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让恶人掌握了强大的‘天罡奇术’,他不会作恶多端,连带着坏了白云洞仙法主人的名声与功德吗?”
虽然奚涓明白孟真君不是在阐述自己的理念,而是在讲述一个既定事实,可他心中还是不服气。
孟真君委婉道:“白云洞很特殊!总体上,它的存在是在惩恶扬善,在度化世人,给天下苍生一个窥探仙途的机会。”
奚涓不解道:“白云洞特殊在哪?道长不是说恶人可以进入洞中仙府,获得仙法吗?
难不成恶人习得洞中秘法后,会幡然醒悟,然后改过自新、弃明投暗?”
孟真君沉吟道:“还别说,真有旁门左道修炼白云洞仙法后,先感悟大道,明悟了大道后,对过去种种不堪幡然醒悟,重新拾得‘人间道理’。”
奚涓还是不认同,道:“这道理弟子也懂。修道者先修人间道理,再感悟天地至理。
因为天下的道理都是相通的。
修炼大道至少能明心见性,破除根尘妄念、戒掉贪嗔痴执。
这是玄门道法原本就有的效果。
可这种效果岂能当做度化恶人的手段?
一百个邪修,未必有一人能破执戒嗔。
余下九十九个必定借助道法之力,更加为非作歹。”
孟真君挑了挑眉,又用眼睛余光瞥了无崖子一眼:你徒弟怎么这般倔?我一个长辈,好心教他,他也明白我是好心教他,怎么还没完没了,跟我杠上了?
无崖子面带微笑,看向徒儿的目光里只有满意,没半分责怪。
——差点忘了!这个“师父”才是天下第一夹脑风,连玉帝都敢骂,指望她“通情达理”,不是扯淡嘛。
“小子,你有点见识,却还是见识不够。”孟真君有点上火,语气也不如之前客气,“我玄门道法,天然就有劝人向善的功效。
或者说,善道乃正道,玄门道法就是天地大道、人间正道。
可我玄门除了道法,还有诸多戒律。
既然有戒律,自然也有针对戒律的诸多惩戒手段。
譬如,天雷。
旁门左道、魔道邪修,若不入白云山仙府还好,他们或可高枕无忧、恣意潇洒几年。
一旦来了,立即一网打尽。
无论有没有进入白云洞,无论进入仙府后有没有得到仙法,一个没得跑,全部都必须遵守我玄门戒律。”
奚涓疑惑道:“若不遵从,咋滴?白云洞仙法的主人,还能降下天雷劈他们?”
孟真君点头道:“没错,只等罪孽累积到一定程度,天雷就会降临。”
奚涓皱眉道:“罪孽累积到一定程度,‘老天爷’不都会降下三灾五劫吗?
白云洞仙法的主人,像是做了一些事儿,却又像是在脱裤子放屁。”
孟真君把眼一瞪,喝道:“竖子,你什么身份,竟敢对大仙如此无礼?
你现在什么境界、什么阅历,怎敢质疑大仙的安排?”
奚涓想反驳,又忍住了。
他低垂脑袋,嘟哝道:“弟子身份低微,只凭一腔热血问出心中疑惑。”
孟真君语重心长道:“年轻人,不要太气盛,别凭着一腔热血便——”
他话没说完,便被无崖子老道打断,“年轻人若不气盛,还叫年轻人吗?
若一腔热血都冷了,有了不解与不满,都不敢说,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有什么乐趣?”
孟真君怒了,“你弟子年轻,也就罢了,你咋也不懂老道的苦心?”
“我明白你是一片好心,但这是我弟子,我的弟子不能用你们的老方法教。”无崖子道。
孟真君喝道:“你可只晓得白云洞真正的主人是谁?你嫌我的教徒之法不够肆意张扬,却不晓得所有‘老方法’都最合时宜,最能保命,保气运福缘不流失。”
无崖子不以为然道:“我不晓得白云洞主是谁,但我敢肯定,铁定不是道祖。
只要不是道祖,玉皇大帝来了,我都可以跟他好好‘讲道理’。”
——可不就是玉皇大帝嘛!
孟真君被噎得好半响说不出话来。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人生最得意时,反而该最谦逊谨慎啊!”他委婉劝道。
——你现在能凭九鼎御龙吓到玉帝其实玉帝也不算被吓到,只不过你将自己武装成一坨臭臭的狗屎,让玉帝不愿碰。
碰了沾一身,划不来而已。
可即便是臭臭的狗屎,你也没办法一直当下去。
眼看大秦就要失去正朔地位,不再是人道领袖,到时候你咋办?
无崖子听懂了其中的潜台词,道:“真君所言,字字玑珠。
但现在咱们在讲道理,若有道理在手,何需顾虑太多?
若没有道理,只顾逞强耍横。
纵然不是我徒弟,都要一巴掌呼过去,是我徒弟,更要好好教训。”
“你徒弟能一辈子跟在你身边?你能照顾他一辈子,不受人欺负;还是看管他一辈子,保证他不犯错?
谦虚些,谨慎些,低调些,人生可以少经历无数冲突与磨难。”孟岐道。
无崖子微微颔首,转向奚涓道:“孟前辈是真心为你好,说的也都是金玉良言,你要牢记一辈子。”
“弟子明白。”奚涓转向孟岐,躬身行大礼,“多谢前辈教诲,弟子一定铭记于心。”
无崖子又道:“不过,家长总希望孩子稳妥,可有些事儿没办法稀里糊涂地混过去。
我还是希望你能保持初心,保持现在的冲劲儿。
最终被证明错了,就老实道歉并改正。
若你是对的.你都是对的了,还怕什么?”
“他早晚被你害死。”孟岐秘法传音,语气很不悦。
“他若该死,早死少祸害;他若不该死,我肯定会为他报仇,下辈子继续当我徒弟,怕啥?”无崖子淡淡道。
“你这种性格,未必有他活得长哟!”孟岐叹道。
“我比他老练多了。该退缩时,我退得比谁都快。保命要紧,我太懂了。
可现在不是说我,是在教徒弟。
哪个老师教徒弟,不是尽量往好的方面教?自己蝇营狗苟、挣扎求活了,还要教徒弟学会蝇营狗苟,多憋屈啊!”无崖子道。
孟岐叹道:“徒弟真落了难,师父想帮,未必有能力。你还年轻,没经历过这种无奈。”
无崖子道:“我觉得我有能力。天庭地府,我都有门路。
只要他有道理,哪怕帮他将官司打到灵霄宝殿,我也乐意!”
“大秦坚持不了两年啦,你的‘能力’很快就会过期报废。”孟岐道。
“若我甘心只依靠九鼎御龙,我现在还会如此拼搏?我不就是指望着大秦多撑几年,我好从‘大树底下好乘凉’,成长为一株参天大树?
我有觉悟,有毅力,有天赋,有希望。
我为何要让自己徒弟委曲求全?”无崖子道。
孟岐彻底无语了。
结束了扯淡,一行人继续往西边芒砀山深处走。
“既然白云山会吸引大量旁门左道,弟子还是得提醒吕夫人一声。
让他们晓得厉害,别被所谓‘仙缘’冲昏了头脑。”奚涓迟疑道。
无崖子道:“吕雉和刘季比你老辣多了,哪里需要你提醒?
无论他们去不去白云山,都是深思熟虑后的结果。不需要你劝,你劝了也没用。”
孟岐沉吟道:“往日纵然有旁门邪修去白云山撞仙缘,也不敢光天化日之下杀孕妇,活吃胎儿练邪功。
毕竟旁门散修会去白云山,正道修士也需要撞仙缘。
唉,天下大乱,人心不古,天地间的正气随人心而变,都演化成了杀气与魔气。凡人沉沦其中,为争龙而搏杀,妖邪也更加肆无忌惮了。”
——石道人盯上吕雉,可不止是天地失序、妖魔纵横的缘故。
无崖子心里嘀咕,一缕意识进入梦境维度,如同雷达波,不停搜索吕雉的梦境信号。
“咦,这是刘老三?”
没有等到吕雉小憩,却无意中感应到另一股与吕雉联系紧密的梦境波动。
刘老三这会儿在打盹?
也对,这厮上山当了土匪,睡觉成了成本最低、也最现实的“娱乐方式”。
既然大白天躲在山洞呼呼大睡,八成是不晓得猿公仙府即将在芒砀水泽现世。
无崖子在他梦境“门口”瞥了一眼,见到他正在梦境中与萧何、曹参等人,在曹寡妇家喝酒吃肉。
她没理睬他,而是继续等待吕雉“上线”。
大概两个时辰后,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吕雉才进入梦乡。
她睡得不太踏实,梦中的世界是一片灰蒙蒙、带着血色的低矮天空,她一个人在荒野上踽踽独行,神色茫然中带着惊惶。
“娥姁,娥姁~~”
一声声熟悉又温和的呼唤,传入吕雉耳中,让她眼中的迷茫与惊惶,被惊疑取代。
“道长?”
下一瞬,无崖子老道出现在她对面,“是我。”
“道长,弟子~~”吕雉想要大喜,可心里依旧有些浑噩,脸上的表情显得有些扭曲。
无崖子知道她依旧在睡梦中,意识不清醒,便抬手一指头点在她眉心。
吕雉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人突然清醒了,周围的梦境环境也跟着变化,变成一户狭窄的柴房。
她缩在草堆里,韩信盖着一床破棉被,躺在对面的墙角。
他们这是在李独眼家借宿。
嗯,就是当日刘季偷鸡的李独眼。他家就在芒砀山外围,距离刘季家还有好几十里呢!
“道长,你怎么在这儿?”脑子清醒后,吕雉没了狂喜,反而警惕起来。
无崖子对她的反应却很满意,道:“你在梦中。我掐算到你有危险,心中疑惑不解,便托梦给你,帮你解决隐患。”
吕雉坐在草堆里摸摸自己脸,掐一掐手臂上的肉,感觉十分真实。
无崖子叹了口气,“你先醒来,再到梦中找我。”
她轻轻向前一推,吕雉仿佛跌入了万丈深渊。
“啊啊~~”坠落过程中,吕雉自然控制不住地失声尖叫。
“啊啊~~”草堆里,吕雉尖叫着醒来。
墙角的韩信都被吵醒了。
“夫人,什么情况?”他躺着没动,手却放在剑柄上,全身肌肉紧绷。
“呃,我~~~”吕雉环顾周围一圈,屋里黑洞洞,屋外寒风呼啸,隔壁还有李独眼老娘带着怨气的嘀咕:“刘季的婆娘,你大晚上鬼叫什么?”
“我刚才做了个梦,梦到了无崖子道长。但不敢确定他是真的,还是邪魔狂骗我。”吕雉没向韩信隐瞒,把刚才梦中的经历说了一遍,连担忧也说了。
韩信立即道:“夫人再次入眠,道长应该是真的,他托梦来助你了。”
吕雉疑惑道:“你为何如此确定?”
韩信叹道:“石道人的确是一大隐患啊!他虽被我割下脑袋,可人死灵魂在。
难保他不会到处乱说,甚至元神不灭,依旧盯上了你肚中孩儿。
道长心血来潮,察觉到你的危机,很正常。”
吕雉面色阴晴不定,“不瞒你说,我之前一直心中不安。
只恨我异术不好控制,境界也不够高,只震碎石道人的气海,没震碎他的灵魂。”
韩信很无语,“夫人,石道人绝对是超越人仙武者的存在,我甚至怀疑他能与真仙较量神通。
破他气海,已经匪夷所思,是天下第一等的秘术。
我原本以为夫人顶多让他愣怔片刻呢。”
吕雉想说:我之前真的震碎过鬼怪的魂魄。在我的怒吼下,他们灵魂消散,仿佛破碎的泡沫。
“韩兄弟,你先躺下,我立即去梦里找道长。”
她过于亢奋,来回翻滚,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才再次迷糊过去。
“道长,弟子来啦!”
看着吕雉恭敬向另一个无崖子下拜,真·无崖子老道嘴角抽搐几下,过去一指头点在她眉心,再次将她唤醒。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心里一直想着“在梦中见到道长”,等到入眠,果然在梦中也创造了一个“拜见道长”的梦境。
现在她苏醒了,周围梦境也如戳破的泡沫般消失。
“道长,你算得真准,弟子真的遇到了大麻烦。”
吕雉快速将今天下午的遭遇讲了一遍。
“过去弟子也遇到很多奇人异士,他们顶多夸我有贵气。没像今天遇到的石道人,说我肚子冒金光,必是‘圣人’临凡。
他还一脸贪婪地说炼化了这枚‘圣胎’,他可以直接成仙。
那魔头忒可恶,要我主动献出孩儿,说是能助他成道,是我母子的福分。”她下意识捧着肚皮,脸上满是恨意与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