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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自乱阵脚

    南铁附属地,七号仓库。

    夜幕降临,老窦等人被叫去了东洋警务署,配合斋藤六郎做个笔录,交代今日南市场骚乱的前因后果,同时商量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三家弟兄便留在此地等候。

    大伙儿本就不是一股绺子,因利而聚,组织难免松散,如今遇到挫折,当家大哥又不在场,就渐渐四散开来,只跟自己熟识的弟兄待在一起。

    有人在仓库里睡觉,有人在更房里打叶子牌,也有几个站在库房门口的电灯下抽烟闲聊。

    烟雾徐徐淡去,大家脸上的愁容却始终未见好转。

    少顷,仓库大门忽然推开。

    老窦麾下的二把手,汤文彪叼着一支烟,从库房里缓步走出来,四下望望,问:“大哥还没回来呢?”

    门口抽烟的弟兄们朝远处望了望,纷纷摇头不语。

    有人擦着洋火,凑过去给汤文彪点烟,叹声道:“二哥,你看现在这形势……江连横没杀成,商铺转让的事儿也没谈拢,秦怀猛躲起来当缩头乌龟……咱还有希望吗?”

    能问出这话,就说明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果然,余下弟兄也立马附和着议论起来。

    “是啊!这仗打得也太快了,总共不到五天就完事,眼下城里恢复了秩序,各级官差,原先是什么人,现在还是什么人,江家虽然损失了不少弟兄,但也还是那个江家,我怎么觉得,咱们是不是应该准备……”

    “跑路?”

    “哎,这可是你说的啊,跟我没关系!”

    “说就说了,能怎么样?我倒不是怕死,就怕咱们忙来忙去,最后什么都没捞到,反而便宜了那个姓秦的!”

    大家都说确实,想了想,又将目光落在二柜身上,看似征求见解,实则却是追问,甚至隐隐带着些逼他表态的意味。

    汤文彪站在灯下,深吸一口烟,仰头吐出去,说:“开弓没有回头箭,咱都已经把江家得罪了,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有个叫四毛的弟兄说,“二哥,你今天没看见曾守义吗?”

    “看见了,那也不能说明什么。”

    “二哥,他在江家外宅,可是欠了人命血债的!”

    四毛忽然压低了声音,将弟兄们往前带出去几步,直至远离了仓库大门,方才接着刚才的话题,又道:

    “我都听说了,那天晚上,霍老鬼他们杀到江家外宅,把杨剌子都给插了,好像还有一房姨太太,也都死在他们手上,就这样,曾守义竟然还能活下来!他能活下来,咱们凭啥不能?”

    “没准曾守义提前反水了呢?”有人问。

    “你他妈傻呀?”四毛当即反驳道,“他要是提前反水,把消息透出去,江连横当初还至于那么狼狈么?”

    汤文彪一听,虽然沉下脸色,竟也并未出言斥责。

    四毛见他没有怪罪,便又壮起胆子,接着说:“你们想想,曾守义这样的都没死,那就说明咱们其实也有活路啊!”

    大家想了想,心说也对,人在江湖,不打不相识嘛!

    况且,他们手上虽然也有血债,但杀的都是靠扇帮的人,而靠扇帮在江家的地位,只能算是门外会众,真要掰扯起来,他们的罪过可比曾守义轻多了。

    四毛又道:“总而言之,曾守义今天绝不是无缘无故地露面,我看呐,这就是江连横故意给咱放出来的消息,招降不杀!”

    “万一是圈套呢?”

    众弟兄当中,也有不少小心谨慎之人,不肯轻信江家招降,便说:“你要知道,曾守义投降那会儿,江家式微,人家那是雪中送炭!现在的情况已经变了,秦怀猛明显就不灵了,咱们再去投降——”

    “哎,这可是你说的啊!”四毛赶忙撇清关系。

    “行行行,我说的!现在江家的势头已经起来了,咱们再去投降,顶多算是锦上添花,结果能一样吗?”

    一听这话,大家心里投降的念头,便又立马缩了回来。

    这是事实,就连四毛也没法辩驳。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大家又开始闷闷地抽烟了。

    沉默片刻,汤文彪忽然开腔道:“想要投降,就得纳上投名状,别人是别人,关键还得看咱们能给出多少筹码。”

    众人点点头问:“二哥,你有什么主意?”

    汤文彪弹飞烟头儿,没有直接回应,转而却道:“不管有什么主意,也得先跟江家搭上线,不然说啥都是白扯。”

    四毛立马来了精神,忙说:“二哥,你要真有这份心,我倒是有点门路,就是……就是不知道大哥会不会同意。”

    “你先说说看!”

    “今天在南市场,李老三不是没带靠扇帮么,那里面有个江家的‘在帮’弟兄,跟我有点交情,你们在店里谈合同的时候,我在外头问过他有关曾守义的情况,他说曾守义现在搁春秋大戏楼看场子,咱们要是想要跟江家搭话,可以先从他那边探探口风。”

    汤文彪一瞪眼:“敢情你小子早有这份打算!”

    四毛挠了挠头,很惭愧地说:“嗐,我这不也是为了大家着想么……树挪死,人挪活,秦怀猛跟江连横作对,咱们也不能死心眼,出来混,不就是为了有口饭吃么,不管是江连横,还是秦怀猛,咱都犯不上跟他们一条道跑到黑,是吧?”

    众人相视一眼:“那就……等大哥回来了再说?”

    “不用了!”

    汤文彪大手一挥,却道:“试探口风这种事儿,哪有让当家大哥亲自出面的,万一是个圈套怎么办?啧,太危险了,还是我去吧!”

    这话说得确实在理。

    一般情况下,两股绺子正式谈判之前,都要由花舌子先行接洽,等到双方了解了彼此的需求以后,再开会商议,划定底线,最后才由大当家的出面谈判。

    花舌子的地位不能太高,以免被人斩首;但也不能太低,以免被人当面数落不够资格,所以通常就由二柜出面。

    汤文彪说:“反正在这闲着也是干等,不如我和四毛先去会会他们,等我跟他们谈完,大哥也差不多该回来了,到时候大家再一起商量,我要是回不来……哥几个别忘了给我报仇。”

    “二哥,仁义!”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二哥,佩服!”

    “留着以后再佩服吧!”汤文彪把弟兄们拢起来,悄声吩咐道,“最重要的是,这事儿不能让钻天鹰和哨子李的人知道!”

    众人忙说:“那肯定的,咱们冒险打探出来的口风,凭啥分享给他们呐!”

    “知道就好!”汤文彪千叮咛万嘱咐,“我跟四毛这就走了,他们待会儿要是问起来,你们就说我俩出去买点打牙的宵夜!”

    “二哥,那你就顺道真买点吧,哥几个正好有点饿了。”

    “他妈的,知道了!”

    商议片刻,汤文彪和四毛就带上配枪,离开七号仓库,朝着毗邻租借的雪街快步而去,至于到底能不能谈妥,两人心里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众弟兄提着一颗心,没敢远送,只站在仓库附近冲两人挥了挥手,焦躁不安地等待后文。

    ……

    七号仓库内,一只耳朵死死地贴着门板。

    周围站着十来个壮汉,都是钻天鹰手下的弟兄,库房里静悄悄的,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直到那只耳朵缓缓离开门板,大家才悄悄地响起了议论声。

    “老丁,怎么样,汤文彪他们在外头嘀咕啥呢?”

    负责偷听的弟兄摇了摇头,说:“没听清,离得太远了,刚开始还能听见几句,好像在说什么曾守义,后来就不知道了。”

    “曾守义是他妈谁啊?”

    “不知道,这名儿听起来像是卖十三香的。”

    “妈了个巴子的,这不是欺负咱们外地来的人脉浅么,有啥事儿也不跟咱们商量,竟在那背地里开小会,啥意思啊!”

    “操!肯定没憋好屁,不然也不会背着咱们了!”

    有几个性子直的,干脆提议道:“别在这瞎猜了,直接去问问他们不就得了?”

    又有人摆了摆手,冷哼道:“拉倒吧!还看不出来么?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我看这事儿八成是黄了,咱们也犯不上继续在这蹚浑水!”

    众人闻言,态度很快就达成了一致。

    “他妈的,城里人心眼儿忒多,跟他们整不明白,哥几个还不如赶紧回辽西继续吃‘横把儿’呢!”

    “说的也是,辽西刚打完仗,现在正是重新划地面儿的时候,去晚了可就没地方了。”

    “唉,就是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走了。”

    “我也有点担心,江家是做军火生意的,认识不少匪帮,别到时候咱们回去,又被其他山头给灭了。”

    众人七嘴八舌,眼见着秦怀猛的计划逐步落空,心里就渐渐有所动摇。

    这时候,当家的二柜却说:“嗐!咱跟老窦他们不一样,他们手上都沾着江家的血呢,咱们可没跟江家火并,说破天来,当初也就是在西关城门拦了下车队,这点事儿,也不至于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吧?”

    有人点点头说:“确实……那咱们就等大当家的回来再商量商量?”

    大家对此毫无异议,纷纷说:“尽早吧!毕竟咱们是外来户,别忙到最后,老窦和哨子李早就想好退路了,咱们还在这傻白白地给人家玩儿命呢!”

    ……

    于此同时,七号仓库的更房内。

    屋子里烟熏雾绕,炕桌上散落着叶子牌和现洋码成的赌金。

    几个小头目正叼着烟卷儿耍钱,炕上的一个弟兄却从窗边凑过来,忙说:“哎,你们先别玩儿了,我看汤文彪刚才好像走了。”

    “走就走呗!”庄家重重地往桌上摔了几张牌,“这个时候,估计是出去买烟了吧!”

    下家的老吴却突然停了下来,皱着眉头说:“不应该啊,汤文彪又不是崽子,哪有二柜去给手下的小弟买烟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大伙儿立时警觉起来,纷纷凑到窗边探头张望,却见老窦手下的弟兄都聚在外面,身边并没有钻天鹰的人手。

    “嘶!他们刚才在外头待多长时间了?”

    最先发现异样的弟兄回忆片刻,喃喃自语道:“估摸着,怎么着也得有十几分钟了吧?”

    “心里有火?烧得慌?大冬天的,不在屋里好好待着,非得跑外头去唠嗑?”

    事出反常,几个小头目当即意识到,汤文彪等人有事相瞒,彼此间的猜疑也随之迅速蔓延。

    “他妈的,那帮瘪犊子会不会是感觉势头不对劲儿,准备要投降了?”

    “啊?不能吧,就算他们想投降,李老三还能容得下他们?”

    “是啊,再者说,老窦还没回来呢,他们就敢擅自做主?”

    “那可未必,只要江连横点头,要保住他们的命,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一听这话,众人立马有些慌乱。

    毕竟,最近这两天,钻天鹰的手下就总嚷嚷着想回辽西继续当胡匪,秦怀猛收购十七家店铺的事情,如今又遇到了挫折,倘若老窦再背地里缴械投降,大家哪里还有胜算?

    要知道,先前是秦怀猛牵头,从东洋人手里拿到枪械,联合霍老鬼、老窦和哨子李,中途又收编了钻天鹰,趁着关厢大乱,才跟江家打了个平手,现在大家要是拆伙儿,那就彻底没有翻盘的希望了。

    想到此处,窗边的弟兄不禁提醒道:“哥,咱跟他们可不一样,老窦只是跟靠扇帮火并了一场,钻天鹰好歹还能回山上寻个退路,咱们可是真格血洗了江家大宅呀!江连横能饶他们,能饶咱们吗?”

    众人纷纷点头,面露厌恶地说:“他们要是现在跳船,那就是往死里坑咱们呐!绝对不能便宜了他们,要死也得一起死,不然也太不仗义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那现在怎么办,就当没这回事儿?”

    大家互相看看,都闷着不说话,最后仍旧把目光落在打牌的几人身上。

    老吴思忖片刻,突然“啪”的一声,把枪拍在桌面上,恨恨地说:“不能让他们跑了!奶奶的,临阵投降,这不是扰乱军心么!等大哥回来,把这情况说了,谁敢临阵脱逃,老子就地正法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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