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怀疑紫凤话语的真实性。
其实对于李超的“死亡”,紫凤也确实没有刻意欺瞒——
在它看来,邢岩那般天境初阶的实力,面对那魔神般的存在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当场便殒命于禁地里;
自己更是靠着秘传的断尾之术才侥幸逃得一命,
以此推断,
李超那点微末修为,在那样恐怖的存在面前,自然也绝无存活可能,说他死了,不过是陈述一个自己基于事实的、合理推断出的结论。
只能说,
这是一个由信息不对等和错误判断得出的错误结论,
而这看似无关紧要的误判,如同第一块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也导致了日后苏澈在盲目自信下,接连犯下一系列致命的错误判断和行动,最终不仅将自己,也将整个显赫的苏家都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命运的讽刺,往往始于微小的偏差。
时间在悄然流逝,如指间沙般难以挽留,从不为任何人停留。
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目标奔忙,命运的丝线在无形中交织、缠绕,编织着一张越来越复杂的大网。
李超在蛮荒之地禁地深处,
正拼命吸收着身前堆积如山的灵石中精纯的灵气,全力运转功法,周身气旋隐隐可见,竭尽所能地提升着修为,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敢懈怠,他渴望多积累一分实力,便多一分应对未来未知惊涛骇浪的底气;
帝君凰傲天则在龙皇城开始调集麾下最精锐的嫡系队伍,一时间皇城内兵甲铿锵,杀气腾腾,为即将踏入那禁忌之地做着最后的筹备,他眼中闪烁着对无上权力和回归祖地的炽热渴望;
国师洛道子也在自己的府邸深处暗中布局,指尖流转着无人能懂的玄奥符文,嘴角噙着若有似无、高深莫测的冷笑,仿佛棋盘上的所有棋子,包括那位帝君,都尽在他的算计之中;
而性急的苏澈,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与迫切,率先行动起来,迫不及待地要清除一切障碍,实现自己的野心。
这世间的事往往如此奇妙而残酷——
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这场宏大棋局的主角,用自己的眼睛和认知审视着周遭的一切,试图将所有的变量都掌控在手中,渴望万事万物皆能按照自己精心设计的计划前行。
可实际上,
擅谋者从不稀缺,机关算尽者比比皆是,唯有能洞察全局、顺应时势并且最终活到落幕的,才配称之为主角。
很多时候,
自以为是的精明,恰恰是通往毁灭的捷径。
蓝田镇。
一个平静得近乎与世隔绝的小镇。
一个身穿毫无杂色黑衣的男子行走在雨后湿润的青石板路上,脚步声轻得如同鬼魅,几乎听不见。
他身材不算高大,甚至有些精瘦,却背着一个比他身形还要宽阔沉重的暗色剑匣,那剑匣样式古朴,看不出材质,但隐隐透着森然寒气,令人望而生畏。
男子脸庞消瘦微黑,嘴角两撇胡须修剪得整整齐齐,微微翘起,带着几分怪异的刻板,
而最令人心悸的是他那双眼睛,冷冽如万年寒冰,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波动,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拒人**里之外的冷厉杀气,与这小镇宁静平和的烟火气息格格不入,仿佛死神突兀地闯入了一片桃源。
蓝田镇不大,不过横竖两条主街,他很快便走到了镇子中心那座最气派的建筑——镇主府前。
所谓的镇主府,
其实不过是个稍大些、整洁些的院子,院墙是用本地黄泥混合草茎夯实的,门口站着两个身穿简陋皮甲、手持长矛的士兵——
他们曾是大河村的村民,自李超将他们安置在此,给予庇护和职责后,便一直忠心耿耿地守护着镇子,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
黑衣男子冷漠地扫视了一眼四周,确认无人特别注意自己,便径直朝着镇主府内走去,步伐沉稳而均匀,不带一丝犹豫,仿佛回自己家一般自然。
两个守卫的士兵见他行迹古怪,眼神冰冷不善,心中警铃大作,
当即上前一步欲要拦截,口中刚要呵斥“来者何人,止步!”,
可还未等完整的话语出口,便见那黑衣男子双臂如电般倏然伸出,速度快得只留下两道模糊的残影,精准无比如铁钳般扼住了两人的脖颈,随即五指稍一用力——
“咔嚓!”
“咔嚓!”
两声清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碎裂声在雨后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令人毛骨悚然。
他面无表情地松开手,仿佛只是捏死了两只蚂蚁,两具尚带着体温的士兵尸体软软地瘫倒在地,眼睛瞪得滚圆,瞳孔中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恐,再无声息。
他背着那巨大的剑匣,像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神情淡然地迈过门槛,走进府内。
片刻之后,
他又从府内缓步走出,气息依旧平淡冷漠,仿佛只是去邻家串了个门,闲庭信步。
只是,
细心看去,他脚下那双黑色的布鞋边缘,沾染了暗红色的黏稠液体,在青石板路上留下两行淡淡的、蜿蜒伸向远方的血色脚印,在雨后湿润的空气中,散发出淡淡的铁锈腥气,触目惊心。
而此刻的镇主府内,已然是人间炼狱。
从德高望重、须发皆白的欢爷爷,到府内五十余名原大河村的青壮村民、妇孺老幼,尽数倒在血泊之中,无一幸免。
鲜血汇流成河,染红了庭院的每一寸土地,浸透了夯土的墙面,浓烈的血腥气几乎凝成实质,再也寻不到一丝生机。
昔日充满孩童嬉笑、村民劳作交谈声的祥和院落,此刻死寂得可怕,只剩下苍蝇开始嗡嗡聚集的声响。
他叫苏高,是苏家秘密豢养多年的死士头目之一,拥有炼血境大圆满的修为,杀人如麻,双手沾满血腥,早已彻底泯灭了人性与良知。
以他的实力,来对付这些毫无修为或最多只有粗浅锻体境修为的村民,无异于杀鸡用牛刀,简直是碾压。
可他执行苏家的命令向来不打半分折扣,冷酷无情,只要是家族认定的敌人,哪怕是尚在襁褓中的无辜婴儿,他也绝不会心慈手软,必定斩草除根。
看他离去的冷漠背影和那行血脚印指引的方向,下一站,显然是规模更大、李超关系网更集中的宝庆城——
此番他接到的死命令,便是将所有与李超有过关联的人,无论亲疏远近,无论是否知情,一律斩尽杀绝,一个活口不留,以绝后患。
上陵城。
一座繁华而戒备森严的城池。
一辆由四匹神骏非凡、通体纯白无一丝杂毛的骏马牵引的奢华马车,在一队精锐护卫的簇拥下,从城外缓缓驶来。
马车车身不仅镶满了各色闪耀的宝石,车辕更是用罕见的香木打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奢华至极,远远便能感受到车内之人身份的尊贵不凡。
马车径直行驶到城主府气派的大门前,沉重的车轮碾过光滑的青石板路面,发出沉闷而富有压迫感的声响。
车门被侍从恭敬地打开,身穿绣着暗金纹路锦袍的苏澈,意气风发地从车内弯腰走出。
他站在车辕上,舒展了一下身体,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脸上挂着志得意满、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目光灼灼地落在早已得到通报、迎候在府门前的凰珠身上,语气带着惯有的轻佻与几分自以为是的亲昵:
“好久不见,凰城主依旧美艳如花,这许久未见,风采更胜往昔啊。这上陵城的水土,当真是养人。”
凰珠今日穿着一身淡紫色的流云长裙,将她窈窕有致的身段衬托得恰到好处,绝美的面容上,柳眉微挑,声音带着几分天生的清冷,
虽不似初见时那般充满戒备与疏离,却也绝无半分热络与欢迎之意:
“苏公子平素掌管着苏家偌大的产业,日理万机,事务繁忙,今日怎么得空,突然大驾光临我这小小的上陵城?”
对于苏澈,凰珠内心深处始终难以生出半分好感。
有些心绪的对比总是如此奇怪而鲜明——
和李超在一起时,哪怕身处险境,她也能清晰感受到那份不带任何功利目的的真诚与守护,
在他面前,她可以卸下所有城主的面具与防备,不必时刻算计,
甚至可以流露出小女儿的情态,随心所欲,唯有那时,她才觉得自己是一个真实的、鲜活的女人。
可每次面对苏澈,心中翻涌的总是无尽的尔虞我诈、利益权衡,仿佛时时刻刻都戴着一副沉重冰冷的面具,连呼吸都觉得压抑疲惫。
她何尝不知,苏澈对自己百般示好、苦苦追求,其中掺杂了太多对权势利益的算计,不过是看中了她身上流着的皇族血脉和上陵城这块肥美的势力范围。
这种为利益而伪装出的爱恋,从来都不是真正的爱恋,那只是一场冰冷无情、各取所需的交易罢了,令她作呕。
苏澈却似乎完全不在意她语气中的冷淡,反而笑得愈发灿烂得意,自顾自地走上前:
“再忙,又怎能忘了凰城主你呢?这上陵城风景独好,凰城主更是风华绝代,堪称蛮荒之地一颗明珠,我若不来多看看,岂非暴殄天物,太过可惜?”
他话语一顿,目光略带戏谑地扫过凰珠身后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城主权威的厚重府门,故作委屈道,
“怎么,你我好歹相识一场,久别重逢,就要一直站在这大门口聊天?连门都不让我苏某进去坐坐?凰城主未免也太吝啬,太不近人情了吧。”
话语虽带笑,却隐含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压迫。
凰珠美眸清冷地看了他一眼,心中厌恶,
但权衡利弊,终究还是侧身让开了道路,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
“苏公子言重了,请进。”
她毕竟是皇族身份,上陵名正言顺的城主,而苏家乃是龙皇城势力盘根错节的上五族之一,双方势力在明面上大致相当。
如今对方以家族嫡长子身份正式登门拜访,若是当场闹翻或是拒之门外,反倒显得自己气量狭小,不懂礼数,于情于理都落了下乘,徒惹非议。
两人于是并肩走入气势恢宏的城主府内,穿过几重精致典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的庭院,最终来到专门用于宴宾的正厅。
厅堂宽敞明亮,布置得既显贵气又不失雅致。
侍女恭敬地奉上香茗点心后,便识趣地躬身退了下去,并轻轻掩上了厅门。
顿时,
富丽堂皇的厅内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变得微妙而安静。
苏澈反手一招,运用储物法器,
只见光洁的地面上骤然多出十几个用鲜艳红绸精心包裹的大箱子,箱子大小不一,
但都包装精美,整齐排列在厅中央,几乎占去了小半空间,气派非凡,珠光宝气隐隐透出,一看便知里面装的绝非寻常金银,而是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修炼资源。
“苏公子这是何意?”
凰珠见状,秀眉不由蹙得更紧,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苏澈今日这般反常的大手笔,绝非寻常礼节性拜访那么简单。
苏澈好整以暇地笑了笑,姿态悠闲地放下手中的茶杯,语气变得直白得近乎粗鲁,不再掩饰他的目的:
“凰城主,你我相识多年,彼此也算知根知底,都是明白人,倒也不必再兜圈子,浪费彼此宝贵的时间。论修为实力,你我年纪相仿,皆已踏入融魂境,在年轻一辈中堪称翘楚,足以并肩;论家世背景,你是尊贵的皇族血脉,一方城主,我是苏家嫡长子,未来家族的掌舵人,也算门当户对,天作之合。这些——”
他伸手指了指地上那堆红绸箱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聘礼,每一件都价值不菲,足以匹配你的身份。不知凰城主……可愿接受苏某这番美意?”
开门见山,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铺垫与浪漫的追求。
寻常家族或许还讲究个三媒六聘、繁文缛节,可对他们这些身处权力漩涡顶端、时间宝贵的大人物而言,很多时候无需那些虚伪的遮掩,直接当面协商利益结合即可。
若非凰珠本身身份特殊、实力强悍、性格刚烈,换做其他小家族的女子,以苏家的势力和苏澈的行事风格,看中了,直接动用手段掳来便是,哪用这般麻烦,还需他这位嫡长子亲自登门“求亲”。
听到“聘礼”二字,凰珠的面色瞬间变得愈发难看,握着茶杯的纤长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往日苏澈最多只是言语间流露些爱慕之意,各种试探,虽令人厌烦,
但从未如此直白强硬,没想到这次他竟然如此咄咄逼人,直接带着重礼登门逼婚!
她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与厌恶,沉吟片刻,
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向自信满满的苏澈,干脆利落地拒绝,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苏公子的‘美意’,凰珠心领了。但这些聘礼太过贵重,凰珠受之有愧,还请苏公子原封不动地收回。至于你我之间,道不同,志不合,还是保持现状最为合适。”
苏澈似乎早料到她会有此反应,非但不恼,反而笑意更深,眼神中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笃定,他慢悠悠地问道:
“凰城主拒绝得如此干脆……是因为那个叫李超的小子吧?”
凰珠柳眉猛地一蹙,心中最敏感的那根弦被触动,她沉默了几秒,绝美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复杂,
但随即坦然点头,语气异常坚定,甚至带着一丝宣告般的意味:
“不错。正是因为他。”
起初,
在宝庆城初次利用李超时,她确实更多是想用这个突然出现的、有些特别的家伙来当作挡箭牌,抵挡苏澈令人窒息的觊觎,那时的心意或许带着几分刻意与算计。
可随着后来与李超在宝庆城的并肩作战,共同经历生死险境,再到后来一次次接触,看到他身上的担当、真诚与那股不服输的韧劲,那份起初的假意渐渐不知不觉地变成了连她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真心。
到如今,
她早已在心中生出将自己的一切、将上陵城的未来都托付于这个男人的念头。
若非上次在山洞中最后关头两人的克制与尊重,或许她早已是他的人了——
但即便如此,
那夜指尖相触时如同电流穿过的悸动,那份灵魂层面的契合与温暖,于她而言,与真正的肌肤相亲并无二致,甚至更为深刻、珍贵。
所以,
此刻面对苏澈的逼问,她选择毫不避讳地直接承认,不为别的,就是要让苏澈彻底死心,也是为了向自己、向外界宣誓,坚守自己心中那份历经波折才确认的、来之不易的真情。
本以为以苏澈那极端自负、睚眦必报的性格,听到如此直白的拒绝和“情敌”的名字,会因此勃然暴怒,毕竟这对他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
没想到,
苏澈在微微一怔后,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低低地笑出声来,那笑声中充满了嘲讽与怜悯。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拨弄着浮起的茶叶,喝了一口,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残忍的舒缓:
“若是放在以前,听到凰城主这番话,我苏澈或许还会故作大度,假意祝福你们几句,说些什么‘强扭的瓜不甜’之类的漂亮场面话。毕竟那时候,那个叫李超的小子,确实像个打不死的蟑螂,有点碍眼。”
他话语一顿,
放下茶杯,目光如毒蛇般牢牢锁定凰珠骤然紧绷、血色渐褪的绝美脸庞,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残忍笑意,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投下了那颗毁灭性的炸弹:
“但是嘛,现在情况不同了。我前几天,刚从某些特殊渠道,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消息——”
他故意拉长了语调,欣赏着凰珠脸上无法控制的细微变化,才缓缓吐出最后几个字:
“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李超,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