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余睹自是反应过来,脚步微微一止,左右心腹亲卫往前不断拼杀,他却抬头左右去看,看的是左右的女真之骑。
看到了吗?
耶律余睹激动大喊:“宋人不善战,宋人不善战!”
声音极大,却也不知道能喊得出去多远,但他就是在喊。
抬眼再看头前,当真就是一个照面,当真就是一番冲杀,宋军已然就在退,耶律余睹麾下之兵,节节在前!
不远头前,宋人脸上的恐惧,清晰非常!
虎入羊群,不外如是!
耶律余睹甚至还有些着急,脚步往前再奔,口中大呼:“杀杀杀,再杀再杀!”
何以着急?他怕宋人颓败的趋势太小,两边女真之骑看得不真切,他还得往前去冲去杀,让那完颜宗望看得一目了然。
却是完颜宗望早已看到了这一番冲杀的敌我之势,他有些不敢相信,一语而出:“乌珠,你来看看,这宋人是不是诈退之策?”
完颜宗弼就随在一旁,听得问话,他举目四望去,他也笃定不了,按理说……他见过好几番宋军了……
所以四处去看,看的是什么?
看的是宋军的后手,若是要诈败,那定就是引敌去追,那么肯定就要备上后手,就是要有埋伏……
只是这般一望无际的华北平原上,但凡站在高处,什么都是一览无余,完颜宗弼也有些不能理解,没什么后手啊!
再说,这般大平原上列阵对垒,虽然有一些高低起伏之处,那也藏不住几个人……
莫不是挖了什么陷马坑之类?
也不存在,游骑头前早已不知来去此处多少番了,真有大规模的陷马坑,且不说宋人有没有时间来挖,就算挖了,也不可能藏得住……
若是少量陷马坑,对于这般大战而言,那也没什么意义……
完颜宗弼也是懵的,四处看了几番,笃定宋人没什么花招,又去看那战场,两三万金军,陷阵而入,打得宋人是节节败退,宋人甚至已经有人不是上前迎敌,而是在转头而跑……
这……
完颜宗弼看向自家兄长完颜宗望,这局势,二哥该是看得懂啊!
二哥宗望自是看得懂,他只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还问:“乌珠,你不是一直都说宋军如何如何精锐吗?”
完颜宗弼点着头:“是啊!”
“那此时此刻,作何理解?”完颜宗望再问。
“那那……”完颜宗弼又去看那战场,看什么?
看宋人开始慌乱,许就只是一刻时间而已,许还不到一刻,当面接战一线,宋军全面在退,已然乱起来了。
远处,远远眺望去,后面之宋军,似乎也有躁动不安,再看那高高的宋军将台之上,虽然看不清楚什么,但能看到本是安坐其上的众人,忽然都站起来了,都走到了将台头前边缘……
“那……咱冲上去?”这是完颜宗弼看了几番之后说的话语。
完颜宗望再左右看了几番,已然谨慎到了极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完颜宗望眉头深皱,牙关一咬:“此来,本就是死战!无论如何,都要冲上去,游骑斥候不知来去了多少次,若是有什么异样,自也早就发现了,冲吧!”
完颜宗弼点点头,缰绳一擒,回头看了看自家骑士,深吸一口气,看向兄长。
兄长依旧牙关紧咬,便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总不能真的退兵了去,就是来搏命的,那就干!
“随我冲!”完颜宗望一声呼喊,一马当先就走。
霎时间,天地在动,轰鸣如雷,不知多少马步,许几十万条马腿在踩踏着华北平原广袤的土地,脚下不是道路,是一望无际的田亩!
另外一边,随之也动,女真五万骑,分作两边,开始冲阵!
对面远处,将台之上,谭稹早已站在了高台边缘,举目去望,愣愣之间,竟是一语:“昔日不是这般的啊?”
他也不是第一次稳坐将台了,有打得顺利的时候,也有打得不顺利的时候,但从来没见过这般场景……
在乱,这就是一触即溃的乱,十万列阵之兵,竟真是当面一触即溃!
两边之骑,动地而来,如黄河决堤,排山倒海之势!
谭稹又岂能不愣?便是这几十万条马腿的轰鸣之声,都足以把人头脑震晕。
再看左右那些昨日信誓旦旦要紧密阵型拖沓敌骑的军阵,谭稹岂还相信得了?再信他们,那真是谭稹脑袋有包了。
再说,此般战局,拖沓住了敌骑又有何意义?
他知道有败的可能,他知道许是打不过的,不然他何以在此处扎寨?
他也不是菜鸡了,他也准备了,若是当真对垒不胜,可再退入寨中,稳住阵脚,再起对峙,再想办法……
毕竟,这里与河北没多远,百多里而已,与京东也不远,几百里而已,河东也不远,还可再调兵遣将……
但……
谭稹反应过来了,他也没有当真呆若木鸡,开口大喊:“拢住阵脚,左右拢住阵脚,快,派快马去左右拢起来,往营寨回来,往营寨回!”
谭稹也知兵了,便是知道,此时此刻,唯一避免大规模溃败的办法,就是把所有兵马往营寨里拢……
更也知道,这般若是真的大规模溃败,一泻千里而去,后果不堪设想,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谭稹又哪里知道,本来,这河北之兵二十万,就当有一劫,这一劫本是应在辽人身上的,二十万大军,被耶律大石几千骑追着砍,砍得二百里路里,宋军尸首头尾相枕,惨不忍睹。
却是河北之兵,那一劫是躲过了,没想到,还有这一劫。
骑兵左右派出,不是去打女真,而是去拢阵脚,说时也快,三里路,女真骑兵奔来,那是转瞬就到。
只待女真之骑再一入阵,自是天下大乱,十万出头的战阵,哪里还拢得住阵脚?
那是比十万头野猪都还要奔得快奔得乱,这河北之军,一百年没见过什么是真正的战争了,一百年里,一代一代的人,只把军汉当做奴仆奴隶一般对待,军汉们早已成了社会最最底层的阶级……
却还要在这般战场上,死得连猪狗都不如。
很多时候,苦难,就是苦难!苦不堪言,苦之不尽,又有多少能苦尽甘来?
一个社会最底层的人物,面对如此大势,他又能有几分抵抗之力?
一场悲剧正在上演,五万女真入阵来,人命不过草芥,一丛一丛,镰刀一过,尽皆倒塌。
甚至女真之骑,左右穿插,不知挡住了多少人往营寨而回的道路……
好似那被驱赶的羊群一般,女真人这么赶,他们就这么走,女真人那么赶,他们就那么走,又有几人能当真选择自己要退去的路?
更何况,那营寨在众多宋军军汉心中,又有几分安全?
将台之上,谭稹这回真是呆若木鸡了,许童贯苏武会笑话他那所谓久经战阵,很多人都会笑话他……
但他比这大宋绝大多数人都强,更比那东京里除了童贯之外的所有人都强,他真上阵几番,不是作假,他已然知道了该怎么运作一支军队,他第一次真正自己下手实操,其实没犯什么致命的错误……
战略上战术上,都没有!
但他就是这么输得呆若木鸡了。
一旁军将许多,已然在喊:“谭相公,快走快走!”
“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相公,上马吧!”
谭稹呆愣愣看着左右呼喊之人,一时间好似神游天外,也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走?
满场之乱,一败涂地,谭稹有些失神,左右之人喊得几番,喊不回魂来,便是架着谭稹就走。
后面营寨里,还没有敌军去,但其中厢军辅兵民夫之类,皆是开了寨门就往南去逃……
谁也不是来送命的,都是来赚钱的,这钱以前就赚过,此番再赚而已……谁知道会是这样?
早已炸了,十万大军,早已炸开了锅,炸得四分五裂,炸得四散而逃。
耶律余睹在追,完颜宗弼等人也在追,左右之骑更在追。
反倒是完颜宗望停了马,恍惚间前后去看,看得有些如梦似幻。
历史上,本该是耶律大石这般如梦似幻一般,带着几千骑,带着国破家亡的悲哀,带着必死的决心来挡,一战之下,胜得人都是恍惚的。
而今,时间拖后不少,完颜宗望站在这片土地上,也是一脸恍惚。
甚至也想,世间怎么会有这种军队?以往打辽,辽人虽然也一败再败,但从黄龙府到大定府,一千四百里,那也打了好几年。
其中胜败与艰难,乃至诸般之艰险,各种险象环生之事,多如牛毛。
哪里真就是摧枯拉朽势不可挡?
再看眼前之宋军,二十万大军,披甲者数不胜数,竟能一触即溃!
完颜宗望哪里敢信?
可是,眼前就发生了,还想着什么宋人诈败,宋人是有什么高明的计策,有什么花招要使。
没有,全都没有,就这么败得漫山遍野在逃。
既然是胜,那就要追,诸部军将,都是老战阵,都不需要如何军令指挥,他们都知道如何打仗,宜将剩勇追穷寇,追击掩杀,才是战争最具杀伤力的手段,当面对垒从来不是。
一直追!
追去,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上,女真铁蹄第一次踏在这里,他们甚至以往都没见过这种地形,不是没见过平原,而是没见过这种被人类修整得毫无阻碍的平原。
此时关外的平原,草比人高,荆棘丛生,乃至夏秋蚊虫多得能把人抬走……
眼前的平原,那真是修整得太好太好。
只管奔马,比草原还容易。
一路去,满地尸首,道路之上,躺得到处都是。
不休不眠,不吃不喝,只管纵马往南去,这般的强行军,女真人如家常便饭,夜里都不停……
只待再抬头,眼前是河,春日河水倒是涨了一些,却也有平缓之处,只管渡河。
再去,眼前就是一座大城池,雄州!
众多女真之骑,绕着雄州城池在走,也开始下马歇息,吃些干粮,饮马喝水。
雄州城里,谭稹站在城头之上,人似乎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却是心中萦绕了一个问题,怎么办?
眼前该怎么办?
完颜宗望也慢慢到了城下,他望着雄州城池,心中也萦绕了一个问题。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先……派个使节入城去说说话?然后再说……
完颜宗望说干就干,只管使节往那城下去喊话,不得片刻,使节就被调入城中。
雄州府衙之内,谭稹气势早衰,再也没有那威武不凡,见得金使,甚至还拱手作礼。
那金使自是开口:“金宋,本是盟邦,有盟约在前,宋人背信弃义,才有此番血战,此事,因张觉而起,宋人狡诈瞒骗,今日,我皇子殿下来问,张觉何在?”
“张觉?”谭稹在动脑了,脑筋极快,一语来说:“张觉已经在燕京被抓了,我也是刚刚得信,他潜逃到了燕京,抓捕之时他还抗拒,此刻他……他已然身死!”
金使闻言也愣,怎么个事?怎么说死就死了?
那……金使脑筋也动:“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此事若是不得一个交代,来日我大金何以立足?”
谭稹立马点头:“好说好说,只待我去信燕京,教城内之人把张觉尸首送来便是!”
“嗯……”金使有点出乎意料。
谭稹便是来问:“本就是个误会,何以盟好之国,如此刀兵相向?不过一个张觉罢了,送你们就是,这兵事啊,合该好商好议!”
谭稹,此事此刻,不免想的就是弥补之法,他上面还有天子与诸公,他也还要入主枢密院,眼前能弥补多少,就当弥补多少,打仗,那是万万不能再打了,打不了一点。
“呃……那我出城去禀报殿下知晓!”金使便也拱手一礼,转身就去。
城外,听得慢慢禀报之后,完颜宗望倒是不再皱眉了,这立国之战,已然大胜,这一战之后,大金之国,那就彻底立住了。
眼前之事,自是要解决,但眼前已然不是什么大事了。
完颜宗望还有唏嘘:“万万没想到,宋人竟然这般秉性,着实出人意料啊!”
完颜宗弼也是满脸意外还没回过来:“是啊,这战事……眼前之事,兄长,咱等着他送那张觉来?”
完颜宗望点着头:“眼前,宋人已然无力再战,那便好说,已经打到这里了,只管留一部在此围城,其他部曲,便把燕云诸多州府都走遍,此战之后,我大金要人有人,要粮有粮,诸般内事,一应可解。且让宋人把张觉送来再说!”
完颜宗弼点着头来,却是忽然又问一语:“那之后呢?”
之后?
完颜宗望也有些迷茫,眼前大好局面……
完颜宗望问了一句:“头前那二十万兵,是宋人从河北之地调派北来,是也不是?”
他知道是,他要再问,在笃定一下。
完颜宗弼点头来:“是啊!”
“眼前这个……雄州城池之后,就是河北!”完颜宗望如此一语,其实是自言自语。
有些事,很大,完颜宗望很犹豫。
一想是金国内部之事,这事,是要往上禀报去,还是自作主张?
二想,若是自作主张,宋可比辽富庶多了,河北之地,可比燕云富庶多了,如今,是不是河北已然兵力空虚?
“把耶律余睹叫来!”完颜宗望大手一挥。
耶律余睹正是大功在手,满心欢喜,来见完颜宗望,拱手一礼,先说:“殿下,头前我之所言不假吧,宋人,从来不善战,一打就溃!”
“嗯,不假,此番你立大功,稍后我自往陛下去禀报你之功勋。”完颜宗望点着头。
耶律余睹连忙再拜:“拜谢殿下抬举之恩。”
“无甚,是你该得的,只待清点了战利,也还有你个人与部曲的赏赐。”完颜宗望这话是不假的,便是继续再说:“我且问你一些事来!”
“殿下问就是,自是知无不言!”耶律余睹岂能不卖力气?
“宋军之事,你都再说说……”完颜宗望如此来问。
“回殿下,宋军,不外乎河北河东,西北,然后就是京畿,也是最近两年,也听说还有个京东,如此而已。河北之军已然溃败当面,河东之军,当也不过如此,西北之军,许还善战一二,那京畿之军,百多年不知战阵为何物,当也不过如此,那近两年的京东军,我还真不太了解,只听得一些言语,便说善战。”
耶律余睹答得认真,便也知道,这位皇子殿下,此时在谋大计。
“西北军与京东军,都在与党项战,也就是说……眼前,宋人已然无有精锐?”完颜宗望又问。
耶律余睹连连点头:“定然如此,我若说错,可取项上人头!”
完颜宗望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事,起了念头,但这个念头起来之后,却也有些自惊,自己也吓到了……
耶律余睹看了看完颜宗望,忽然小声试探一语:“殿下,河北之地,一马平川,此时城防空虚,人心慌乱,军心全无,河北之地,沃野千里,膏腴所在啊……”
这是什么话呢?
完颜宗望不苟言笑,稍稍抬手:“你先出去……”
耶律余睹拱手一礼:“殿下决断!”
殿下自是要决断的,他看了看身旁的完颜宗弼。
宗弼似也明白,说道:“若是再深入而去,也怕……孤军太远,河北之地,虽然平坦,但城池众多,若是深入而去,那西北京东之兵若是赶来了,几边围堵,怕是难归……”
“那就要快,要贵重之物,要青壮人丁,其他什么都不要,也要派游骑盯住沙漠那边的党项,一旦西北京东之兵在撤,就要计算时间,咱们不要地盘,只是掳掠,来去皆快,若是掠得河北之地,我大金,自当是富庶强国,往后再战,再也不必担惊受怕!”
完颜宗望话语一出,显然已经有了决断。
“那还等那张觉吗?”完颜宗弼问道。
完颜宗望却是微微一笑:“等,就要等张觉!”
“那为何还等?不是要快吗?”完颜宗弼还是年轻,他也得学习,也得长进。
完颜宗望一语来:“等张觉这件事,远比掳掠河北要重要!”
“为何?”完颜宗弼不解。
“此人心之道,天下之人皆知张觉之事原委,却是这般一个张觉,被宋人自己杀来送与了我大金,此事岂能不重要?”完颜宗望一语来。
完颜宗弼立马懂得:“原道是如此,若是这般了,那些旧辽之人,不管契丹与汉,从此都会绝了这条路,再也不会有人想着要南附宋人了,都会安安心心当我大金子民!”
“不仅如此,还有那些昔日旧辽归宋之人,岂不也是人心浮动?此有利我大金来日之谋划,此大宋失人心之举,燕云之地,许能真正占下来,再也不归宋了!不免也是让天下人都看到,宋人,惧怕我女真大金!”
完颜宗望越说越是激动。
完颜宗弼更也激动:“所以,一定要让宋人亲自把张觉杀了送来!”
“那你再说,该不该等?”完颜宗望问道。
完颜宗弼重重点头:“该等!此地去燕京,不过二百多里,快马去信,许就在一二日,两日之后,张觉头颅就会出现在燕京城外!”
完颜宗望忽然微微抬头,稍稍闭眼,长长一口气出去,再低头来,张开眼睛:“我好似慢慢摸到了一些宋人的门道……似也慢慢懂得了父亲坚持的那些事……”
“何也?”
“狡诈者,无胆也!背信弃义者,必然也是懦弱之辈。父亲一辈子,信守承诺,此乃大勇!所以,父亲能带着咱们打下这个局面!”
完颜宗望似乎真懂得了。
许多事,看似相悖,其实想通,女真之衰亡,也从背信弃义、不仁不义开始……
就从完颜吴乞买的下一任皇帝开始……
宗弼一语来:“父亲对大宋守信,不是迂腐,他是对的。”
完颜宗望点头来:“让耶律余睹准备攻城之事!”
“嗯!”完颜宗弼转头去安排,这雄州,自是要打。
事情,远比想象中的要简单。
不过一日半,燕京城内,王安中就接到了谭稹的信件,更也知道,二十万大军,被女真五万骑三万步卒打得溃不成军。
河北之兵,为之一空,燕云之势,岌岌可危。
谭稹信件很是简单,就说一事,张觉偷入燕京,被缉拿,武力拒捕,被当场格杀。
王安中又岂能看不懂?
他着实不耐,也把书信给郭药师来看。
郭药师连忙开口:“万万不可如此啊,事已至此,便是再如何,也要留住张觉的性命才是,如此才是最后一点人心所在。”
王安中无奈来言:“不如此,我等……我与谭相公,何以向朝廷交代?这女真兵事,何以为止?”
郭药师激动起来:“王相公,许是你与谭相公不知女真是何等虎狼之辈,末将深知其性,即便交出了张觉,此事也不是这么轻易可以止住的!”
“如之奈何?宋金,本是盟好,因为这张觉才有此番之事,此事,自是因为张觉而起,就当用他来止,他害人不浅,只管把他交出去,金人便再无借口发难,若他再发难来,你自是他女真理亏,我等也好有话语到东京去说!”
王安中如此来言,自也有他自己的道理。
至少,就他个人而言,张觉之事不是他决定的,战事不是他指挥打的,张觉再交出去了,女真还要如何,那更不是他的原因。
他自还回京,还有得分说。
“王相公,若是如此来行,要寒人心啊,来日,哪里还有人会效仿张觉来投?”郭药师还要分辨,他是泥腿汉里混出来的人物,许懂不得太多,但能混到今天,便也是因为他拢了一群愿意跟着他干的人。
说叛就叛,说招安就招安,说降就降。
能拢得人,人心之道,他又岂能不懂?
却是不想,王安中一语说来:“我大宋地广万里,人口万万,还要得盟邦之地与民作甚?”
郭药师一时也急:“相公,若是这般,后果可当真难以想象!”
王安中也急了起来,回问一语:“那你敢不敢出城去与女真一战?你能不能此时打退女真?谭相公二十万大军一败涂地,你有几个兵?”
这话一出,便把郭药师彻底堵住,郭药师怨军满打满算不过八千,近来虽然又扩充了一些,也不过万余人。
他昔日就被女真打得抱头鼠窜,如今,更又岂敢再去与女真决死?
再说,这万余人,也没资格与女真决死。
王安中再问一语:“你也在这城池里,而今燕京已然是孤城一座,不把张觉交出去,破城之日,你能飞走不成?”
郭药师彻底偃旗息鼓了,只能低头不言。
“把张觉带来!”王安中大手一挥,自有人手去做。
片刻张觉就来,一进来,他就发现气氛不对,战战兢兢往前拱手……
还不等张觉说话,王安中已然开口:“你也不能怪我,是你自己守不住城池,但凡你能把城池守住,等到援军来,也不至于今日……”
张觉听得话音就知道不对,往地上一跪:“相公饶命啊,相公救我!”
王安中无奈摇头:“事已至此,皆因你起,也由你止,不必多言了,你好生去吧……?”
“郭总管,郭总管,咱们昔日也是同朝为官,也算有过照面,郭总管……”张觉连忙换个人来求。
“哎……”郭药师摇头低头,不忍多看。
他也有些不解,偌大一个大宋,万万百姓之国,怎么就比大辽还没有底线?
“拉出去!”王安中大手一挥。
自是甲士上前,拉人出去,呼喊还有,片刻就止。
“送出城去!”王安中继续吩咐。
郭药师出门去看了一眼,身首异处,惨不忍睹。
回头又看了一眼那王相公,那王相公面色好似轻松不少……
郭药师一语来:“王相公,末将亲自把他尸首送出城去吧,也好打探一下女真人的口风。”
“嗯,甚好!”王安中点着头,长长一口气出去。
郭药师又再看了一眼那屋内的王安中,忽然转头去,头也不回,左右一招,带着张觉尸首,快步而走。
也说那西北。
正也要大战,两万多党项之骑从保静城而出,便一直都在苏武麾下游骑的视线之内。
苏武正在带着绵延几里地的车驾走在风沙盐碱地里,一路往灵州去。
这次押运之事,其中内情,知道的人不多,但也有好几个。
武松在问:“哥哥,党项人真会来打吗?”
苏武稍稍掀起遮面的纱巾,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土,左右看了看,不答话语,便是他也不笃定。
党项两万多骑在外,其实攻城是攻不了,但凡列阵攻城,党项骑兵必然从侧面或者后面袭营。
战法必然如此,没有侥幸。
骑兵弱势,永远都会处在各种各样的被动之中。
“哥哥,若是党项不来,咱们怕是至少还要围得一二月去,若是这般……”武松稍稍一顿,如今也能谋局。
便是又道:“也听得女真入燕云了,只怕容不得咱们围城一二月了……”
苏武不答话,却忽然也问:“你说,若是燕云河北之兵大败,咱们当如何应对?”
“哥哥怎么不担忧河东也败?”武松也问。
“河东,太原之地,王禀镇守,不会轻易就败!”苏武笃定非常。
“哦,若是燕云河北有败,朝廷自是要咱们回援,咱自动飞快去援!否则汴京有危!”武松还真能知道。
苏武却说一语:“你听说过围魏救赵的故事?”
武松点头来:“哥哥是想说不往汴京去救?”
“哎……只待咱们从西北赶到汴京,那女真数万之骑,来去如风,只怕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苏武心中,有难处,所以语气在叹。
“那当如何?”武松来问。
“与其往汴京去赶,不如直插大同去,咱们也入燕云,如此可挡女真退路,可救无数百姓。若是往汴京去,不知多少百姓要成女真奴隶……”苏武如此说着。
“那岂不……又是罪责?”武松似乎真懂,如今他对朝廷对天子,也有了解。
“哎……”苏武一声叹息,这就是他心中的难处,为难非常。
他知道圣旨来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那惊慌失措的言语,那百般催促救援汴京的严厉,却是苏武也知道,女真第一次兵临汴京,是打不进去的……
且第一时间,天子赵佶就跑了,跑到南边镇江去了,把太子赵桓仓促推上了龙椅,让太子登基守汴京。
这事,无话可说……
骂人都懒得骂……
只苦了汴京的高门大户,都得拼命凑钱,给女真人凑钱,女真人开了天价,满汴京城都在凑,乃至新天子派人暴力去凑……
第一次到得汴京城外的女真人其实也很慌,只管催促城内凑钱,凑得几番,钱没拿够,得知天下勤王之兵都在路上,也仓促而走。
一切还有操作的空间,还能容得苏武最后操作一番。
苏武要做什么?
不言自明,燕云不可失,不能失,女真人在汴京得到的钱,掳掠的人口,苏武得堵下来。
但前提是,这西夏必须要亡,若是不亡,西夏与女真,就是一路人了,来日真要两线作战,那真是不能承受之局。
只要干下来党项,局势立马反转,女真就成了两线作战之局。
还得干,干党项!
至于罪责,最后操作一番之后,管他妈什么罪责不罪责的!
赵家的脸面,从天子弃城而逃,再到新天子“抢劫”整个汴京城的高门大户,赵家最后一点脸面,会在汴京城里丢个一干二净!
苏武一时也急,目光左右去眺望,党项人该来了!
可惜,党项人还没来。
萧合达,就在附近不远,也正看着眼前如龙一般的宋军辎重大队。
他也还在犹豫,他已经亲自来看过好几回了,他还是担忧宋军有诈……
打是不打?这个问题,一直在犹豫。
看了几番,宋军沉重的车驾压过的车辙,他都亲自在后面看过。
也算了好几番,一万两千骑,重骑三四千,轻骑八九千……
战兵一万五千余,辅兵民夫两万多……
那车驾,好似都装得满满当当,路上甚至也掉出一些麦粒米粒之物……
打不打?
萧合达还是没有最后下定决心。
再跟下去,灵州那宋军的营寨,当真就要到了。
萧合达起身往高处而下,下面有马,上马再奔,往远处大军而回。
走着走着,就听左右之人来说:“萧将军,还不打吗?”
萧合达没有说话。
却是左右更是开口:“萧将军,我等亲眷,皆死宋人之手,眼前怎么还不打!”
“是啊,在城池里憋闷许多日子,我等已然等不及了,此番已经出城而来,岂不就是来打仗的?还不打?我麾下军汉怕是要闹起来了!”
“我等已然弹压几番,许多军汉血海深仇在忍啊,若是就这么回头去,只怕当真炸营!”
“将军本就是从漠南来的,岂不知宋骑在漠南杀得多少人?那都是麾下军汉之族,眼前宋骑就在当面,何以还不动手?仇人当面……军汉们可忍不住了,不过万余骑,萧将军再不动手,那岂不就是怯战?”
萧合达转头左右去看,许久之后,忽然一语:“下令,明日开战!”
满场之人,个个激动不已,这般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也是局势如此,越来越难,逼迫得人喘不过气来,不论纠结多少,总要做点什么了……
不做,局势只会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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