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
徐州大捷的消息传来,城中原本紧张的气氛,一下子烟消云散。
事实再一次证明,汉水侯还是那个传奇的汉水侯,并没有因为十年沉寂而改变。
“侯爷,有功人员的封赏,您看怎么处理?”
兵部尚书史清尘开口询问道。
战场上的胜利,不光增加了大家的信心,也增加了李牧的话语权。
开门红的徐州大捷,让朝廷获得了对辽东叛军的战略优势,接下来就算什么都不干,也有一定概率拖死敌军。
不过这种消极玩法,绝不是北方勋贵士绅能够容忍的。
常年的天灾下来,普通百姓纷纷破产。
天灾导致无数人流离失所,纵使坚持留在老家的,也要靠树皮草根充饥。
民间易子而食,集市上甚至公开出现了“菜人”售卖。
辽东叛军想要筹集粮草,只能找勋贵士绅们打秋风。
为了摆脱困境,这些勋贵士绅们不断动用自家的关系,催促着南方朝廷出兵平叛。
“除了投诚的刘副将,要重点嘉奖外,其余人按照以往的惯例论功行赏!
具体的封赏,兵部和吏部商量即可,本侯没有意见。
另外徐州一线现在兵力增加,户部划拨的军饷钱粮,也要相应增长。
为了节省钱粮支出,那帮战俘就走简易程序,直接予以流放。”
李牧一脸淡定的回答道。
作为三军统帅,涉及到自己的部将,他需要避嫌。
不过那是皇权鼎盛时期,现在这种特殊时候明显例外,他可以不在意,但兵部不能不问。
尤其是涉及到人事调整和军队调动,没有他的点头,兵部啥也干不了。
“出于政治上的考虑,吏部计划晋升刘从寒为辽东总兵,授予讨贼将军印,赏白银三千两。
授予原安南左卫总兵李三七平贼将军印,负责执掌徐州前线的军政大权,赏白银三千两。
晋升徐州参将曹子睿为副将,辅助……”
吏部尚书贺正则顺势抛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嘉奖方案。
除了刘从寒的封赏有破格提拔外,其他人的封赏都是中规中矩。
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来,这只是吏部准备的方案之一,如果李牧提出反对意见,还有备选方案。
事实上,按照吏部内部的意见,他们最想把勤王大军变成朝廷的直属军团。
没有办法,朝廷太缺能打的直属武装。
名义上他们手中有新编的五镇新军,可惜练兵是技术活,不是谁都能完成的。
兵部官员缺乏足够的练兵经验,又舍不得放权给武将,只能拿着兵书一板一眼的训练。
看起来像那么回事,可具体实战能力有几分,谁也说不清楚。
“嗯!”
“吏部的封赏很公平,本侯没有意见。
诸位大人如果不反对,内阁用印之后,就下发到前线吧!”
李牧笑着说道。
北方的变故,不光他是受益者,眼前这六人同样是最大受益者。
内阁大臣兼任六部尚书,在整个大虞历史上都不多见。
众人手中的权力,完全可以算得上大虞朝历代内阁之最。
权力制衡,不存在的。
各部侍郎的人事任命,都是他们自己敲定的,拿什么来制衡。
六人的权力缺乏制衡,李牧手中的权力,同样也被无限放大。
不光是各省勤王大军的总指挥,还被推上了内阁首辅的高位。
如果不是他本人拒绝,还会加封一堆的虚衔。
“侯爷,辽东叛军主力已经南下,光徐州一线的守军怕是不够用。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增兵吧!”
史清尘忍不住催促道。
论功行赏是小事,怎么早日平定叛乱,才是大家最关心的。
辽东之乱,对大虞朝来说,就宛如汉末的董卓乱政。
如果不是南方的备份小朝廷转正,及时整合了南方各省,现在就是翻版的群雄讨董。
现在没有群雄四起,不等于未来也不会群雄四起。
在派出勤王大军的同时,各省官员也暗自厉兵秣马,不断扩编军队。
对大虞朝廷来说,辽东军叛乱持续的时间越长,帝国的威严就会被削弱的越厉害。
当朝廷的威严下降到一定程度,中央朝廷对地方势力的约束力,也会随之消失。
到时候纵使平定了叛乱,局势也无力回天。
“史大人放心,平叛之事本侯已经有了方略。
没有把主力放在徐州一线,那是为了诱敌深入。
北疆的边军已经南下,山东地区还有几万京营士卒牵制着敌军侧翼,朝廷在战略上已经对叛军形成了合围之势。
现在就等敌人露出破绽,给他们最后一击!”
李牧坦言道。
看似他什么都没做,实际上什么都干了。
能够调动的虞军,全部都调动了起来,正一步步把辽东叛军逼向绝境。
故意把他们往南边引,主要还是为了避免辽东军吃了败仗后,投降北虏充当带路党。
从军事实力上来看,现在的鞑靼王国就是后金的加强版。
加上鬼方充当羽翼,能够动用的总兵力,足有数十万之多。
一旦和辽东叛军合流,就是一个大麻烦。
光他率领的这支勤王大军,肯定是不够用的。
哪怕加上边军和京营残部,也没有多少胜算。
想要赢得胜利,那就只能继续下血本,从都护府抽调更多的兵力参战。
如此规模的大战,南方朝廷的财力多半支撑不住,他这个三军统帅还要往里面搭钱、搭物资。
没有办法,热武器时代对后勤依赖度非常高。
无论是大虞,还是安南都护府,都没有完成工业化。
蒸汽机在工业生产中投入了运用,但原始的机床性能太差,用于民用产品生产还凑合。
军工业上领域,生产的许多零配件精度都不够,还需要人工进行二次打磨。
可以说当代最先进的武器,都是靠工匠用锤子敲出来的。
产能的问题好说,安南都护府有上百万产业工人,必要的时候都能转入军工生产。
如果不够的话,还可以继续培养,反正大虞朝不缺人。
问题是这样的生产模式,需要钱粮作为支撑。
以往朝廷一年的军费开销,现在几个月就能打光。
倘若不能速战速决,那就陷入了战争泥潭中。
为了避免最糟糕的局面发生,李牧才在大战开场前,就派出偏师去辽东给鞑靼人添堵。
不过这种算计,依旧是治标不治本。
能够崛起于微末,鞑靼高层绝不会是傻子。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肯定会采取应对措施.
逼急了的话,直接把沿海地区全部让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反正鞑靼王国一共就那么点儿人口,放弃了沿海地区,依旧能够生活下去。
倘若要深入内陆袭击,光几千骑兵就不够用了。
想要继续牵制鞑靼人,那就只能向辽东前线增兵。
战略战术上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是军费开销,将急剧增加。
“侯爷,既然完成了战略合围,那么总攻什么时候开始啊?
辽东叛军在北方肆意妄为,大肆屠戮士绅,搞得地方上民不聊生。
长此以往下去,朝廷在北方的根基就没了。”
万怀瑾神色凝重的问道。
辽东军作乱,士绅和勋贵都是受害者。
只是相对于士绅,勋贵们还有牵制边军将领的价值。
平常时期也就敲诈一些钱粮,很少直接举起屠刀。
原本充当地方稳定器的北方士绅,因为百姓大量流离失所,无法为施家提供稳定的钱粮。
甭管采取哪种统治方式,最终都是为了征收钱粮。
百姓榨不出油水,那就轮到士绅们倒霉。
尤其是施家在徐州城下,被摆了一道后,彻底丧失了对士绅们的信任。
既然无法变成自己人,那就是敌人。
税款加征了一次又一次,完不成任务,就会迎来灭门之祸。
想要跑路南下,怎奈辽东军盯的太紧,嫡系族人根本走不了,只能咬牙硬撑着。
“这些事情,本侯都知道。
民间传言,施靖风是董卓第二,自然不会空穴来风。
北方士绅需要一个确切时间,本侯也能够理解。
如果一切顺利,大战在月内就会爆发。
不过这只是开战日期,大战具体什么时候结束,谁也说不清楚。”
李牧缓缓解释道。
施靖风进京之后,几乎复制了董卓的操作,实际上也是被各方给逼出来的。
大虞朝的文官勋贵世家,虽然没有汉末那帮门阀嚣张,但也不是省油的灯。
对待施家这种暴发户,大家根本看不上眼。
纵使施靖风再怎么努力,大家也在敷衍应付,并没有真心投靠。
包括最先和他们合作的清流党人,也只是为了实现自身的政治目的。
以至于北方朝廷内部,充斥着大量拖后腿的主。
甭管施家出台什么政策,最后都能给执行的一团糟。
在各方推波助澜下,施家很快就陷入了众矢之的。
怀柔手段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转向了暴力。
可惜施家又心怀忌惮,杀的不够彻底,并没有靠武力压服北方士绅勋贵。
平乱战争拖到现在,本质上是李牧故意为之。
有人充当屠刀,帮忙清理北方的既得利益集团,不用白不用。
现在清洗的越干净,未来需要面对的内部问题,就会越少。
抱着借刀杀人的目的,北方的士绅勋贵求援越厉害,他就越不可能速战速决。
战场上,快有快的打法,慢有慢的打法。
谁对谁错,本身就没有标准答案。
只要赢得最终胜利,那就是最正确的打法。
……
辽东军大营。
“三弟,先起来吧!”
看着眼前狼狈的施靖明,施靖风缓缓说道。
吃了败仗,肯定是要追责的。
不过终归是自家兄弟,现在又是用人之际,他着实舍不得重罚。
“大哥,徐州之战,我败的实在是冤枉啊!”
施靖明一脸委屈的说道。
在叫屈的同时,眉宇间还流露出了一丝不满。
原本按照他的计划,早早就能拿下徐州城。
结果攻城之战刚开始,朝廷就派人介入,要和叛军进行谈判。
中途这么一耽搁,就错过了最佳的夺城时间,才有后续的一系列问题。
在施靖明看来,如果要追究战败的责任,最先需要杀的就是负责前线联络的朝中大臣。
偏偏这些人,又是最不能杀的。
尽管最终结果是悲剧的,但人家是百官中最先投靠施家的,并且压上了身家性命为他们卖命。
如果杀了这些人,势必让投奔施家的官员寒心,往后再想招揽人心就难了。
至于周七海带着骑兵跑路,刘从寒率部投奔敌军,反而没啥好说的。
作为主帅,管不着下面的人,本身就是失职。
“徐州之败,确实不能全算在你的头上。
若非为兄想要收服南方士绅,也不至于有此败。
刘从寒的背叛,未来我们自然会向他清算。
至于周七海,他虽然有责任,但不是主责。”
施靖风语重心长的说道。
徐州之败的来龙去脉,在过去的几天时间里,他已经初步搞清楚。
前期谈判的失误,这部分责任他可以自己揽到头上,但后续战败的主责还是要施靖明承担。
刘从寒叛逃是导致大军溃败的直接原因不假,可架不住此人是施靖明的亲信。
自己亲信小弟捅的篓子,肯定他这个主将来背。
骑兵参将周七海提前撤离,确实存在一定责任,可当时的情况特殊。
光靠那几千骑兵,就算留下来苦战,也只能增加一些伤亡数字。
若是把战败的主要责任扣在对方身上,军中的辽东将门都不会服气,容易激化内部矛盾。
如果严惩周七海,那么承担主责的施靖明,肯定也跑不掉,甚至还要罚的更狠。
“大哥,这些我都明白。
该承担的责任,我愿意一力承担,但就是感到憋屈!”
施靖明愤愤不平的说道。
明知道被人坑了,现在也只能先憋着。
“不用慌,后面有你复仇的机会。”
“眼下的关键是汉水侯按兵不动,这让我寝食难安啊!”
安抚了一句后,施靖风果断转移了话题。
甭管徐州之战多么重要,那都是过去的事,现在更需要着眼于当下。
勤王大军的主力,一直窝在松江府,这才是最大的麻烦。
沿着海岸线北上,敌人既可以进攻他们的辽东老巢,又可以奔袭京师,还能和山东的京营会师。
大战还没有爆发,战略层面上,辽东军已经处于了劣势。
稍有不慎,被敌人有机可趁,他们哭都来不及。
“大哥,汉水侯按兵不动,就是为了给我们施加压力。
以小弟看,他根本不想北上和我们决战,而是想要凭借南方各省的物资耗死我们!”
回到了军事上,施靖明的脑子一下子变得灵活起来。
如果没有领教过敌军的厉害,他也会想当然的认为:李牧兵力不足,需要整编更多的军队,才能和他们决战。
可亲自交过手后,他的观念一下子发生了改变。
兵多有兵多的打法,兵少有兵少的打法。
决定战争胜负的,从来都不是数量。
“一直这么耗着,对他有什么好处?”
“南方的小朝廷,都快成了他的应声虫,还需要养寇自重?”
施靖风一脸疑惑的问道。
这些问题,并非他没有想到,只是情理上讲不通。
南方的小朝廷,都快把李牧吹成了当世圣人。
眼下的局势,汉水侯若是想谋反,更需要速速战决。
打的越快,越能震慑人心。
击败他们,就能和北方边军会师。
全部都是李牧的旧部,收复这些人并不难。
手握大虞朝九成以上的精锐,战后挟大胜之威,有很大概率能传檄而定天下。
纵使有人反对,在强悍的军事实力面前,一切都是徒劳的。
“不知道,或许和当今陛下有关。
当初废帝的时候,汉水侯虽然没有参与,但也没有站出来反对。
若是击败了我们,怎么处理皇帝,对汉水侯来说也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施靖明忍不住猜测道。
谋反不需要考虑皇帝的想法,但是当忠臣需要。
永宁帝可不是什么省事的主,一旦重新执掌大权,必定会闹出一堆的幺蛾子。
偏偏现在永宁帝现在膝下无子,若是进行废立,就只能从远支旁系中选人。
把非顺位继承人推上皇位,很难获得天下人的信服。
对爱惜名声的大臣来说,这绝对是一个糟糕的选择。
“罢了,不想这些事情。
甭管汉水侯有什么机会,现在他按兵不动,就是我们的机会。
先夺取徐州,占领江淮地区,给大军弄一片立足的土地。
至于辽东老巢,又或者是京师,他若是想要,就送给他好了!”
施靖风冷笑着说道。
连年天灾人祸不断,现在的北方大地,真心不适合充当王侯霸业之基。
对施家来说,现在的京师和辽东不仅不是助力,反而是沉重的负担。
当南方各省选择另立朝廷的时候,京师在政治上的加成,就变得微乎其微。
哪怕有皇帝在手中,现在也无法发挥作用。
下发出去的圣旨,也就在自家的控制区发挥作用,外面根本没人买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