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黑蒙蒙的,四下里亮了灯。
山间薄暮冥冥,昏黄的灯火愈发凄清和朦胧。
华阳宫前的台阶延伸的极高极远,最高处在暮色中半隐半现。
郭昭蘅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上,长长的裙摆在石阶上摇曳,染了微凉的夜露,却也丝毫不影响她的健步如飞。
清锁提着食盒,寸步不离的跟在郭昭蘅的身后。
余忠抱着拂尘站在华阳宫的宫门前,远远的看到了郭昭蘅主仆二人行色匆匆的身影,他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宫门,眼珠一转,笑呵呵的迎了上去。
“皇后娘娘,老奴见过娘娘,娘娘怎么来了,天晚了,山路又难行,娘娘怎么没有传辇?”余忠满脸堆笑,毕恭毕敬道。
郭昭蘅虽然不得景帝的心,但毕竟是皇后,该给的尊荣,余忠半点都不会吝啬。
“余总管,本宫来给官家送些汤羹。”郭昭蘅淡声道,她对余忠这个赵益祯身边的第一心腹,不喜但也不厌,神情淡漠的越过了他,走到了前头。
余忠脸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的赶上前去,想拦却又不敢拦:“娘娘。”
郭昭蘅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淡漠的瞥了余忠一眼:“怎么,官家不在华阳宫?”
烛影映照着紧闭的宫门,从外头可以看到,华阳宫里灯火如昼。
虽然那宫门后没有半点动静,但官家显然是在的。
余忠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尴尬极了:“娘娘,不是,官家,在,在忙。”
“不妨事,”郭昭蘅像是看不懂余忠的脸色一样,淡淡道:“本宫放下汤羹就走,绝不会耽搁了官家处理朝政。”
“......”余忠一时之间无言以对,眼看着郭昭蘅拖着裙摆,走的蹭蹭的,他苦笑着赶忙追了上去,声音也不由的大了几分:“娘娘!”
郭昭蘅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头惊诧的看着余忠,看不出是喜是怒,只是神情晦涩:“怎么?官家另有佳人相陪?”
“没有!”余忠脸色一变,赶忙大声道:“娘娘多虑了,官家当真是忙于公事,无暇分身,才没有经常去看娘娘的。”
郭昭蘅这皇后做了多少年,这种话她就听了多少年,硬生生的把自己活成了笑柄。
她如今再听到这话,早已经心无波澜了。
“是吗?”郭昭蘅英气的长眉微微一挑:“那正好,官家朝政繁忙,本宫却清闲的很。”
她说着这话,脚步不停的继续往宫门走去。
“......”余忠简直是冷汗淋漓,仓皇的追了过去,不由自主的喊出了声音:“娘娘,娘娘!”
“怎么了?”郭昭蘅疾步走了几节台阶,转过头时,竟然面不改色气不喘。
余忠追的气喘吁吁:“娘娘,大娘娘病重,官家心急如焚,已经吩咐了谁也不见。”
“看,这就是本宫和官家心有灵犀了吧?”郭昭蘅抿唇一笑:“大娘娘病重,本宫身为儿媳,自当在病榻前侍奉,才是一片孝心,本宫此来,正是来求一道旨意的。”
“......”余忠哽的险些背过气去,他总不能拦着人家尽孝心吧。
郭昭蘅和余忠两个人,一个人走一个人追,宫门转瞬之间便近在咫尺了。
郭昭蘅深深的抽了一口气,行了个礼,清凌凌的朗声道:“妾身求见陛下。”
话音方落,殿中原本亮如白昼的烛火倏然齐齐熄灭了。
殿内殿外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唯有挂在廊檐下的两盏灯笼,随风轻摇,昏黄的光晕忽明忽暗,晦涩难言。
“......”余忠尴尬的连头都抬不起来了,可偏偏又不能装聋作哑,硬着头皮赔笑道:“娘娘,你看,官家已经歇息了,娘娘不如明日再来?”
郭昭蘅如何会听不出余忠的敷衍之意,她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大娘娘病重,官家竟然还能睡得着,果然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余忠被这话吓得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
两个骄傲的人针锋相对起来,当真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就算郭昭蘅再如何骄傲,也不能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挂在嘴边!
她是活够了,他余忠可还不想死呢!
就在郭昭蘅满心怨怼,而余忠叫苦不迭之时,台阶下突然传来了仓促凌乱的脚步声。
余忠顿时如蒙大赦,几步走下台阶,板起脸冲着下头怒道:“谁在下头大声喧哗!”
来人惊惧异常的抬起了头。
清锁看到来人,诧异的惊呼了一声:“清溪,你不在挥云宫,急慌慌的出来做什么?”
“娘娘,清锁姐姐,出事了!”清溪慌得脸色惨白,声音都变了调儿:“御林军围了挥云宫,武德司要把林嬷嬷带走!”
“奶娘!”郭昭蘅也顾不得去砸华阳宫的宫门了,几步冲到清溪面前:“奶娘跟武德司无冤无仇的,武德司抓她干什么!”
清溪泫然欲泣道:“武德司说,说林嬷嬷毒害大娘娘!”
“这不可能!”郭昭蘅难以置信的大喊了一声,提起裙摆,头也不回的就往台阶下冲去。
清锁和清溪在后头紧追不舍。
余忠心急如焚的看了眼小毛子,眼看着他呆头呆脑的模样,不禁心头火气,重重的踹了小毛子一脚:“你个小兔崽子,还不赶紧跟上去看看!”
小毛子这才回过神来,急匆匆的追了过去。
郭昭蘅刚刚跑下长长的台阶,便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李叙白。
李叙白草草的行了个礼,就唯恐避之不及的往前走去。
“你给本宫站住!”郭昭蘅气的柳眉倒竖,冲着李叙白的背影厉声大喝。
李叙白脚步一顿,转过身,不卑不亢的直视郭昭蘅的双眼:“不知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郭昭蘅气息一顿,咬牙切齿的恨声道:“本宫叫你起来了吗?李大人的规矩和出身可是相配的很呐!”
“......”李叙白神情一滞,利落的服软跪下,磕了个头:“微臣叩见皇后娘娘,不知娘娘还有什么吩咐?”
看到李叙白这副能屈能伸的模样,郭昭蘅一口气堵在了心里,上不去下不来,反倒说不出什么难听话了。
郭昭蘅盯着李叙白乌压压的发顶,平静了片刻,问道:“奶娘与垂华宫远日无怨,近日无仇,绝不可能毒害大娘娘的。”
听到这话,李叙白也松了口气,毕恭毕敬道:“皇后娘娘放心,此事,微臣必定会查明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