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阳明山
蒋青的金丹大典刚刚结束,重明宗上下总算完成了这迎来送往的差事,顿觉轻松。
这番康大掌门没有硬要风光大办,便连蒋青丹品若何亦未做些宣扬,是以登门的外客不多。
但左近稍有名声的人物闻听此事过后,只要与重明宗无有旧怨,多少也会遣使来贺、略作表示。
毕竟康大宝素爱收礼的性子早就声名在外,这时候送些价格适中的珍物,却是件惠而不费的划算事情。
要晓得,秦国公府下头是有不少高修不假,但这些京畿来人桀骜惯了,好些人甚至便是你白白送灵石与他也难得些好脸色回来。
然而即使这般,平常人若想巴结、亦难得门路。
反观康大掌门,却就与那些把自己摆在云端里头的人物大有不同。
便算其对一些左道道友行事是有些过于严苛,累得他在不少上修里头名声不佳。
但善欺妇人这爱好也算亲切,且又是山南道出身的乡党,如此种种,总能勾得人来做些亲近。
或许连康大宝本人都未觉察出来,论及整个秦国公府内出身西南三道的文武大员,他都能算得其中的扛旗翘楚。
算是少有的能被那些京畿修士看重的人物之一。
亦就是说,如果秦国公府内再要起什么土客之争,说不得还要公推康大掌门来做魁首。不过这当然只是流传在某些好纵横言语修士之间所做的戏言,当不得真。
但纵是外间人还不晓得这号称重明剑仙的蒋三爷丹品若何,但如今重明宗一门二金丹,且康、蒋二人皆还不满二百岁,于旁人看来,却就已经是一副难做遮掩的兴盛模样。
亦也意味着,曾经重明宗这宗门兴废尽寄托于康大宝一人身上的时代已然过去,往后兹要不生大的变故,哪怕是重明宗就此驻足不前,也能够再兴旺发达二三百年。
外间寄予重明宗的这份信心,亦也体现在了今岁的升仙大会上头。
遴选带艺散修的擂台上头,明明只是比拼修真百艺,愣是弄了人命官司出来;
叶州杨家家主杨无畏都顾不得转换丹元,即就亲携弟子来拜山门;
参会的两州仙苗首破万人,便连单灵根仙苗亦也出来足足两人,倒是省了康荣泉与靳世伦二人的又一场争锋.
如此之下,自能令得宗内上下弟子跟着生起些与有荣焉的念头。
不过康大掌门倒也未被这花团锦簇的境况迷住,这些日子如无必要,他都守在蒋青静室外头好做护法,便连贺德工的丧礼都是点了袁晋代他前去。
同时康大宝于门下弟子更是频发告诫,要他们戒骄戒躁,只安生经营做事便好。
这公府特允的休养生息机会可不能浪费,于今才在宪州安顿好的重明宗有的是事情可做。不然若是短了公府定额要纳的资粮税赋,可真要吃不了兜着走。
再者言,只再出来一金丹罢了,在如今的山南道中,还远不能令得上下弟子尽都去图安逸、生出些衙内性子。
这些日子里重明宗的善功堂内密布差遣,替金枢聚灵守元阵梳理地脉、在鬼剑门原来基础上重新开垦灵田、用康大掌门才从秦国公府领来的一批粗料提炼灵材、到了宪云二州地方各县编练乡兵.
这些日子足把派发差遣的韩寻道累得瘦了一截,便连由康荣泉召开那从不缺席的道会,亦是错过了多场。
不过才从育麟堂结业的一众弟子也算是迎来了好时候,兹要是有本事、胆魄,短时间内、便就也不怎么会缺灵石。
这欣欣向荣之景,自是令得宗门中一众主事殊为满意。
便连袁晋都暂卸了重建青玦、赤璋二卫的紧张念头,交予段安乐与靳世伦过后,开始着重于自身修行。
前番袁晋向康大掌门求请雪林丹以图早成假丹,后者当其时虽未准允,然却也表现否决意思。毕竟袁晋如今年才不过百五十岁,于筑基真修而言却算年轻。
康大宝现下是需得宗内再出些能独当一面之人不假,但却也未有这般着急,需得罔顾袁晋道途。
是以袁晋能潜心修行一阵,却还是令得康大掌门殊为欣慰。
两个师弟皆在修行之中,康大宝亦未懈怠,便连两个婢妾的门都未迈进过几回。安心与蒋青护法之际,亦唤来了不少弟子好做教导。
自彭道人储物袋中拾来的春秋笔锷确是一不错的教化之宝,足能当得半个顶尖的传功教习。
不少弟子纵是屡次求教过后亦能进益不少,似康荣泉、段安乐这类八代弟子中的翘楚,似都已隐隐摸得了筑基巅峰的门槛。
不过最令得康大掌门感到惊喜的,却还是裴香草这裴奕血裔自筑基过后,似就开悟了一般,本来在宗内真修修行之效里头只算寻常,但现下却已能名列前茅。
且也不晓得蒯恩前番来祭拜裴奕夫妇时候,又给了裴香草什么物什,足能令得后者斗法时候,纵是面对修为高出一头、又习得蒋青一脉剑法的郑绾碧之流,也能稳稳压上一头。
难得小字辈们一个个皆有锐气、破得瓶颈,恰好此番康大宝在秦国公府府库带了不少适用于筑基、练气二境修士的丹药,便也就不细做考量,尽都放进善功堂中折价以供拆兑、好做锦上添花。
暂理善功堂大小事宜的韩寻道自是又多了差遣要忙,不过已经疲敝到人停炉不停的丹堂众修却是松了口气。
要晓得,这些日子宗门内各阶各式丹药可是始终供不应求。
若不是重明宗上下皆受康大宝这掌门教导,从前历次战阵上头勿论胜败,弟子们也皆难有空手而回时候,这才令得府库库存尚算殷实,不然一众弟子所需丹药早就告急。
康大掌门此番施为,却是解了自齐可为首的一众丹堂主事燃眉之急。
然而也就是在这重明宗一切都在稳中转好时候,康大掌门却又得来了两桩消息。
这两桩消息皆是自山北道前线而来,其一是康大宝那位秦苏弗秦世兄,亦也在两月前结成了下品金丹。
只一青叶道基,便能在不到二百岁有此成就,在左近却也能算难得。
当然,与康大掌门一般,秦苏弗这中间定也少不了匡家人因他出身寒微之故、多加栽培。只是同为马骨的康大宝风头太甚,这才使得秦苏弗少有现于人前时候。
这些年来,康大掌门与这位世兄却是默契十分地少有交际。
不过陡然听得这一消息,待得前者迟疑许久过后,却还是又挑了个绣着龙虎纹的储物手镯、选了件蕴养得尚算不错的下品法宝着专人送了过去。
第二桩消息则是在绛雪真人身前伺候的连师叔传来,他信上是言合欢宗此番殊为卖力、屡屡受得匡琉亭开口夸赞。
是以绛雪真人行事便就少了许多顾忌,不少于两方阵前立功的合欢宗弟子甫一告假,便就在所难免做出些不谐之事、无人能制。
康大掌门在此方面颇有名声,因了前番三仙洞一众小丑故事、又与合欢宗有些龃龉。
是以便是他此时远在山南,按理言根本遇不得合欢宗弟子,连雪浦却照旧要嘱托一声、免得又发节外生枝。
康大宝自不晓得绛雪真人近来因了修为精进,更喜新鲜,这才令得自家师叔有了些厝火积薪之感。
他这么一区区假丹,若是真在绛雪真人面前失了宠信,那在合欢宗内地位可就真是一落千丈、不得不怕。
连雪浦到底是一长辈,这些话当然不好直白明言。
是以康大掌门便只看得前者信上还言,因了康大宝正在宪州效仿从前故事、涤清地面,是以若有收缴到的鲜活邪修、匪修,还是可以在攒够数目之后、发往三汀州合欢宗宗门驻地听用。
康大掌门前番已经送了不少修士到连雪浦手头,历次所俘算下来足有大几千人,可合欢宗却还未停下动作、也是奇怪。
要晓得,如合欢宗这等左道大宗行为做事,自是不会只寻康大宝的重明宗这一家门户。
其他人办事便算难如康大掌门得力,但日积月累下来,交付给合欢宗的修士数量当也会是一惊人数字。
“下回见得连师叔后,或还要当面问上一问。”
————山北道行营
费天勤的军帐架在山北道行营最高处的土坡上,此时帐外正立着两尊草草处置的巨狼骨架,狼口衔着碗口粗的铁链,链上串着数不清妖兽头骨。
皆是前些日子阵前斩杀的二阶妖兽“黑风獠”首级,颅骨上的爪痕与剑伤尚未完全风化,隐隐还能嗅到血腥气。
这老鸟便是到了他人地头亦也不改大方本事,这些尚算不错的灵材从来都是随意放在帐外,任有所短缺的后辈们随意取用。
帐帘是用三阶妖校真皮鞣制而成,边缘缝着泛光的熟铜色符光,兹要能需得一手艺不错的符师,这帐帘便是张承载符宝的上佳材料。
入得帐内,整个军帐内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灵粹灯盏灯座上头刻着密密麻麻妖兽名字、将这方寸之地的肃杀之气衬得愈发浓烈。
费南応对这军帐倒也无有什么不适,只是被费天勤急召过来之后,便觉自家老祖似是披上了一层颓气,似是在这烂仗里头消磨了许多锐气。
这山北道行营里头近来好像有流言生起,只说费家这位扁毛老祖似是杀金丹都杀得厌烦了,偏上首三位真人却还是敌不过白参弘凶威,难挽己方颓势、这才令得前者满腹怨气。
费南応听过自晓得这其中是有夸大之言、不足为信,不过此时见得费天勤这恹恹样子,却还是在心头生出些不安来、轻声拜道:
“老祖近来辛苦许多,”
“尽是废话,老祖我若不辛苦些、不在公爷面前多露脸,如何能保得住颍州家业?”费天勤急召费南応过来,自不是为了言些废话。
它翎羽一点,示意后者落在蒲团上头。这才又缓声开口:“康小子可曾与你言过,蒋小友丹品若何?”
费南応登时一惊,将费天勤话中意思咀嚼一阵过后,这才恭声应道:“按理来讲,露布时候未有做单独点名,便该是丹成下品。不过若依着老祖意思.那.”
“老祖我是不觉那蒋小友只能丹成下品,”费天勤提起来蒋青时候,语气里头倒是多了些振奋之意。
但见得它再看过费南応一眼,随后才道:“便连你与康小子都能丹成中品,蒋小友怎么又会低你们一头。”
“啊?”费南応稍稍一愣,随后却也不管费天勤所言确无半点道理,也还是俛首拜道:“老祖目光如炬、自不会错!不过若真是如此,康大宝那小子为何要做隐瞒?”
“这便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寒酸气,勿论好事坏事、都要防着一手,才觉安心。只想着扮猪吃老虎算计别人、却生怕遭人算计。”
费南応心头未有尽信,不过面上却也未做反驳。
“中品金丹哪是这般好出?便连元婴弟子也是十不足一,我靠着费家祖荫能有此际遇都已是万幸。
康大宝那小子运道颇佳、心性上乘,也算造化。蒋青若是也能丹成中品,岂不是意味着他们那练气师父,要比元婴真人来还会选徒弟?!!”
这头费天勤亦暂歇了口不留情,也不再与费南応言这些外人事情,只是又开腔言起来正事:
“我曾在三位真人帐中听得,似是他们与外海那位九真真人已经见面数次,这联手退敌一事,当也要不了几天便能成行。”
费南応甫一听得,便就琢磨出来了其中关键、轻声问道:“老祖,这其中尽是三位真人主导,无有公爷意思?!”
“或还有北王授意,他与外海那位,交情似也没有今上和南王那般紧张。”
费天勤言过之后才觉冒失,忙打量周遭一阵,这才长舒口气。毕竟较之南王与卫帝,这老鸟与北王匡则孚却也少有交际、难称亲近。
若是遭外人晓得这些话,便是于它而言,都是一实在麻烦。
此时战场较之数年前又生变数,古玄道悦见山云孚真人和北王匡则孚亦也下场,然对面因了有白参弘在,仙朝一方便算有四位真人,照旧难占便宜。
九真真人受外海澜梦宫之命,在凤鸣州一落便是三年,元婴真人便算寿元过千,亦不该如此浪费。
他拿乔到了如此地步,也算足够,是该虚应故事一场了才对。
这烂仗打得全无意思,今日你进一寸、明日我迈一步,除了磨些人命之外、哪里能见得半分好处?直令得费天勤这身经百战的老鸟都觉身心俱疲。
依着他看来,白参弘这在西南经营许久,又得了太一观派悦见山来相助,如若仙朝一方的真人们真就奈何不得他,这位摘星楼主却就有了些立于不败之地的意思。
若是仙朝再无后手,说不得这诺大阵仗,说不得就是昙花一现,能维持现状便算难得。
唯一能值得宗室一方欣慰的,或就是匡琉亭当真不凡,纵是结丹不久便就能依仗匡家真法、无敌于元婴之下。
而今时间却就已经站在了仙朝一方,只要待得匡琉亭结婴过后,说不得真就到了澄清玉宇的时候。
费天勤将心思收拢回来,正待与费南応言些备战交待、好不让宣威城、凤鸣州两处弟子尽都习惯高枕无忧,不过才言了不久,外头却有一道赤符疾射入帐。
它见得符箓锐目登时一亮,忙轻点翎羽,将赤符卸下、展开阅过。
费南応看得到自家老祖目中闪过一丝惊惶之色,这在他印象中可实属难得,还未及发问,那头费天勤却已先低声言道:
“月隐真人,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