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之内,万籁俱寂。
那魔性洗脑的音乐早已停歇,只见唐元朗已经做了谢幕礼,一脸期待地看着扶莲,像是考了好成绩,等着家长夸奖的孩子。
“老祖,如何?”
扶莲没有回答。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一尊冰雕。
那张清冷绝尘,早已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的表情,堪称万古罕见。
震撼,茫然,匪夷所思,还有一丝丝被颠覆了数千年认知的……呆滞。
她那颗早已静如止水,不为外物所动的道心,此刻正掀起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
这……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玉女扶摇步,乃是她座下弟子玉女真人所创,讲究的是轻灵飘逸,以柔克刚,舞姿如九天仙女临凡,步法似弱柳扶风,一招一式,皆是天地至柔至美意境的体现。
可眼前这个……
动作大开大合,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扭腰摆臀的幅度,更是奔放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这跟玉女派的心法,有半点关系吗!?
然而,最让她感到荒谬绝伦的是,就在那段堪称惊世骇俗的狂放舞姿之中,她又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一股气息。
一股纯粹到了极致的……蕙心气息!
那气息,就如同这污浊尘世中,绽放出的一朵最圣洁的莲花,不染纤尘,纯净无瑕。
甚至于,这股气息还与他身后那阳刚霸道的白绫武魂,产生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奇妙共鸣。
一阴一阳,一刚一柔,竟在那种诡异的舞姿中,达成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平衡与和谐!
形式,粗俗不堪,惊世骇俗。
本质,却又货真价实,精纯无比!
扶莲活了漫长的岁月,见过无数天骄妖孽,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矛盾,如此离谱,如此完全不讲道理的存在!
许久。
扶莲终于从那巨大的冲击中,缓缓回过神来。
她长长地,幽幽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中,带着无尽的复杂与认命。
“也罢……”
她心中轻叹。
“天道流转,因果循环,或许……这便是她这一脉,早已注定的宿命吧。”
想通了这一点,扶莲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离谱至极的现实。
她看着眼前这个潜力无限,却又画风清奇到让她道心不稳的徒孙,决定亲自下场,了结掉这段数千年前便已种下的因果。
“随我来。”
扶莲的声音恢复了些许清冷,她莲步轻移,转身朝着山谷深处走去。
唐元朗赶忙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一片奇异的药圃,绕过几株流光溢彩的古树,来到了一处更为幽静的所在。
眼前,豁然出现一汪巨大的湖泊。
湖水清澈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却又深不见底,望进去,仿佛能将人的心神都彻底吸入其中。
湖心之处,似乎有濛濛微光正在缓缓流转,散发着一股隔绝心神,锁定万念的奇异气息。
仅仅是站在这湖边,唐元朗便感觉自己体内的混元一气,流转都变得滞涩了许多。
“此乃锁心湖。”
扶莲站在湖边,声音清冷地介绍道:“你祖师玉女真人,当年便是在此湖之上,静坐九九八十一天,最终勘破心障,修成了圆满蕙心。”
唐元朗看着这神奇的湖泊,眼中充满了好奇。
他感受着自己体内那颗若有若无的蕙心,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老祖,那个……我能问个事儿吗?”
“说。”
“我这蕙心……它……它为什么那么招人喜欢?”唐元朗挠了挠头,带着浓浓的困惑:“不光是那些凶兽,就连……就连男人女人,好像都有点……有点挡不住?”
扶莲闻言,并未觉得他这个问题问得俗气。
她那双清冷的眼眸,注视着平静的湖面,反而极为耐心地解释道。
“万物生灵,无论强弱,无论善恶,其灵魂的最深处,皆有向美之心。”
“此美,非你理解的皮囊之美,亦非男女之情爱。它是一种更为本源,更为纯粹的渴望,是灵魂对于至纯,至善,至美事物的向往与亲近。”
“蕙心,便是这种极致美好的外在体现。它不分性别,不分种族,不分心智高低,能直接与灵魂产生共鸣。自然,便会吸引一切有灵之物,心生亲近,不愿伤害。”
唐元朗听得似懂非懂,只知道这玩意儿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扶莲转过头,看着他,随即为他定下了接下来的修行目标。
“你如今的蕙心,虽已凝聚成形,却也只是初窥门径,运用之法,更是粗陋不堪。”
“什么时候,你能在这锁心湖上,凭心而行,来去自如,不借半点外力。你的蕙心,才算是真正的大成。”
“凭心而行?”唐元朗一听,顿时来了兴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老祖,我现在就能试试吗?”
扶莲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这眼神,在唐元朗看来,就是默许了!
他深吸一口气,运足了架势,对着那平静如镜的湖面,充满信心地,一脚猛地踏了上去!
然而……
脚尖,刚刚触及到冰凉的水面。
唐元朗便感觉一股无形却又无法抗拒的力量,瞬间将他体内的混元一气彻底封锁禁锢,连一丝一毫都无法调动!
失去了气劲的支撑,他整个人重心瞬间失衡。
噗通!
一声闷响。
唐元朗保持着迈步的姿势,直挺挺地,一头栽进了冰冷的湖水里,溅起一丛不大不小的水花。
湖水冰寒刺骨,他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从水里冒出头,狼狈不堪地朝着岸边游去,脸上写满了大写的懵逼。
岸边,扶莲看着他那副落汤鸡的模样,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锁心湖,锁的便是外力。”
她的声音空灵飘渺,在湖面上传开。
“在此地,气劲无用,武魂无用,一切有形之力,皆为虚妄。”
“唯心,可用。”
话音落下的瞬间,扶莲向前,轻轻地,踏出了一步。
她那素白的绣鞋,落在了湖面之上,却并未沉下。
就仿佛,她脚下踩的不是柔软的水,而是坚实无比的大地。
她如履平地般,一步步,缓缓走向湖心。
每一步落下,她的脚下,都会荡开一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那涟漪,美轮美奂,圣洁无瑕,将她整个人衬托得宛如行走在水面上的神祇。
这番景象,看得刚刚爬上岸,浑身湿透的唐元朗,眼睛都直了。
演示了一番后,扶莲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岸边,整个过程,湖面甚至没有因为她的走动而产生丝毫的波澜。
“用心去感受,用心去沟通。”
她看着唐元朗,声音空灵地指点道。
“得到它的认可,你才能踏足其上。”
说完,她便不再多言,转身走到不远处的一块青石上,盘膝而坐,闭目养神,将整个场地,都留给了唐元朗。
“用心……”
唐元朗站在岸边,咀嚼着老祖的话,若有所思。
用心去感受……用心去沟通……
他闭上眼睛,努力地摒除杂念,试图去感受那锁心湖的存在。
然而,他感受到的,只有一片冰冷与死寂,那湖泊就像一个封闭的,拒绝与外界交流的孤僻灵魂。
沟通,更是无从谈起。
怎么办?
唐元朗眉头紧锁。
用心……到底要怎么用心?要拿出自己最真诚的心吗?
片刻之后。
唐元朗猛然睁开了双眼!
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此刻充满了恍然大悟的自信光芒!
我懂了!
用心,就是要用我最擅长,最投入,最能代表我心意的方式,去打动它!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后退两步,重新拉开架势。
没有了音乐,但他心中的旋律已经响起!
他整个人的气场,再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腰身一拧,双手一摆!
果断翘臀,迈出了他自认为充满了真诚与沟通欲望的……关键一步!
然而。
就在他那只脚,即将触碰到湖面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片平静了不知多少万年,连扶莲行走其上都波澜不惊的锁心湖,仿佛在这一刻受到了天大的侮辱与挑衅!
轰!!!
整个湖面,骤然炸开!
湖水中心,一道足有数丈之高的滔天巨浪,猛地冲天而起!
那巨浪在空中,竟隐隐化作了一只愤怒的巴掌,携带着万钧之力,裹挟着无尽的嫌弃与怒火!
对着那个胆敢在自己面前搔首弄-姿的男人!
啪!
一声清脆响亮到了极点的巨响,狠狠地,将唐元朗整个人给结结实实地拍飞了出去!
唐元朗甚至连一声惊呼都没来得及发出,便在空中划出了一道优美而又凄惨的抛物线,砰的一声,重重地摔在了远处柔软的草地上,砸出了一个浅坑,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不远处,青石之上。
扶莲缓缓睁开了双眼。
她看着远处那个正一脸委屈,挣扎着从草地上爬起来的唐元朗,又看了看那依旧波涛汹涌,仿佛在表达着强烈不满的锁心湖,心中略显无奈。
她对着那躁动不休的湖泊,传去了一道心念。
“我知道……我知道你有些接受不了……”
“但……终归是个好苗子,他心是纯的。”
“你就……忍一忍罢。”
湖水的怒意,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翻涌的波涛稍稍平息了一些。
但湖面上,依旧在细微地,一下一下地翻滚着,像是在无声地抗议。
扶莲见状,不禁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头疼。
这段香火情,怕是不太好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