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几鼠相斗的声音轰隆隆作响,时不时掀起大量的尘埃,然而林北玄和神像之间却仿佛陷入到了某种诡异的寂静之中。
神像的眼珠本是青石雕琢,此刻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温润的光泽,渐渐泛起朦胧的柔光。
兀的,那鼠兽人身的神像微微侧头,手中石杖在供桌下的地方轻轻一顿。
明明没有声响,可正在打斗的长耳巨鼠和迎财鼠等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按住,四肢僵在原地,连身上惊起的毛发都如同石化般禁锢。
一缕缕薄雾从神庙的各处升腾而起,像是绸缎般铺满了整个地面,随后蔓延上房梁、砖瓦、石阶……
林北玄也被这股薄雾包裹,身上的玄衣开始出现诡异的风化,像是被某种岁月的力量侵蚀,即使他这身衣服也不是凡品,可在时间的力量面前,也逐渐暗淡无光。
察觉到这一点,林北玄体内神庙洞开,黑色的灾炎由内向外弥漫而出,如同火海般席卷周身。
那股岁月侵蚀的力量被灾炎阻挡在外,不过却并未被点燃焚烧,而是继续朝四周涌去,仿佛原本薄雾就未曾想要针对林北玄。
“岁月的力量!”
林北玄张开手,手掌指尖上飘荡着细微的火花。
这些火花将岁月的侵蚀全部阻隔在他皮肤之外,但是又不妨碍他感受其中岁月的力量。
“人说岁月不饶人,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天在变人也在变,任何事物都无法阻挡岁月的力量。”
此刻,林北玄已经猜到了空云老叟所掌控的法则是什么。
时间!
【你已进入特殊地域-岁月空间。】
【受俗主-子鼠-空云老叟法则空间影响,场上进入岁月空间,空间内所有生命陷入特殊状态‘岁月侵蚀’,无法被低级祭台覆盖,无法被无效。】
“时间本就是世间最难抵抗的力量之一,任何事物,即使是再强,在时间长河面前也不过是其中一道浪花,虽有惊鸿一现,但最后还是会逐渐湮灭,直到又有下一道浪花出现,周而复始。”
苍老平淡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像是来自亘古久远的天际,又仿佛本就铭刻在不断流逝的时光之中。
林北玄抬起眼眸,此时他周围已经不再是古老破败的神庙,而是一个个正在快速移动的场景中。
他像是坐在一个光球里,四周景物快速流逝,而他则始终如一。
这种感觉令他很奇怪,有种说不出来的……既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
林北玄偏过头,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身边的矮小老头。
这老头鹤发童颜,穿着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衫,手里拄着根枣木拐杖,杖头的云纹流转着微光,像是把整条时间长河都缠在了上面。
眉宇下方,是双不似寻常老者那般苍老浑浊的眼睛,明亮而夺目,像是沉浸在时光里的琉璃,能照见人的前世今生。
“第一次见到岁月长河的人,正常来说应该会有些慌张。”
老头敲了敲拐木杖,林北玄身边快速流逝的景物忽然一顿,开始后有画面出现。
林北玄这时才得以细细地打量四周,他惊奇的发现,周围那些快速流逝的景物并不是实景,而是浸泡在一片澄澈河水里的片段,。
而他以为的光球,实际上则是一条能勉强看出轮廓的船。
船头那里站着一道身影,不是人,而是一具完全由水流汇聚而成的生命。
它摇荡着船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船桨划过水面,也没有产生丝毫涟漪。
“既能见岁月,为何又要慌?”林北玄反问。
“因为岁月里有太多人的一生,无论王侯将相还是平民百姓,他们的一生有太大的差异。”
“心智不坚定者观水后,很容易陷入心境梦魇,心智坚定者观水后,却也会受岁月影响,从而忧愁难安。”
林北玄笑了笑:“这么说来,岂不是百害而无利?”
老头摇摇头:“那倒不是,也有突破心关者立地成仙,只是能做到的人很少,大多反而陷入到自我回忆当中。”
“你知道那些进入到我岁月长河中的人第一件事是做什么吗?”
林北玄挑了挑眉,有些来了兴趣。
“会做什么?回看一遍自己的一生?还是观摩别人的一生?”
“都不是!”
老头再度摇了摇脑袋,雪白的贴在头皮上,像是被岁月的风梳了千年,白得几乎透明。
“他们会问我,自己还能不能回到自己曾经的一段时间里。”
“重生?”林北玄有些讶然,随后则是浓浓的疑惑:“难道真的有重生这一说吗?”
老头想了想,哈哈大笑。
“重生……你这么比喻倒也恰当。”
“可惜重生当然不行,时间过去了便过去了,又如何能够重来?”
“呵呵,也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后悔药吃。”林北玄耸了耸肩,似乎对空云老叟的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空云老叟拄着拐杖来到船边,弯腰掬起一捧河水。
水从他指缝漏下去,在半空中凝成一副画面。
那是一个穿着锦袍的中年人,正对着河水里的倒影痛哭,嘴里反复喊着‘如果一切能够重来……’
空云老叟淡淡道:“那是五百年前陇州的一个富商,天灾时联合其余粮商哄抬粮价,间接让无数人饿死。”
“后来他死后入了幽冥,即将被阴司之主以重刑审判。”
“不过由于他生前信我,我便让他在即将受刑时,带他入岁月长河中一观,让他好好看清楚自己这一生中所做了多少恶事。”
林北玄不屑的冷哼一声:“前阴司之主那些刑罚根本不重,若是换做我,他这辈子都别想轮回转生了。”
空云老叟松开手,画面碎成水珠落回河里。
“时间不是能够重来的工具,而是记账的本子。”
“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哪怕是心里闪过的念头,都会在河里留下印子,抹不掉,也改不了。”
林北玄看向船头的水流生命,它还在无声地划桨。
忽然,船下的河水忽然翻涌起来,浮出另一幅画面。
林北玄视线望去,眼底闪过一抹异样。
因为那画面中的人,正是他自己。
画面里的是他小时候,背着个书包正走在去学校的路上。
一直以来,他的父母都很忙,经常把他放在邻居家里让邻居帮忙照顾,最长的时候有将近两个多月没有回来。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便开始慢慢学会了自己一个人独立生活。
因为邻居家没有孩子,之所以会照顾他,也只是因为父母给了足够多的报酬。
后来邻居回乡,父母不在的时候,林北玄便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
一直持续到某一天,医院突然传来了他父母出车祸的消息。
当时林北玄正在学校里上课,班主任匆忙的闯进教室将他带走,并说明了他父母出车祸的消息,让他赶紧去看看。
手术室外,他木然的坐在长椅上,眼神空洞,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哭?
可惜他哭不出来,幼年时的记忆慢慢变淡,他的脑子里只有邻居照顾他的几年,以及一直以来自己所守着空荡荡的屋子。
父母经常当天回来,很快第二天又走了。
感情……好像并没有多少,无法达到让他为对方流泪的地步。
只是心里不知为何,变得很沉重,重的有些让他无法呼吸。
林北玄看着画面中孤独坐在长椅上,双手撑着膝盖,垂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自己,指尖的黑炎忽然颤了颤,像是被风吹动的烛火,在缝隙间晃出细碎的光。
这时,空云老叟突然问道:“你心里也有想要重来的事吧?”
林北玄面色平静,可在这看似平静的表情下,似乎又隐藏着莫名的复杂和希冀。
他以为自己早忘了那间空荡荡的屋子,忘了放学后推开门时,灶台上永远温着的冷粥,忘了下雨时看着别的孩子被父母接走,自己孤零零站在屋檐下的滋味。
甚至,忘了在医院长椅上坐了许久,直到护士走出来说节哀时,他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画面里,那才不过是十三四岁的林北玄忽然抬起头。
那双眼睛很亮,却不是一个少年该有的清澈,而是像结了层薄冰,盯着手术室已经变绿的灯,指尖抠着长椅上的木纹。
“那时候的你才十三岁。”
空云老叟的声音很轻,他陪着林北玄一起看着画面里的场景。
“我在岁月长河里见过太多人和事,有的记恨父母早逝,有的怨自己没说出口的话,可你倒不一样。”
林北玄收回目光,喉结动了动:“有什么不一样?”
“你没回头。”
空云老叟指着河水里陡然加快的画面。
林北玄办理父母的后事时依旧没有流泪,为数不多的亲戚来参加完葬礼后,就彻底消失了,像是记忆中从来没有过林北玄这个人。
林北玄回到家将父母的照片摆在桌上,第二天照常去学校,靠着父母留下的积蓄和补偿,考上重点高中,课桌里永远放着本泛黄发旧的笔记本,上面记着柴米油盐的开销。
“在我见过的人中,你的前半生并不算好。”
林北玄接过话:“我的人生不需要别人来评价如何,路是靠自己走出来的,不是听别人说出来的。”
空云老叟笑了笑,木杖在轻轻敲响,发出古老的嗡鸣。
“别人是在岁月里找‘如果’,你在岁月里找‘接下来’,也许这就是你能走到今天的缘故,不跟过去较劲。”
林北玄无视了空云老叟的话,淡淡道:“我这次来找你不是为了看自己以前那些事的。”
“呵呵呵……”
空云老叟笑着,掬起的河水又凝成了新的画面。
“你真的认为已经看完了自己的人生吗?”
“??”
林北玄眉眼一凝,视线再次落到画面上。
画面里的那个人外貌和他并不相同,要更加高大英武,给人的感觉中又带着些书生气,像是一位儒将。
“这是……陆沉江!”林北玄的语气里带着些微不可察的异样。
空云老叟望向林北玄:“你觉得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林北玄微微低下头,按着自己左胸,感受着里面跳动的心脏。
“有话直说吧。”
空云老叟笑了笑,看着画面中陆沉江迅速闪过的一生,最后定格在天命平原那场大战中。
那场大战,他们十二肖神俗主几乎都参加了,不是为了追求,只是为了证明他们的想法没有错,理念之争。
陆沉江是其中的关键人物,若只是一个普通人,又如何能背得起搅动天下局势,引得仙神大战,导致无数仙神陨落的因果之灾呢。
“既然你来到了这里,说明亥猪他们已经有意让你知道这些事。”
“想必你现在也知道,俗世这芸芸众生,包括我们这些肖神俗主,都成为了辰龙棋盘上的棋子。”
林北玄面无表情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空云老叟自顾自说着:“这盘棋,是他几百年前和阴司之主一起下的。”
“只不过当初阴司之主只下到一半就走了,而他则自己一个人想要将这盘棋下下去。”
“于是,他开始了自己的计划。”
“起初我本想帮助他,但是被他给拒绝了,他说,这是一条必死之路,需要堵上自己的全部,我的力量,应该留在将来。”
空云老叟叹了口气,站在船边。
他只是挥了挥手,岁月长河忽然波涛汹涌,掀起滔天水花,河中的无数画面开始飞速倒退,。
“可惜我只能掌控过去的力量,而无法左右将来!”
“辰龙将自己赌在了将来,把自己的一切肢解,想要造就出一个能够彻底解决门后世界的一。”
林北玄闻言皱起眉头,心里有些不爽,看向空云老叟道。
“你想说,我就是那个一?”
空云老叟点了点,上下打量着林北玄:“可惜,他好像并没有打造出他想象中的一。”
“为什么?”林北玄问道。
“因为他原本想要打造的一,是集个人伟力,能将一切灾劫拦下。”
“但此时的你,却是集结了全部,以身化灾劫,撬动天下。”
“一个人的力量,和集结全部人的力量,又怎么可能相同呢!”
空云老叟眼神沉寂,看向林北玄的目光宛若烛火幽明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