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语声落下,餐厅所有人都转头看向艾伦。
艾伦表情更复杂了,竟是不敢看希露菲的脸。
不过嗓音倒是稳定,俨然早都已经打好腹稿,此时趁着今天两边家长都在开口而言:
“在座的大家,我几乎给每个人都认真地解释了爱夏的由来。
但是话语总是苍白,实际上从纷争地带到王龙王国一路上我们生死与共,互相帮衬,共同商量如何对抗人神,也一起度过了很多危机
虽然这段时间不长,但是在某种程度上,‘时间’已经拉的足够足够长了。
它不是短短几个月的旅程,而是跨过了一整条世界线的维度的处心积虑和奋不顾身。
我.我想说.爱夏很辛苦.
希露菲也很辛苦,当然,洛琪希,伊佐露缇都很辛苦.”
微微一顿,艾伦咬牙说道: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伯雷亚斯有更适合爱夏的位置,虽然这么说很不要脸,但.”
一旁的希露菲陡然看向窗外,打断了艾伦的话:
“幕僚,伯雷亚斯的首席幕僚,地位区别于普通家臣,这样最好。”
艾伦陡然转头看着希露菲,脸色带着错愕,复杂,羞愧,还有诧异各类情绪。
希露菲只是望着窗外。
突然,艾伦意识到了什么,刚才在情绪波动中未曾留意的感流,将门缝流入的空气中的信息带入了艾伦的脑海。
他也顺着希露菲的目光看向窗外:
几乎是下一瞬,砰。
大门被推开了,伊佐露缇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像是一阵风一样来到了伯雷亚斯的餐厅:
“门外那些女人都是些什么东西.”
随即在看到大家围成一圈讨论什么的模样,一愣,转头看向艾伦。
艾伦也在看她。
伊佐露缇脸上那股隐约的阴郁在看到艾伦后迅速消融,她眯起眼露出了一个笑容,猛地扎身扑了上来,将艾伦抱住:
“师兄,路上听到你通过转移魔法阵已经提前来到王都的消息我还有点儿担忧,看来王龙之行一切顺利。”
随即,她这才看到艾伦身旁的爱夏,脸色一怔,将艾伦放开:
“.这位小姐是.”
自从回到王都总是看着希露菲脸色,本本分分做好一位管家的爱夏此时竟然没有看向身为主母之一的伊佐露缇。
她脸色怔然,从刚才艾伦开口便一直看着他。
眼色如伯雷亚斯后花园的那清晨的湖泊一般翻涌着波折。
琢磨不透的湖光明又灭,缥缈如烟的水雾湿又干。
太阳刺破云霭。
她露出了一直藏得很好,从没未曾显露出的温柔的眸光。
看着艾伦,看着艾伦,看着艾伦。
然后说道:
“伊佐露缇姐姐,我是伯雷亚斯的首席幕僚,兼任如今的管家,爱夏·诺托斯·格雷拉特。
来日,请多多指教。”
——
距离伊佐露缇回来几乎已经过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
后面的事艾伦几乎没办法分辨大家的话语声都有什么含义,只是怔然看着餐厅中当下的一幕。
伊佐露缇此时已经被告知了爱夏的身份,她满脸惊喜地抓着爱夏的手,上下打量着她,与她说着话。
莉莉娅是坚定的女仆支持者,她觉得自己和女儿高攀了伯雷亚斯家,管家已经是最好的诉求,幕僚什么的未免太过得寸进尺,正急切地跟希尔达说着话。
保罗倒是无所谓,反倒觉得首席幕僚这职位听起来很威风,挺好的,比女仆什么的好多了。
洛琪希左边瞟一眼梅尔娜的胸,右边瞟一眼爱夏的胸,在进行头脑风暴。
梅尔娜低着头,脸色非常难看地看着爱夏,看着口型好像是在嘀咕什么“幕僚.不是这样的.不该这样啊.”,好像都要哭出来了。
希露菲给希尔达泡着红茶,偶往自己的方向投来一眼。
啊.
还缺个人,绍罗斯没在。
哦,刚才洛琪希好像是说了,他去王宫看自己那已经半死不活的老友去了。
对艾伦容貌变化接受程度最高的就是这爷。
不过不重要了
艾伦看着大家热火朝天的辩论,又看了眼爱夏。
视线中,爱夏挠着脸,好似是过去装乖的画面被戳穿,所以有点不太好意思的模样,对着伊佐露缇说悄悄话。
她好似意识到了艾伦的目光,转眼看来,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气氛和谐,无人受伤。
艾伦却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为何恍惚。
在座的家人们,对爱夏在伯雷亚斯的位置的选择讨论从刚才位置到现在有且只有三种方向:
女仆/管家/幕僚。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此时此刻,艾伦并不是在为自己企图提出将爱夏迎娶为正妻的方案胎死腹中而感到无措,惋惜,懊恼。
他只是觉得.
爱夏的努力,没人看见。
他已经很努力地要将爱夏的所作所为尽可能详实地解释清楚,可嘴皮开合吐露出的解释的话语终究是太过苍白,而世界线什么的说法也太过遥远,所有人对爱夏的反应都是惊奇,诧异。
她们根本没有感受到自己曾经看到爱夏降临而来,被神刀刺穿的惊心动魄。
甚至于.自己要将爱夏娶回家的想法都有些想当然。
你艾伦很牛逼,所以成为你的妻子理所应当该是一种‘恩赐’?
爱夏值得,所以便值得当你的老婆?
这是什么道理?
思绪纷纷而过,艾伦轻轻叹了口气,竟是有些理解了原著线鲁迪将洛琪希带回家时,那所言所行全部都错的作态到底是出于一种怎么样的心理。
这渣男的心关是真难过
自己分明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没有像希露菲那次那样装瞎,而是企图主动担起责任来解决问题,但是此时事情真的发生,犹然觉得自己也忒不要脸。
人家舍命救你,你转头就要睡人家作为报答是吧?
想到这艾伦赶忙把这些一点儿用都没有思绪赶走。
这该死的道德感.我就是太正人君子了啊
如此自嘲一笑,艾伦悄然退后,走出了餐厅,沿着走廊来到了尽头处,看着飘窗外的后花园。
就此放弃?
不可能的。
再想想.直接扔脸皮没用的话,下一步是要怎么做才好.
头大了.这比人神还难对付
蹬,蹬,蹬。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艾伦侧头回望,视线中希尔达脸上挂着笑意来到了艾伦身侧,跟他一起看窗外的后花园的晌午光景。
——自王宫山顶流下的湛蓝河面走的曲折,从后花园的山头蜿蜒而下,像是一条耀眼的绸面缎带,反射着璀璨的阳光。
希尔达带着笑意说道:“很是苦恼么?”
艾伦心知自己的反应根本瞒不过妈妈这过来人,摸了摸下巴:“是啊.一团乱麻。”
“要不.妈妈来帮你?”
“啊?”
“赐婚。”
“啊???不是,妈妈可别添乱了,现在不是这个问题”
希尔达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那就只能等待一个契机了。”
“契机?”
希尔达转眼看着艾伦:“就像三年前在罗亚时一样,当时艾伦也纠结了吧,我听露菲说了。”
艾伦嘴角一抽:“啊露菲怎么什么都跟妈妈说”
“毕竟是过往的美好回忆么?说多了自然绕不开那些话。”
“.契机么.妈妈有什么建议么?”
“没有,这就得问问你自己了~”
说着话希尔达拍了拍艾伦的肩膀:“我去楼上稍微歇一会儿,今天说了太多话呵呵,年轻真好,烦恼都这么纯粹呢精力也那么充沛.”
艾伦:.
他竟是从希尔达的话语中听出了前世打工狗对着学生们常说的:“珍惜吧,无论是烦恼也好,还是开心也罢,你们正经历着这一辈子最好的时光,这几年过去,未来永远不会再有了。”
脚步声远去。
艾伦闭眼,再睁眼,平复情绪,准备回到餐厅。
就在这时,身后又有脚步声传来。
他微微一愣,却是没转头,没过多久,一旁探出来一只手戳在艾伦的嘴角,将它往上抬。
艾伦侧眼看着身旁钻出一个脑袋,拎着个空茶壶的爱夏。
她的头发顺着肩颈而下,如日光一般倾泻,被阳光染了一层好看的橙色的描边。
艾伦看着她的脸,几次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爱夏的眼睛却很明亮:“哥哥绷着脸的表情好吓人。”
艾伦无言。
爱夏又说:“哥哥还在生气么?”
艾伦摇头:“我怎么会生气?我只是搞不清你到底是什么想法,或者说,我对自己的判断有些怀疑.”
“是正确的,哥哥总是正确的。”
艾伦挑眉。
爱夏笑着望他:“哥哥.刚才袒露心迹好大胆,好热情。我根本没有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况,大家都觉得我应该是女仆、管家、幕僚,可是哥哥却不这么认为,那些话,听起来真让人感到幸福。”
艾伦:.
爱夏拎着茶壶,双手背在背后,侧眼睨着艾伦的下颌线:
“但是,幕僚已经足够了。
你知道么?哥哥,我在时间魔术的前一晚,睡在床上,也臆想了很多很多种情况。
我如果真的成功,将哥哥拯救,回到现在的世界线,在未来,到底该怎么跟哥哥相处呢?我又是怎么看待哥哥呢?未来有多少种情况可以选择呢?
想了一整夜,一直想一直想,想了好远好远,远到了几十年之后
但是,直到天都亮了,我才突然发现,这些臆想,分明早已经偏离本心了不是么?
时间魔术的目的不是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曾经拯救我的艾伦·伯雷亚斯·格雷拉特。
那么我只要能看到他还活着,看到他的笑容,看到他挥剑的模样,就足够了。”
艾伦嘴唇几次开合,干巴巴憋了一句:“你说我总是正确的,那么现在是你错了,还是我错了?”
爱夏仰头,眨了眨眼:
“我错了,因为我本就是变故之外的人,不属于当下的人。
你知道么?哥哥,我在返回之前特意去回想了所有关于洛琪希姐姐、希露菲姐姐、伊佐露缇姐姐的事情,还从鲁迪哥哥那里打探了很多很多信息。
结论是,我倘若是‘对的’,洛琪希姐姐大概不会在意,但是希露菲姐姐会在意,而且伊佐露缇姐姐肯定是不满的。
纵使哥哥如何夸赞我,如何将我的事情公之于众,可是站在她们的角度,怎么能与哥哥你感同身受呢?”
艾伦:.
爱夏笑了笑,手腕轻摇,水壶的红茶底儿啪嗒啪嗒拍着壶壁,只是空响:
“.我要去接热水了,出来时间稍微有些久哦。”
爱夏看艾伦的脸色还是紧绷,伸手又想戳他的嘴角,但手伸了一半儿,却嘿得一笑,缩了回来。
她原地一个转身,一头红发肆意飞扬,离去。
艾伦转身看她。
爱夏走了两步后,却是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转头看,只是轻声说:
“哥哥,我.”
她一顿,接着说:
“.时间魔术带来的应该是幸福,而不是更多的懊悔。
我回来的意义便是要看到哥哥幸福的,而不是来为大家增添烦恼的。
此前,我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内心,如今,我也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回响。
谢谢哥哥为我考虑,我虽然不清楚哥哥是可怜我,还是觉得我这个人确实很好,但是
我.真的真的真的已经很满足了。”
声音远去。
艾伦看着爱夏的背影。
眼神竟不困惑。
他只是用力地,用力地,用力地想着希尔达所说的契机到底在哪里。
这天中午爱夏的背影,直到多年后艾伦还记得,甚至他还会以爱夏的声线模仿来给她听,然后换来对方满面通红气急败坏的样子。
每当这种打闹之后,两人回想起来过往
都忍俊不禁,都有些感慨。
原来,当时绞尽脑汁想要直到的那个‘契机’.
就像是注定圆满的人生剧本一样。
它早已经被爱夏亲手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