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布置雅致,萧珩之与段知安各居一端。
中间最大的,则留给了姜娩与闻浅。
夜深,灯熄。
屋内炭火盆燃着微光,驱散了些许寒意。
黑暗中,闻浅的声音轻轻响起:“娩姐姐......”
“嗯?”
“你说刚刚那些食客的话......是真的吗?”
姜娩侧身躺着,回答:“那些食客都是道听途说,知景骁勇善战,必有他的考量与能耐,不会有事的。”
“可我......心里始终悬着......”闻浅攥紧被子,声音又弱了几分。
姜娩笃定回答:“你放心,此战他定会平安而归,你只需照顾好自己,安心等他。”
“当真吗?”
“当真。”
闻浅听到她这么说,心里稍微好受了点。
姜娩顿了顿,又试探着问:“浅浅,侯府待你如此,你当真没想过,离开那里吗?”
沉默一阵,闻浅抿嘴摇头:“知景为了保住我,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侯府的人不喜欢我没关系,只要他能凯旋回来,那些都不算什么了。我现在,只求他能平平安安。”
姜娩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旁人无法置喙。
静默了一会儿,闻浅又小声问:“娩姐姐,王爷他要成婚了。你......心里会不会难受啊?”
姜娩一愣。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问到这个问题,也是萧珩之要成婚以来第一次有人问她的心情。
难受?
她下意识在心里咀嚼这两个字。
胸口那个地方,并没有刺痛或酸楚。
反而空荡荡的,像被挖走了一块。
她想起他狠戾的表情,想起他将她禁锢在怀里的力道,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让她心慌意乱的偏执......
这些碎片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缚住。
如今这张网,就要揭开了。
她怎么会难受呢?
“我与他本就不是一路人,迟早是要离开王府的。”
闻浅又说:“可我觉得,王爷心里喜欢的一直是你。那......你呢?你对王爷,当真没有一点情意吗......”
情意?
黑暗中,姜娩闭上了眼睛,有些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
是她生气时一鞭一鞭抽在他后背,是在月竹岭他将她抱在怀中取暖,是他动情时眼底那片滚烫的黑暗......
可情意。
她没有。
她在心里斩钉截铁地否认。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久到闻浅以为她睡着了才轻轻开口:“王爷跟我不会有可能的。”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闻浅:“不聊这些了,睡吧。”
房间里重新陷入寂静。
只剩下窗外寒风呼啸不止。
隔壁房间。
萧珩之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姜娩就在隔壁,仅一墙之隔。
如此之近,却碰不到分毫。
闭上眼就想到她安睡的容颜,一股无名燥火便从心底窜起。
他坐起身,披上厚重的大氅,决定去走廊降降温。
拉开房门,几乎就在同时,不远传来“吱呀”一声。
段知安披着外袍走出来,面上闪过一瞬少有的尴尬。
萧珩之挑了挑眉,拢了拢大氅走过去。
“太师这是失眠了?”
段知安淡淡回应:“择床罢了。”
“择床......”萧珩之挑眉,没继续问。
两人各怀心事,一前一后走到外廊檐下。
风雪小了些,但寒意更甚。
望着楼下被积雪覆盖的房檐,和空荡的庭院。一时无人说话,只有风雪掠过的呜咽声。
良久,萧珩之率先打破沉默。
“......太师苦心经营,无非是想让李知景战死封聿关,灭了平南侯府。可你有没有想过,闻浅的心始终会系在他身上。你得到的,不过是一具空壳。”
段知安淡淡开口:“长痛不如短痛,早些让她看清真相,才是更好的选择。至于平南侯府——”
他话锋一转,带上公事公办的冷静,“如今闻氏案已让皇上猜忌殿下,殿下不久又将要与迟家结亲,朝中势力就更稳固,到时候皇上为了制衡,必然偏心二皇子。”
“而平南侯府依附殿下多年,若是就此消失,对殿下来说虽是折损了朝中势力,但也能重获皇上信任。”
“至于灭门原因,此等侯爵家族并非清白,也并非没有仇家。放心,不会连累王爷。”
萧珩之嗤笑一声:“说得冠冕堂皇,我看你不过是无法忍受闻浅心里的人,不是你罢了。打着为太子铺路的幌子,掩饰见不得光的私心,不觉得可笑么?”
段知安脸色沉下,倏地转头:“私心?那你呢?姜小姐心中所属分明是殿下,你将她强囚身边,百般阻挠,又算什么?你若无私心,大可放她离开。”
萧珩之斩钉截铁地吐出三个字:“他、不、配。”
“有何不配?”段知安向前半步,毫不退让,“论身份,他是储君。论情意,他二人情投意合。你若无私心便会看清这些现实,若无私心便会成人之美。否则你与我又有何区别?”
他咄咄逼人,露出少见的锐气。
萧珩之周身那股压抑的戾气,几乎要破开大氅逸散出来。
风雪呼啸着,两个男人就这样对峙良久。
突然,萧珩之冷笑了一声。
他向前逼近半步,勾起嘴角:“区别就是,本王要的,从来不只是人在身边。她的恨,她的惧,她的喜怒哀乐......哪怕是痛苦,也只能是因为本王。”
“而你,连开口承认的勇气都没有,只会行龌龊算计之事。你才是连与本王相提并论的资格都没有。”
话音落下,他不再看段知安的反应。
墨色大氅在风雪中划开一道弧线,萧珩之径直回了房。
漫天风雪下,只剩段知安一人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