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国公,怎么突然就走了?”
迟疑了片刻之后,永宁帝开口询问道。
“陛下,收到右路军被围困的消息,成国公悲愤欲绝。
当场喷出一口鲜血,不等御医救治就去了。”
传讯的太监,急忙解释道。
勋贵系在大虞一家独大,但内部依旧分成了多个派系。
昔日的勋贵系四大巨头,背后分别代表四波人。
这种格局,并不是纯粹源于利益,更多还是政治需要。
军中的四大派系虽然有竞争,但在核心利益上没有直接矛盾,派系分化主要是做给外界看的。
在哪个总督麾下任职,就归属于哪个派系。
人事调动离开,阵营派系自动发生变化。
大家互相牵制着,也算另类的权力制衡。
随着舞阳侯的战死,这种权力格局,第一次被打破。
原本归属他的一系力量,大部分折损在了战场上。
为了安皇帝的心,景李两家并未趁机扩张,而是放任这些残余力量成为新的派系。
为了让他们尽快成长起来,后续的军事调整中,这部分人大都晋升到了北疆任职。
现在的右路军,主要是景家一系的将领,其中充斥着大量的景家子弟。
一旦这支队伍发生意外,景家在军中的布局,就会毁于一旦。
没有了军中力量的支持,下一代成国公别说留在权力中心,连自身安全都会受到威胁。
在景国良担任首辅期间,可是得罪了不少人。
景家势大的时候没人敢动,一旦进入衰落期,四面八方的饿狼都会扑过来。
本就病重,再遇上这样的打击,撑不住是正常的。
对永宁帝来说,成国公正常死亡,相当于少了一个心腹大患。
怎奈景国良死的不是时候,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势必对军心士气造成影响。
“陛下,当务之急是善后。
右路军危在旦夕,朝廷必须尽快做出抉择。”
见皇帝要发怒,徐忠恩急忙劝说道。
人死不能复生,再讨论没有任何意义,关键是要保住右路军。
本来大虞朝的权力,就处于失衡状态,再没了右路军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景李两家相互制衡,皇权还能维系。
倘若一家独大,后续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保证。
“嗯!”
“立即召集朝臣过来议事,让礼部起草治丧事宜。
通知禁军加强戒备,严防一切变故。”
冷静下来的永宁帝,当即做出了决定。
景国良之死影响太大,搞不好军中还要出乱子。
在这种敏感时刻,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
“你们几个,似乎有心事?”
望了一眼三个愁眉不展的儿子,李原开口询问道。
自家的儿子,他最是了解。
想要在他面前藏住事,那是不可能的。
“父亲,成国公薨了!”
李森一脸忐忑的回答道。
原本他们是想封锁消息,不让自家父亲操心,怎奈此事在军中已经传开。
外面都挂起了白帆,想藏都没法藏。
“哎!”
“让人安排车马,我要去送他最后一程。”
李原强撑着从病床上坐起来说道。
身边的旧人不断离去,不服老都不行。
“父亲,您的身体不适合外出。
现在成国公病故,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需要您稳定大局呀!”
李森急忙劝说道。
景国良死的太快,长子还在赶来的路上,根本来不及完成政治资源移交。
眼下不光是景家一系人心最混乱的时候,也是整个勋贵系最彷徨的时候。
丧失了一位当家人,许多的事情,都没法顺利进行。
迭加右路军被围困的噩耗,这场大战的前景,着实令人担心。
“身体不好也必须去,我必须亲自确认景兄是正常病故,这关系到我们接下来的安排。
你们秘密派人,在暗地里调查一下,为景兄诊治的那些御医。
为父不相信,景兄这么快就病故!”
李原神色凝重的说道。
看得出来,他是怀疑上了景国良的死因。
没有办法,实在是太过巧合。
一名辅政大臣病故正常,永宁朝的八位辅政大臣,半数都是突然病故而亡。
另外几位死法,同样凄惨。
庞阁老猝于任上,徐文岳在朝堂上被人下了黑手,最惨的左光恩被逼自杀。
作为硕果仅存的独苗,想不多想都难。
心中有了怀疑,越看越觉得不正常。
“父亲,您是说……”
话说到一半,李森急忙选择了闭嘴。
有些事情可以想,但在没有证据前,绝对不能说出来。
一旦确认景国良之死存在问题,朝野上下势必引发轩然大波。
到时候勋贵系不造反,都算是忠君爱国,指望大家誓死报效朝廷是不可能了。
“不是为父说,而是有人想要出现这种局面。
陛下耳根子软,很容易被人利用。”
强行替永宁帝辩护了一句,可这种刻意掩盖,更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只要查出有问题,永宁帝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解释没有意义,大家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皇帝要干一件事,不需要亲自下旨让人去干,一个眼神暗示就能达到目的。
历史上的众多政治事件,大部分都是一笔糊涂账。
有阴谋诡计,有机缘巧合,还有的纯粹是误会。
甭管真相是什么,都不影响最终结局。
……
成国公病故,礼部以最快速度,搭设起了灵堂。
孝子贤孙们还在路上,军中将领已经接二连三赶来祭拜。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杀气。
让负责充当迎宾的礼部侍郎,很是头疼。
成国公之死,又不是他的责任。
这帮武夫把怨气往他头上撒,完全是无妄之灾。
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招惹成国公。
“大人,镇远侯到了。”
收到这个消息,杜侍郎急忙起身迎接。
内心深处,他已经忍不住骂娘。
早知道这苦差事如此棘手,就该学习礼部尚书战略性“病倒”。
成国公和镇远侯病重,在军中根本不是秘密。
现在已经死了一个,剩下的一个不安心养病,还跑出来蹦弹。
万一不小心,在祭奠过程中出点儿意外,他可兜不住。
“陛下,来过了么?”
没理会杜侍郎的客气,李原当即问出了关心的问题。
按照礼仪规制,正常情况下王公贵族死亡,皇帝只需要打发人代为祭奠即可。
可现在明显不是正常情况,成国公不光死于任上,更是死在御驾亲征途中。
出于安抚人心的需要,皇帝也该亲自走一趟。
“陛下,打发徐公公来过了。”
杜侍郎一脸忐忑的回答道。
事实上,永宁帝没有亲自过来,他也觉得皇帝太过薄凉。
对大虞朝来说,成国公可是力挽狂澜的大功臣。
活着的时候,权势地位就达到了顶峰,死后也该予以哀荣。
尤其是在子嗣,都不在身边的情况下,朝廷更需要重视其身后事。
在普通人眼中,皇帝亲自祭奠是荣耀。
搁在勋贵身上,这就是政治表态。
很明显,永宁帝不想看着勋贵系继续做大。
舞阳侯的身后事,他就没有露面。
现在轮到成国公的丧事,他同样不想露面。
倒不是铁石心肠,主要是政治上,不容许有柔情。
勋贵系的柱石再去一位,正是需要稳定人心的时候。
一旦皇帝亲自祭奠,就会被人百官认为这是政治表态。
到时候一大堆的投机者,都会顺势倒向勋贵系。
勋贵系摇摇欲坠的局势,立即就能稳定下来。
没有了成国公,还会有其他勋贵上来补位,很容易完成权力平稳过渡。
对勋贵系是利好,对朝中其他派系,就是一场灾难。
勋贵系继续执掌朝政,大家还怎么混?
不光百官不想看到,永宁帝更无法容忍。
“知道了,你下去吧!”
李原挥了挥手说道。
确定了皇帝没来,虽然让他很是失望,但也在预料之中。
“下官告退!”
说完之后,满头大汗的杜侍郎,急忙从灵堂中退了出去。
镇远侯要干嘛,不是他有资格过问的。
“劳烦老先生,检查一下景兄的尸体。”
打发了礼部官员后,李原强忍着悲痛,对随行的仵作吩咐道。
“侯爷言重了,小人定当竭尽所能。”
说完,在李家三兄弟的帮助下,缓缓打开了棺木。
“没有外伤和中毒迹象,不过国公爷死前有过大出血,疑似有药物相克,或者是食物相克。”
半晌功夫后,老者晃晃悠悠的说道。
哪怕不懂政治,他也知道这样的结果,传出去会出大事。
可职业素养,又不允许他说谎。
“盖上吧!
今天的事情,还请老先生代为保密。
我们只是过来祭奠景兄,并没有其他事发生。”
李原平静的说道。
对眼前的结果,他非常不满意,可又不得不先捂盖子。
以景国良的身份地位,饮食起居都有专人负责。
包括御医开的方子,都会有人检查确认没问题之后,才会使用。
“药物相克”,或者是“食物相克”,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发生的。
“侯爷,或许可以派人检查一下,国公爷生前用的器物。”
老仵作略显持续的说道。
事实上,他是不想多事的。
经验告诉他,介入的越多,就会死的越快。
可李原的礼遇,让他忍不住多嘴。
“多谢先生提醒!”
“李来,取百两纹银赠与先生。”
李原缓缓说道。
如果换个时间点,他多半会选择灭口。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身体到了这一步,他也没多久好活的,没心思替大虞收拾烂摊子。
无需担心消息走漏,他自己就准备把事情捅出去,顺便向永宁帝要个说法。
到了这种时候,甭管永宁帝是否对景国良出手,都不再重要。
关键是政治补偿,必须要争取到手。
右路军身陷重围,景家的局势危在旦夕。
如果皇帝不明确表态予以支持,后续少不了一些列的麻烦。
一旦景家倒下了,一家独大的李家,也就陷入了众矢之的。
在他活着的时候,能够压制各方不服,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在朝中的权势,还能更进一步,真正实现权倾朝野。
可一旦他故去,袭爵的幼子,根本无法接收这笔庞大的政治资源。
年长的三个儿子,倒是已经出仕,但庶子的身份限制太大。
别说是让外界买单,就连李家内部,都不会容许他们掌权。
最有能力接收权力的李牧,又远在万里之外。
在群龙无首的情况下,陷入众矢之的,那可就要命了。
现在出手拉景家一把,既是在帮政治盟友,也是在为李家的未来铺路。
渡过了眼前的政治危机,后续大部分沉寂几十年,等到下一代皇帝上位,他们还是大虞朝最显赫的贵族。
……
临时行宫。
刚下令各部救援右路军,就收到李原前去祭奠成国公的消息,让永宁帝很是恼火。
说好的卧病在床,突然又能出门,这不是把他当傻子耍。
不过刚死了首辅,哪怕怀疑李原装病,他也不敢做什么。
“陛下,负责给成国公治病的御医,突然自杀在了营中。”
郑英逸慌乱的闯入营帐中说道。
成国公前脚刚死,御医后脚就去了,摆明告诉外界成国公死的有问题。
人是皇帝派去的,搞不好一众勋贵系将领,直接把账算到皇帝头上。
“查!”
“立即封锁大营,严查此案!”
永宁帝第一时间下达圣旨。
要命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理智告诉他,如果找不到幕后黑手,他又会沦为背锅侠。
上一任首辅的死,百官就把账算到了他头上,险些动摇了皇权。
再来一次的话,谁都兜不住。
见识过勋贵们闹腾的能耐,他可不敢背这口要命的锅。
“陛下,从锦衣卫的调查来看,成国公之死没有问题。
更像是有人在刻意制造,成国公遇害的假象,以扰乱军心!”
郑英逸忐忑的解释道。
刺杀成国公,难度实在是太大。
随便怎么布置,都难以凑效。
相比之下,弄死几名御医,就要简单的多了。
趁着成国公死后,营中出现混乱的契机,再补充一些伪造的证据,一起谋杀案就成型了。
哪怕被查清也没用,那么多勋贵将领,总会有几个怀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