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空间仿佛割裂的镜子。
这是神也值得避开的一拳,但射手座的铠甲,想必也是极为强大的宝具。
铠甲碎裂开,射手座却并未受到太大的伤害。
因为大多数碎裂空间的伤害,已经被铠甲给抵消。
阿尔伯特也没有想到,这已经是极限的一拳,却居然只是让对方破甲。
空间的裂痕,让闻夕树想到了一件事。
“校长,我们能在现在转移位置么?这很重要。”
阿尔伯特看着短暂失神的射手座,感受到对方脑海里的杂念在增多。
他很想再来一拳,但确实没有百分百把握,在这一拳挥出之前,对手是否会找到破绽。
闻夕树的言语,让阿尔伯特迅速下了决断。
“进入裂缝里!”
阿尔伯特在之前之所以认为自己可以办到空间转移,便是他曾经好奇过,如果进入空间裂痕会怎么样。
他自己也尝试过,确实做到了时空转移。
不过转移后的落点,的确不清楚。
但可以肯定,如果发生在戮塔里,那么无论如何转移,都还是会在戮塔里。
解除无我后,荀回等人果断进入裂缝里,对于阿尔伯特的话语,他们并不怀疑。
闻夕树是下一个进入裂缝的。
他进入裂缝后,阿尔伯特并未跟随闻夕树进入裂缝。
他等待在原地,需要对射手座进行观察。
宿命决斗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百秒,走完了三分之一。
而随着闻夕树消失,射手座立刻发现……
一股力量在牵引自己!他脑海里的杂念迅速消散。
“想跑!”
他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那是一股时空之力在将其转移。
看到这一幕,阿尔伯特才放心下来。
“我们可不是逃跑。”
这句话并未说出口,在射手座身影彻底消失前,阿尔伯特也闪身进入了裂缝里。
……
……
一开始,阿尔伯特认为自己是不占地利的。
但当巨大的哥特风格教堂耸立在他的面前时,他忽然想笑。
是的,他们完成了转移。
这附近的怪物,明显比不久前的以撒罗城要弱。
这里黑房子数量少了很多,红房子更是在极远处。
但这里,又是一处教堂。
阿尔伯特其实不希望在战斗里,有太多他自己所思念的元素……
因为这会引起杂念。
但显然,教堂这个元素,对他是如此,对射手座亦是如此。
射手座在被时空之力牵引,再次来到闻夕树所在的附近位置后,也看到了那座耸立的哥特风建筑。
这对他来说,简直像是遭遇鬼打墙。
为什么又是教堂?
他脑海里的那些杂念,再次滋生,但射手座已经祭出了自己的下一箭!
他对准闻夕树,目光已经浮现出憎恶。
紫色的能量波动,让闻夕树推断,这是某种精神攻击?
静谧,爆发,元素,毒,死亡。
五箭的威力,一箭比一箭可怕。
而这第六箭,似乎凝聚着极大的精神力量。
阿尔伯特在施展出归一之拳后,身体也呈现出短暂的虚弱。
他将很难再次施展出同等威力的一拳。
闻夕树也在这个时候,想到了由自己来承受这一箭。
借助癫倒之骰的力量来承受这一箭。
“校长,这一箭的威力,应该比前面的几箭更弱,但有着强大的精神冲击,我来承受这一箭。您找机会进攻?”
这是一个很好的提议,如果闻夕树这个被守卫的“雅典娜”可以不用被守护,阿尔伯特自然就有了进攻的机会。
但阿尔伯特却摇头:
“还不到时候,这一箭,还是得我来。”
第五箭的时候,闻夕树就感觉到了,老校长已经拿出了所有的实力。
而要求转移战场,也是闻夕树打算替老校长分担。
他来抵挡这一箭,老校长则找机会进攻。
但阿尔伯特拒绝了。
阿尔伯特并非自大狂妄,而是他观察到,射手座的双眼里,有了许多的杂念。
人类能够承受射手座的箭矢,对射手座的信心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这种打击让射手座产生了杂念。
这些杂念,已经开始影响射手座的进攻节奏。
射手座在阿尔伯特眼里,已经有了许多破绽。
但还不够。
“如果我能接住第六箭,再由闻夕树来承受第七箭……恐惧会让他产生更多杂念,那一刻,便是弑神的时刻。”
这当然是一次赌博,因为他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够接住第六箭。
但对于他来说,没有一次人生的赌局,是需要避开的。
阿尔伯特再次抬起右臂,就仿佛他也在弯弓搭箭一样。
人类最强者与射手座的第六次对攻开始。
射手座的第六箭·虚无之箭,释放。
阿尔伯特强大的一拳也再次袭来。
他的作战方式还是单一的蛮力。
但这一次,足以将城市两断的强大拳劲,并未能将虚无之箭给彻底抵消。
射手座受了轻伤,铠甲也碎裂了。
可同样的,阿尔伯特的身体,也将要达到极限。
“他的拳头,变弱了。”
虚无之箭,是无法防御的一箭,因为就像是无我一样,它的一切是虚无的。
可阿尔伯特和射手一样,一拳的挥出,具备因果律。
这样的拳头,哪怕是虚无的目标,也足以命中。
但命中箭矢,本就是射手座的计谋。
射手座已经开始搭弓第七箭。
第七箭·饕餮之箭。
在对手失去信念后,足以吞噬对手的一箭。
这一箭完成后,他将变得更强大。
如此迅速的凝聚下一箭,而不是戒备阿尔伯特的反击,是因为射手座有把握,阿尔伯特的反击会变得迟缓。
虚无之箭,本就是让对手立刻放弃一切的箭矢。
这似乎和闻人镜还有伊芙琳的“战意瓦解”很相似。
但根本不是一个数量级的。
阿尔伯特只感觉到在这一瞬间,有无数人在呼唤自己。
当前的战场似乎已经不再重要,哪怕强大的饕餮之箭即将射出,他征战多年培养出的战斗直觉在疯狂预警……
但这一切似乎都无关紧要了。
一箭瓦解意志,再一箭吞噬血肉。
第六箭与第七箭,是连环箭。这才是射手座真正的杀招。
虚无之箭在阿尔伯特的拳头触碰到的瞬间……开始反噬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的拳头,渐渐失去了威力。
这个从不迷茫的老人,眼里开始出现了茫然。
他始终处于爆发状态的身体,终于开始松弛。
这一刻,大脑仿佛有了两种处理,一种是唤醒他,进入作战状态,一种是放弃作战。
但后者显然更强大,阿尔伯特的拳头,变得不再强硬。
“校长!醒醒!”
闻夕树大声呼喊,他就在阿尔伯特身后,所以他看出来了。
老校长已经中招了,正在放弃防御。
这毫无疑问是致命的,如果不迅速凝聚下一拳,那么饕餮之箭,绝对会瞬间逆转战局。
“醒醒啊!校长!醒醒!”
始终战意盎然的老人,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他开始第一次呈现出茫然。
他的瞳孔里,不再有穿着破碎铠甲的射手座,而是映照出了一座血色的……教堂。
教堂里的一切并不美好,一切都在破碎,所有他曾经爱过的人,都在一场变异中破碎。
那种生离死别的屈辱,迅速填满虚无。
当虚无压制住战意的时候,内心的仇恨,又重新点燃了战火。
……
……
九十年前,末日尚未降临,以撒罗城的一切,都和人们印象里的浪漫之都一样。
这里有成群结队的鸽子,有喜欢在街头演奏的,带着一头金色卷发的以撒罗男人。
当然,这一切在年幼的阿尔伯特眼里,都是极为让他厌恶的。
如果你一开始是憎恶这个世界,但未来却改变了看法,开始热爱这个世界……
那一定是经历了人间最美好的事情。
阿尔伯特·纳波利塔诺小时候的家境并不富裕。
父亲是一个典型的以撒罗混蛋男人,当初也是靠着一手小提琴,在街边卖唱,自称将来要做一个云游诗人,吸引了母亲。
所以连带着,阿尔伯特觉得母亲也是……极为肤浅的。
父亲嗜酒,还时常埋怨母亲,为什么要生下阿尔伯特。如果当初没有生下阿尔伯特该多好?
如果没有生下孩子,那他就不必被家里人强制要求与母亲结婚,那他还可以哄骗更多的女人。
许多来自东方的女人,可对以撒罗这座城市有堪称魔怔的滤镜。
当然,婚姻显然没有束缚阿尔伯特的父亲。
他一个月里,有大概二十多天是在外面鬼混的。
结婚甚至还给他带来了好处,那就是当他想要抛弃某个女人时,便可以无奈的说道:我虽然很爱你,但我不幸的拥有了婚姻。
这样的一个烂透的人,却也会在每个月给予母亲一些施舍。
当然,吝啬之人的施舍,必然会从各个方面讨要回来。
阿尔伯特也见过,一些以撒罗男人们彰显男子气概的场面——家暴。
但阿尔伯特不同情自己的母亲。
他很多次在父亲离开后,会有些不满的质问,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不去告他呢!
母亲只是觉得……那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她没有办法去面对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她也没有办法在带着一个孩子的情况下……去独自生存。
人生有很多选择,有些是正确的,但正确往往艰难。
有些则是容易的,或许不正确,但它简单,错的似乎也不算太严重。
这样的家庭下,阿尔伯特也开始变得混蛋起来。
他觉得母亲是被父亲给打怕的。他开始意识到,也许自己也可以拥有以撒罗男人的男人气概。
他们家总是被人看笑话,阿尔伯特也经常被人开玩笑:
“阿尔伯特,你到底有几个妈妈啊。”
这当然是对他父亲风评的嘲弄,却也着实伤害到了阿尔伯特。
阿尔伯特往常只是忍着,但渐渐的,他开始习惯用拳头来说话。
可以说,以撒罗南区的街道,每个小孩,无论男女,都被阿尔伯特揍过。
阿尔伯特也开始刻意的去做一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流氓的事情。
他开始变得像自己的父亲,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调戏女孩子,甚至在教堂里掀起一个女孩子的裙子。
那个女孩羞红的脸,他一辈子都记得:
“阿尔伯特……你这个坏小子。”
或许她印象里,最恶劣的词语就是这个了。
他的风评开始变得恶劣,尤其在十三岁那一年,母亲病死后,父亲更是忘记了他这号人。
母亲留下的房子,倒是没有让阿尔伯特和乞丐一样,但很多次,都有人试图占据母亲的房子。
有人硬抢,还有人试图让他签下一些恶劣的合约。
还有一些赌场的人,说阿尔伯特的父亲欠下债务,得用房子抵押。
硬的不行,他们就来软的,他们哄骗阿尔伯特,带着他吃吃喝喝,似乎就要成为他的朋友,但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让阿尔伯特离开那栋屋子。
这些人像是围绕着肉转的恶犬一样,都想着把那套房子给弄走。
阿尔伯特只有让自己变得讨厌,变得恶劣,才能不被欺负。
他的拳头越发不讲道理,有时候面对路人的善意,他也会用拳头回应。
因为他不知道,那是否藏着阴谋。因为比起善意,他更相信,别人会对他使坏。
毫无疑问,那个时候的阿尔伯特,对于世界是持有厌恶态度的。
尽管那个时候,天空不是地堡的穹顶,大海也不需要爬塔才能去看,尽管那个时候街头弥漫着咖啡豆的香气。
世界的一切都很美好,但不幸的人,没有功夫去欣赏世界,或者说,他们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可命运,并没有一味的让阿尔伯特痛苦。
在十三岁的那年,阿尔伯特在冬天翻箱倒柜,想要找些保暖衣服的时候……
教堂里的修女,送来了温暖的衣物。
听到敲门声,还有并非“纳波利塔诺家的坏种”而是阿尔伯特这个称呼时……
他内心第一反应是抵触。
他把修女玛蒂娜给狠狠揍了一顿。他像是刺猬,默认所有靠近自己的人,都是要来伤害自己的。
他也总是会从别人恐惧的面孔里,收获快乐。
强硬的,会搏命的阿尔伯特,会不计代价去攻击敌人的阿尔伯特,如此才能让许多人不敢招惹他。
可接下来,第二天玛蒂娜又给阿尔伯特送来食物。
阿尔伯特能够看到,修女玛蒂娜的脸都紫了,被自己打的。
但玛蒂娜还是带来了食物,且带来了药物,试图为阿尔伯特治疗。
阿尔伯特有些慌了,他用极为粗鄙的言语,赶走了玛蒂娜。
他也拒绝了玛蒂娜的食物,因为他害怕里头藏着什么毒药。
他的经历就是这样,他不相信这些人。
可接连半个月,玛蒂娜都带着食物来。
甚至还有一个他熟悉的面孔,会带着书本来给阿尔伯特念故事。
那个在教堂里,被他掀开裙子的女孩,名叫阿莱西亚。
阿莱西亚其实是被修女们收养的孤儿。
在被阿尔伯特欺负后,她就告了状,但修女玛蒂娜告诉阿莱西亚,阿尔伯特其实是一个苦命的人。
是生活将他变成了这般顽劣的样子。
阿莱西亚也不知何时起,开始默默注视阿尔伯特。
在她眼里,阿尔伯特是一个孤独的狮子,有时候很疯癫,有时候很讨厌……
但一切疯癫与讨厌,都有合理的解释。
他在害怕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在伤害他,他渴望用更强硬的态度告诉所有人,他是不可以被伤害的。
渐渐的,阿莱西亚发现,自己好像可以理解阿尔伯特。
在得知阿尔伯特的母亲死去,父亲也不知所踪后……
那个冬天,阿莱西亚开始央求玛蒂娜,希望能够帮帮阿尔伯特。
玛蒂娜被阿莱西亚的善意感动,她没有想到,这个被阿尔伯特欺负过的孩子,会不计前嫌的帮助阿尔伯特。
就这样,未来的教堂少女阿莱西亚,和修女嬷嬷玛蒂娜,开始一起改变阿尔伯特。
在那个本该最寒冷的冬天里,阿尔伯特感受到了自母亲之后,第一缕善意。
就像是破开冰雪的阳光。
闭着眼睛久了,阳光都会刺眼,他害怕那种刺痛,用拳头赶走了对方。
但她们就像是铁了心要帮助阿尔伯特一样,哪怕被赶走许多次,还是会来。
一个送来抗寒的衣物,或者食物,一个则给阿尔伯特讲述一些故事。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这么烦啊!烦死了,我是坏人,我是坏人你知道么!你是婊子么,是喜欢被我掀开裙子么?”
阿尔伯特在有一次,终于开始慌了,他不禁在想,这些人难不成是真的对我好?
那我是不是一直在欺负对我好的人?
不能是这样的,他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情,比起承认错误这种正确的事情,他更愿意去做容易的事情。
于是他咒骂阿莱西亚,他试图用污秽的言语让对方离开。
然后得出结论,她们也是有所图,她们在看到我的恶劣面目后,也会害怕我!
阿莱西亚哭了,她被阿尔伯特如此恶劣的言语骂哭了。
她哭着回了教堂。
阿尔伯特以为自己胜利了,又一次,他靠着从恶劣父亲那里学会的狠劲,保护了自己。
但不知为何,他一点感受不到喜悦。他脑海里,总是阿莱西亚的哭声。
阿莱西亚又来了。
就在被阿尔伯特骂走后几个小时,她又提着晚饭来了。
她还是带了一本书。那本书里有着许多让人觉得温暖治愈的故事。
那本书里的故事,在阿尔伯特看来只是故事,因为人间不是这样的。
可当阿莱西亚再次开始诵读时,阿尔伯特推开了门:
“你干什么!干什么!你以为我不敢打你么!”
阿莱西亚又哭了,因为阿尔伯特太凶狠了。
可她没有逃,她只是说道:
“因为……害怕你是容易的事情,要改变你,才是正确的事情。”
“嬷嬷说过,要去做正确的事情,而不是容易的事情。”
“阿尔伯特……我……我不怕你!”
这些话,真是带给了阿尔伯特巨大的冲击,他怔在原地,像是遭受了重击。
他看过许多硬骨头,在自己的拳头下开始求饶的。
但他从未见过这种一瞪眼就能吓哭的软弱之人,用害怕到极点的表情说不怕自己的。
“你就算打我,我也会每天给你送吃的……阿尔伯特,我不能让你冻死在这里!”
阿尔伯特不懂:
“为什么?你是要我给你道歉么?”
他还处在他的逻辑里,但很快,他又想到了,或许没有为什么。
或许只是对于阿莱西亚来说,这是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
做一件正确的事情,不需要为什么。
阿莱西亚说道:
“如果有一天,你给我道歉,我会开心的原谅你的,但是……但是不道歉没有关系,因为阿尔伯特,你变成这样,也不怪你的。”
从来没有人对阿尔伯特说这些话。
许多人也都未曾听过这些话。
这个世界有许多人会指责你,质问你为什么会这么的坏,这么的不中用,这么的不争气。
阿尔伯特也听过许多这样的话,以前会痛苦,可渐渐的,就麻木了。
言语,他人的恶意,再也不能让他动摇,因为他骂的更难听,会用更强硬的拳头回应。
但这一次,他开始感到恐慌。
他从来没有听过有人说,你变成这样,也不怪你的。
从那以后,阿尔伯特开始接受修女玛蒂娜还有阿莱西亚的善意。
他害怕这样的善意消失,便想着回应这样的善意。
他偶尔会抢劫其他孩子的钱,然后去买些小物件儿讨阿莱西亚欢心。
阿莱西亚会高兴,但会问阿尔伯特这是怎么来的。
阿尔伯特知道,这小女孩的道德水准太高了,和玛蒂娜嬷嬷一样。
于是他撒谎,说是自己捡来的。
阿莱西亚只是说:
“阿尔伯特,捡到东西总是很容易的,可是……它不一定是正确的,我们应该物归原主。”
几次下来,阿尔伯特放弃了。
送不到他人手里的礼物,就连去获取都是没必要的。
他开始意识到,自己要做一些困难但正确的事情。
阿尔伯特开始不再使用拳头,而是付出自己的体力。
他开始工作,开始努力的赚钱。
他也开始利用闲暇之余学习,因为阿莱西亚将来或许会出国留学。玛蒂娜嬷嬷总是说,阿莱西亚是一个聪明的好孩子,将来一定可以走的更远。
他舍不得嬷嬷,但更想要和阿莱西亚一起去看世界。
男孩的成长,往往就是这么一瞬间。
阿莱西亚是一个脆弱的女孩,如果按照阿尔伯特以前的逻辑,能被自己一拳打趴下的,都是脆弱的。
但渐渐的,他意识到了阿莱西亚其实一点不脆弱。
相反,这个在教堂里长大的女孩,异常的坚韧。
她总是在做正确的事情,这是嬷嬷玛蒂娜教导她的。
阿尔伯特在她与嬷嬷的影响下,也开始信奉这个道理。
甚至不知何时起,这成了他的口头禅。
教堂里的修女们,都开始接纳改变后的阿尔伯特。
就连以撒罗城的那些孩子们,也开始意识到,阿尔伯特变了。
十五岁那年,阿尔伯特就不再是坏种的代名词。
相反,人们开始用天才来形容他,因为他总是做任何事情,都学的很快,且学的很深入。
他有天赋,也肯努力。曾经那些被阿尔伯特打怕的孩子们,现在都成了他的小弟。
他们不是屈服于拳头,而是屈服于阿尔伯特的领袖气质。
阿尔伯特也从未放弃过自己最热爱的运动——拳击。
他的拳击天赋简直是所有天赋之最,这让他年纪轻轻就开始有了名气。
就像长达数年的漫长严冬终于结束,春天终于到来……
阿尔伯特后面的人生,可谓一帆风顺。
他考取了心仪的大学,和阿莱西亚一起。
他是最年轻的拳王,也是学校里颇为传奇的天才。
自然也有不少女孩子对他示好,但他只会提醒他们,千万别遇到表面看起来很好,实则如他父亲那般的男人,然后很郑重的表示——自己的至爱,永远是阿莱西亚。
十八岁的承诺,往往是不堪一击的。
很多人在十七八岁,都以为自己这辈子只会爱某一个人。
但往往,再过些年,深情就会变成一个贬义词,他们也很快意识到,长久爱一个人是多么的困难。
可在阿尔伯特眼里,喜欢阿莱西亚,是正确的事情。
是少有的,正确且完全不艰难的事情。
往后的日子,阿尔伯特取得的成就越来越高,他开始变得富有,变得博学,他的气质再也没有半点乞丐的感觉。
他像是真正的出生在豪门里的贵公子。
他的富有也让许多人认为,他是从生来就这么富有的。
他的妻子阿莱西亚,或许也是什么名门望族家的女孩。
甚至有很出名,专门服务于上流人士的管家,希望能够成为阿尔伯特家的管家。
阿尔伯特也欣然应允,他不在乎外界怎么猜测自己,他也不怕自己的身世被挖掘出来。
他太成功了,所以他哪怕对人讲,我小时候活得像乞丐一样,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对于阿尔伯特来说,自己享受的东西,随着身份变化而变化,但他不在乎这些。
这些是附加的。
这个世界最大的礼物,是阿莱西亚。
他只要留住一个身份,阿莱西亚的丈夫即可。
再往后,阿尔伯特也从未遭遇什么不幸,或者也有,但都被他克服了。
他践行着去做正确的事情,而非容易的事情的信条。
他像是利刃一般的男人,所有的困难,都迎刃而解。
他可以战胜这个世界一切的苦难,但……
他也想不到,会有一天,这个世界会迎来末日。
……
旅途的终点,是诡异开始大面积降临的时候,以撒罗这座城市也不例外。
早已看过世界后的阿尔伯特,还有阿莱西亚,都选择了在以撒罗的教堂附近安家。
因为嬷嬷玛蒂娜还在这里。嬷嬷不愿意离开教堂,何况以撒罗也是一座美丽的城市,只是年少时候,没有去欣赏它的能力。
但一切都太晚了。
当阿尔伯特他们决定在这里度过余生的时候……
末日来了。
教堂被血红色笼罩,不知道以撒罗的领导者们,为了应对末日,做出了何等愚蠢的决策……
那一天的以撒罗,到处都是怪物。
仿佛人类才是这座城市的入侵者,仿佛怪物才是这座城市的主人。
阿尔伯特只记得,那一天很早的时候,阿莱西亚就要去教堂里祷告。
他看到外面是无尽的血红,仿佛天空被蒙上了一层红色的幕布。
巨大的三头鸟在空中盘旋,无数人类的哀嚎,不绝于耳。
阿尔伯特慌了,他发疯一样冲向教堂。
这个过程里,他看到了无数扭曲的生物,像是在那些邪恶典籍里的怪物一样。
它们厮杀,它们掠夺,它们吞噬。
整个以撒罗,到处都上演着这样的悲剧。
一夜之间,这座城市就变成了怪物的孵化所。
阿尔伯特跑的比绝大多数人快,但他没有逃离街道,而是朝着教堂深处跑去。
在那巨大的画像下,他看到了昔日祷告少女的位置,玛蒂娜嬷嬷被巨大的肉茧所禁锢,阿莱西亚则在用匕首,不断试图破开这些肉茧。
玛蒂娜嬷嬷的双眼,已经开始变异,她用沙哑的嗓音喊着:
“离开……快离开……阿莱西亚,孩子,快走!”
阿尔伯特冲了上来,夺过了阿莱西亚手里的匕首:
“我来!”
他害怕极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也从未想过,与嬷嬷的离别是这样的。
他不断用匕首试图划开那些肉茧,他也看到了,无数细密的血管,开始像有生命一样,融入嬷嬷体内。
阿尔伯特不断哀嚎着,想要将玛蒂娜嬷嬷救出来。
可是他办不到,他的力量显得微不足道。
阿莱西亚拉着他的手,满脸泪水:
“走吧!阿尔伯特,我们走吧!”
她已经知道,这场离别无法避免,他们救不下嬷嬷。
嬷嬷也在临死前,用最后的意识说道:
“阿尔伯特,你来了么……好孩子,快带着阿莱西亚,离开这里……”
“躲起来……不要被它们入侵。”
“保护好阿莱西亚,去……去做正确的事情。”
黑色的血管开始疯狂扩张,玛蒂娜嬷嬷的样子,越来越像是一个怪物。
阿尔伯特甚至来不及告别,只能带着阿莱西亚疯狂逃跑。
他恨极了这一刻的无力感。
这种面对浩瀚末日,什么也无法做到的感觉。
但命运带来的无力和绝望,还远未结束。
“阿尔伯特……我……”
阿莱西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尔伯特一直拉着阿莱西亚的手,一路狂奔。
他以为是阿莱西亚跑累了,便想着回头看一眼,背着阿莱西亚一起跑。
可当他回头,却看到那诡异的肉茧,已经开始出现在阿莱西亚身上。
无数黑色的血管,从远处的墙壁蔓延过来,不知何时,已经与阿莱西亚的身体,产生了连接。
阿尔伯特怔住了,他看着妻子的瞳孔开始变异,一时间不知所措。
他经历过母亲的死亡,经历过父亲的抛弃,可他都挺过来了。
但这一刻,他感觉自己撑不住了。
过往他面对恐惧,会强硬的用拳头回应,可他此时此刻,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他最爱的女孩……开始变异了。
“抱歉啊,阿尔伯特,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真的很想和你慢慢老去……”
“喜欢阿尔伯特,是正确的事情,可我……办不到了……”
阿莱西亚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生命即将结束,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或许再晚些……就无法说出口了。
可她太懂事了,她甚至不敢说太多,怕阿尔伯特会被危险追上。
“要记得我,不要为我和……嬷嬷报仇。要好好活着。”
阿莱西亚最后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的变异速度,远比嬷嬷玛蒂娜要快。
当最后的话语交待完后,教堂里响起悲恸的哭声。
那一年,阿尔伯特三十岁,他因获得救赎而崛起的人生,迎来了下一个阶段。
从那之后,他开始了解到,这个世界早就开始出现各种末日诡异事件,各国也为了应对这种末日,早早开始准备各种计划。
同样发生悲剧的城市还有很多。
他曾经恨过这个世界,但后来,他也无比爱着这个世界。
可这一切,都被末日夺走了。
一夜之间,阿尔伯特从一个幸福的人,变成了复仇者。
找到变异的根源,终结末日,这是他人生一定要达成的,正确的事情。
……
……
当无尽的虚无,瓦解掉阿尔伯特战意、当恐怖的第七箭饕餮之箭射向阿尔伯特的时候……
那个眼神迷茫的老人,瞳孔里血色的教堂,开始扭曲。
复仇的火焰,迅速将战火重燃。
闻夕树都以为万事皆休,以为这场战斗已经尘埃落定了……
可忽然间,那种熟悉的安全感回来了。
阿尔伯特原本落下的拳头,在不知觉间,再次举起。
他用拳风破开火海流毒,用持之以恒的归一之道,破开了死亡。
而如今,面对浩瀚的虚无,他用的不再是拳头,而是信念。
只有绝对的信念,绝对的仇恨,才能铸就一个人长达数十年的持之以恒。
当战意被瓦解的瞬间,阿尔伯特并未真正沉溺在虚无里。
他只是回到了许多年前的一个早上,在无尽的血色里,听到了妻子阿莱西亚的声音。
复仇。
哪怕阿莱西亚复活,现在也无法阻止阿尔伯特复仇的渴望。
他要让人类重新回到那个世界,他要让人类走出地堡,让所有的怪物被驱逐。
这才是他能够攀爬到人类巅峰的真正原因。
虚无之箭,破碎。
阿尔伯特的拳头,带着复仇的决意挥出。
这强大的一拳,让射手座的下一箭——饕餮之箭,开始弯折扭曲。
射手座惊慌无比,他知道,虚无之箭根本不可能彻底封禁阿尔伯特的战意。
但他没有想到,会有人可以如此迅速的,重燃战火。
这是带着多大的恨意?
如果没有虚无之箭的战意消融,那么饕餮之箭,自然也就不再强大。
阿尔伯特的一拳,足以让鬼神退避。
饕餮之箭,无法吞噬其分毫,便被这一拳之力给彻底抵消。
阿尔伯特那嘲弄的笑声再次响起,像是教堂那讨厌的钟声一样。
杂念滋生,如同无法烧焚干净的野草一样。
射手座的脑海里出现了当年所有兄弟姐妹的身影。
闻夕树注意到,射手座的头上,出现了弹幕。拥有二段连的他,现在是可以使用诡塔力量的。
射手座正处在一种极端情绪里。
但闻夕树现在无法触碰弹幕。
因为射手座虽然深陷情绪旋涡里,可他还是靠着战斗本能射出了第八箭。
堙灭之箭。
此刻的阿尔伯特,虽然连破两箭,但他真的没有办法接住这第八箭了。
阿尔伯特能感觉到……这第八箭蕴含的,是绝对的堙灭之力。
这种力量,会瞬间瓦解接触到的一切物质。
只有巅峰状态的自己,用出超负荷的归一之拳,才足以抵挡这种力量。
甚至……都未必能抵挡这种力量。
如果继续用攻守归一的路子……恐怕这一轮,自己会负伤。且无法对射手座造成任何伤害。
第八箭的威力,已经超乎想象。
阿尔伯特确信,射手座如果真的处在无法被找到的角落,几乎是无解的。
可天无绝人之路。
闻夕树这个时候说道:
“我能接这一箭,校长!”
射手座的箭,本就是瞄准了闻夕树,之所以每次射向阿尔伯特,是因为阿尔伯特要保护闻夕树。
他的拳头很强,最强的一拳,足以瓦解箭矢,甚至对射手座造成额外的伤害。
但如果要真正的结束战斗,那就得绕开箭矢,将所有的拳劲,轰炸在射手座身上。
闻夕树忽然这么说,让阿尔伯特都觉得不可思议。
闻夕树居然有把握挡住这一箭?
这怎么可能呢?
但一切都在瞬息间,阿尔伯特必须做出决断,他选择相信闻夕树。
阿尔伯特闪身。
这一闪身,让射手座都露出错愕之色。
因为堙灭之箭过于强大,选择放弃了么?
这是要打算牺牲目标,来获得进攻自己的机会么?
射手座瞬间看出了闻夕树和阿尔伯特的战术,但他不在意。
因为自己的箭矢,一定会优先杀死闻夕树。
一旦闻夕树死亡,自己就不再是宿命决斗的目标。
而三塔序列19·永恒巢穴,会让自己瞬间回到一个任何人也无法找到自己的地方。
届时,他将重新无敌于人间,重新傲立于天上。
堙灭之箭射出。
射手座已经思考好了,等自己回到混沌之地,就再次施展第八箭,灭杀阿尔伯特。
他甚至不需要用出第九箭,那是专门留给自己的兄长,狮子座莱昂的一箭。
那是他的奥义。
一切都该如计算中完美,阿尔伯特的这一闪避,本该是最大的败笔。
可接下来的画面,让射手开始怀疑人生。
无比可怕的堙灭之箭,射出了一道混沌的轨迹,这道轨迹里,一切物质都在堙灭。
仿佛瞬间产生了一道黑色的,虚无的伤痕。
可这样的一箭,在命中目标后……
目标居然还活着。
周围的地形,也在一瞬间改变。巨大的重力,开始束缚射手座。
但另一边,阿尔伯特的身影,却感觉到异常轻盈。
射手座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他知道闻夕树身上,有地泽困兽的能力。
这意味着,闻夕树的生命值越低,获取的地利优势越大。
作为凝视三塔的神明,他很清楚这一点。
可是,闻夕树凭什么可以抵挡住自己的这一箭的?
……
……
闻夕树也心里没有底。
看着老校长一次次从死境里逆转,他也热血沸腾。
他同样意识到,这是一次需要搏命的战斗。
堙灭之箭太过强大,且射手的手里,还有更强的一箭。
这样的情况下,他必须承受这一箭。
当堙灭一切的力量,朝着自己撞来的时候,闻夕树甚至在想,如果自己死了,会不会回到原本的世界?
脑海里无数面孔闪过,跑马灯都出现了。
但偏偏,他真的没有死。
这里的位置,处于戮塔的四十九层。借助癫倒之骰的力量……
他在这个位置承受的任何伤害,都无法超过自己生命值的百分之五十四。
这一箭,结结实实要了闻夕树半条命,但没有杀死他。
闻夕树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与那道箭矢分离。
那不是“封顶”,或者说不仅仅是封顶。
下一个生效的力量,是地泽困兽。
再下一个,是顺滑。
当死亡临近的瞬间,不仅仅是闻夕树害怕死亡,就连体内的“傻子”也一样害怕。
而癫倒之骰的“封顶”挡住了闻夕树一秒的致死伤害。
可这一箭不止一秒。
当生命值瞬间削去一半后,地泽困兽开始为闻夕树制造地利。
闻夕树的眼里,周围的一切都变慢了。
他的身体也一样很慢。
但他的思考速度不受影响。
他开始迅速的呼唤傻子,巨大的情绪如同海浪一样包裹住他。
癫倒之骰的第二个作用“顺滑”,开始发挥它的力量。
在塔力值不足以发动奥义的情况下,顺滑让塔力值消耗也减半!
闻夕树终于有机会,施展弹幕的力量。
“活下来!”
无数的活下来,开始制造出言出法随的效果。
这种效果,还不足以应对射手的一箭,但却可以让他在这一箭被抵挡住的一秒里,逃离开来。
这一系列的防御手段,一气呵成。
呈现在射手眼里,就是闻夕树中箭了,被一箭射得半死,身体重重往后飞去。
结束了。
没有其他的效果,闻夕树还活着。他的生命气息依旧强烈。
这根本不可能,也绝对不应该的。
可偏偏,一切都发生了。
“不可能的……”
他忽然有些害怕了,自己或许应该掌握更多的三塔权柄,而非战斗的力量。
恐惧和杂念汹涌而来,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这一次,射手座没有施展第九箭。
阿尔伯特瞅准时机,再次高负荷运转全身的力量,他的下一拳,足以让神都避其锋芒的一拳,也不再遭受任何阻力。
强大的拳劲,将射手座身上本就破碎的蓝色战甲,彻底轰碎。
同时,射手座的身体,也在阿尔伯特的强悍一拳下轰然坠地,开始不断撕裂,破碎。
血肉模糊的射手座,在拳劲消弥后,胸口缓缓起伏。
他还没有死。
但这场最终的对决,已然落幕。
闻夕树注意到,巨大的挫败感,让射手座头上的弹幕,并未消失。
他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用尽全力,让失去了半条命的身体,朝着射手靠近。
在即将靠近射手的时候,闻夕树伸出了手,触碰到了最为禁忌的弹幕。
这是神的记忆,百感交集的作用,让闻夕树迅速获取到了一些秘密,一些不属于当前层级的秘密。
射手座看着不断爬行而来的闻夕树,看着闻夕树伸来的手,内心竟然产生了恐惧。
他本不该恐惧的,但这里不是只有闻夕树一人,还有一个足以将他拉入尘埃的强者。
有这个人在,他最强大的第九箭,已经不会再有机会施展出来。
强悍的拳头,对准了他的额头。
人类与星座的对决,分出胜负。
获胜者,阿尔伯特·纳波利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