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完这个电话,赵振国做出了决定:推迟回国。
电话是周振邦辗转打来的,他需要赵振国去和施密特会面,传递一个信息:中方有能力、也愿意帮助李槿禾与家人团聚,但这需要施密特的配合。
第一,确认李槿禾的真实状况和意愿,她是否真的想离开东德?身体状况是否允许?
第二,动用他在西德的关系,为“春蚕行动”提供内部信息和支持。比如,李槿禾住所周边的监控情况、斯塔西的巡逻规律、可能的接应点等等。
第三,在西柏林这边做好接应准备,包括安全的藏身地点、医疗支持、以及后续的身份处理。
这些要求,如果由赵振国,这个施密特已经建立起一定信任的人在恰当的时机、用恰当的方式提出,效果可能完全不同。
可与施密见面并谋划这一切,赵振国并没有把握在短短两个小时内完成。
他提着行李来到大厅,秘密向唐康泰说明了情况。
唐康泰沉默了。
他看着赵振国,又看看窗外明媚的晨光,良久,长长叹了口气。
“赵振国啊赵振国,”他摇着头,“你这趟德国之行,真是......波澜壮阔啊。”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赵振国:“你去,我不拦你。但你要记住,不管做什么事,安全第一,国家利益是重要。可如果事情超出你的能力范围,或者风险太大,立刻撤回来,不要硬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明白。”赵振国说,唐康泰能说这话,是真的不能他当外人。
“还有,”唐康泰转过身,脸上露出决断的表情,“我不回国了。我跟你一起,你什么时候回国,我什么时候回。”
赵振国愣住了:“唐主任,这......这不行。您必须按计划回国,代表团需要您带队,国内的工作也需要您回去汇报。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唐康泰走回餐桌,语气不容置疑,“西柏林那个地方,情况复杂,你一个人去,万一出什么事,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我跟你一起去,至少有个商量的人。”
“可是......”
“没有可是。”唐康泰打断他,“他们按原计划回国,我会让他们带话回去,就说我们还有些技术细节需要进一步确认,推迟几天回国。”
他看着赵振国,眼神里有一种赵振国从未见过的坚定:
“这件事,既然涉及到国家利益,那我就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我是此行的负责人,真要出什么事,责任我来担。”
唐康泰的决定出乎赵振国的意料,也让他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不过,感动归感动,理智告诉他,不能让唐康泰这个文弱书生涉险,而且他滞留,目标太大了。
再说了,有些事儿人多了反而麻烦。
赵振国掏出烟盒,抽出一支递给唐康泰,又掏出打火机。
唐康泰接过烟,叼在嘴里,凑近火苗。
就在这一瞬间,赵振国的另一只手,劈在唐康泰的后颈。
唐康泰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瞪大,想说什么,但没发出声音,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赵振国扶住他,对不远处的老陈和小周招手:
“快过来!唐主任不舒服!”
老陈和小周跑过来,看见唐康泰脸色苍白地靠在赵振国怀里,都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突然头晕,可能是低血糖。”赵振国说,“快,帮忙扶他到车上,再迟,航班就赶不上了。”
“可是......”
“别可是了,快!”赵振国语气急促,“我去叫车,你们扶好唐主任。”
送唐康泰上车时,赵振国在他口袋里塞了一张纸条:
“唐主任,对不起。这件事我去办,您回国等我消息。放心,我会注意安全。赵振国。”
他把众人送上车,自己却没有上车,说部里有其他的工作安排。
随行的人不理解,但也没多问。
——
赵振国用街边的公用电话亭给施密特打了个电话,约他见面。
市中心,一家传统的德国咖啡馆。
木头装修,深色家具,墙上挂着鹿头和旧照片。早晨的客人不多,几个老人在看报纸,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刚烤好的面包的香味。
赵振国到时,施密特已经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
面前放着一杯咖啡,但没动,眼睛盯着窗外,神情凝重。
“施密特博士。”赵振国在他对面坐下。
施密特转过头,仔细打量着他:“你的航班不是今天上午吗?”
“推迟了。”赵振国说,“因为有更重要的事。”
服务员走过来,赵振国要了一杯黑咖啡。
等服务员离开后,他才压低声音,用英语说:“我接到国内的电话。关于李女士的事,有进展了。”
施密特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他双手握在一起,指节发白:“什么进展?”
“我们......愿意帮助她与家人团聚。”赵振国说得很慢,每个字都斟酌过,“但需要您的配合。”
施密特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光芒,“怎么帮?”他问,声音很轻。
赵振国把周振邦要求的三件事说了,没有提具体计划。
施密特听完,沉默了很久。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圈,眼睛盯着咖啡杯里深褐色的液体,像是在看另一个世界。
“赵先生,”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颤抖,“你知道,我和槿禾...我们盼这一天,盼了很多年。期间有几次,我们差点就成功了。我们联系过走私者,找过地下通道,甚至想过挖地道......但都失败了。有一次,她差点被斯塔西抓住,吓得整整一个月没睡好觉。”
他抬起头,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
“所以,如果你们真的能帮我们......我什么都愿意做。信息、资源、钱......只要我能拿出来的,都可以。”
赵振国心里一松。施密特这反应就对了,可千万别他剃头挑子一头热。
“那李女士那边......”
“我会想办法联系她。”施密特说,“我们有一个可靠的联系人,是我以前的同学,现在在东柏林工业大学教书。他可以帮助传递消息,也可以确认她的状况。”
“需要多久?”
“一天,最多两天。”施密特说,“但赵先生,有一个问题,我必须提前说明。”
“请说。”
施密特深吸一口气,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如果......如果她真的能出来,我希望,我们能一起去海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