一只手捧着竹简书阅读,却用左手拿起身边的佩剑,从容又优雅地击碎了土疙瘩,还用无形剑风吹得尘土往后飞,糊了李丫一脸。
“呜呜呜~~~”
李丫捂着脸哭。
韩信不理不睬。
李丫哭着跑远了。
半个时辰后,一个猴腮脸的瘦小汉子,提着柴刀冲到河边,喝道:“韩信,你打敢打老子的女儿?”
韩信站起身,摇头道:“我没打她。她找我要饼吃,我没饼给她。”
“她在家嚎哭,你还说没动手?”李三怒道。
“真没打。”韩信道。
李三面色数变,忽然岔开双腿,身子下蹲,指着胯下道:“你,过来钻过去,我今天便不打你。”
韩信“嗖”的一下冲到他身边,剑鞘对着李三脸颊连抽七八下,把李三打得晕晕乎乎,连着后退七八步,一个屁股墩跌坐在地,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
“你,你敢打我?”他难以置信道。
韩信冷笑道:“再敢无礼,我杀了你!”
“锵~~”他抽剑指着李三的鼻头,森冷的杀气犹如恶鬼的尖爪,穿过李三的皮肉,深入他的脏腑,将他的心脏死死捏住。
——若不老实服软,下一瞬,他就要失去小命。
李三心中有了这种觉悟。
“为什么?为什么你肯钻王二的胯,却不肯钻我的?王二只是个屠户,武功还不如我高!”他满是不甘,嘶声吼叫。
“因为王二不怕死,而你怕得很!”韩信漠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