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兵部衙门深处。
新晋兵部尚书周昌一身簇新绯红官袍,端坐主位,眉宇间是沉甸甸的责任感。
大堂内气氛凝重却不慌乱,几位侍郎与各司主事围在巨大的沙盘舆图前,手指与算筹齐飞,金铁交鸣般的指令快速传递。
“青阳侯谕令已至,”周昌声音沉稳,敲打在凝重的空气中,“北境长城,乃兵锋所指之枢!传令——”
“驻守西北的‘玄甲卫’三十万,立即拔营!”他指向沙盘上一条蜿蜒北上的红线,“主将杨继业,晋靖北中郎将衔,率本部精骑前锋五万,限二十日内抵‘断岳关’待命!”
“余部二十五万步骑,由副将赵承统领,沿泾阳古道、赤水河谷,辎重并行,限四十日内抵长城‘黑石要塞’集结!”
“东境‘镇海卫’调‘盘石营’步卒十万!”一名侍郎立刻接口,语速如珠,“主将雷彪,领命!卸防由新编‘惊涛卫’接替,物资移交清单在此——”
“需精锻鳞甲三万领、制式长槊五万柄、裂山劲弩千具及配套弩矢五十万支。”
他拿起一份卷宗:“工部左侍郎已签押,九川盟在琅琊、东临两港物资库划拨,三十日内由内河漕运与官道骡马队协同送达黑石要塞军械库!”
“西境‘寒锋锐卒’十五万!”另一位面容冷峻的侍郎补充,“主将仍是薛定岳将军。其部常年戍卫极西风雪线,耐寒善战,调其驻防‘风雪隘口’。”
“所需特制御寒裘衣、火元暖玉符阵由内府监专供,瑜远商行负责陆路转运,二十五日抵达。”
“辎重粮秣!”负责后勤的主事声音高亢清晰,翻动着厚重的账册,“北境战事开启,预计每日耗粮以百万石计,马料倍之。”
“中枢诏令:荆州、扬州、徐州三府为第一序列,立即启用战时粮仓,调集稻米、陈粮共计五百万石!青州、豫州为第二序列,征调驮马骡车十万架,沿途设补给点。限令——首期两百万石,四十日内必达前线四大屯粮堡!”
周昌目光扫过沙盘上密密麻麻移动的旗标,和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卷宗,最后落在一份刚刚汇总完毕的《北征前期兵力及辎重调集总录》上。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卷册,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诸公辛苦!兵部职责已毕,后续调度,需军机处诸位大人定夺。本官即刻携此总录,面呈军机处!”
那里,将有青阳侯张远在内的九位军机重臣,对这份关乎帝国命运的庞大计划进行最后的审视与决断。
镇天司。
一座庞大的地下空间内光影交织,符文如星河流动。
青阳侯张远一袭暗金蟒袍,身姿挺拔如出鞘神剑,与忠毅公苏靖并肩而立。
几位气息渊深的镇天司新晋勋贵,镇狱武侯秦无涯、八荒镇魔侯褚朝阳、九幽镇狱侯阴九幽肃立两侧,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一座正被修补加固的巨型阵基。
阵基核心,一块被雷霆反复淬炼、内蕴液态雷霆般力量的巨大晶体,正是雷鸣核心。
此时这雷光交错的晶体,正被小心翼翼地嵌入层层迭迭、闪烁着玄奥光晕的金属脉络之中。
钦天监数位身着天象法袍的老博士手持星晷罗盘,指尖划动间引下道道清濛星光,与阵基勾连。
工部侍郎李虞更是亲自上阵,率领数十名精干匠师,操纵着无数刻满符文的机械臂,如同最精细的外科大夫,修补着巨大阵基上细微的裂纹。
“星轨校准七成,‘镇域天穹大阵’主体结构已复原八成!”李虞抹了把额头的汗,声音里带着工程师特有的成就感,“多亏了阳天洲归附后送来的‘星沉秘银’和剑阁的‘破虚晶砂’。
“这承载大阵的基座强度足以抵御混沌风暴!再有十日,此阵可复当年七成威能,笼罩范围可达长城外三千里!”
秦无涯上前一步,周身隐隐有雷霆龙影流转,沉声道:“国公、苏公,有此大阵为凭,我军在长城之外便有了立足的‘锚点’。”
“当年武王能独镇裂缝三千年,靠的便是其无双肉身与地利。如今,这‘镇域天穹大阵’便是我大军出征的‘人造地利’!”
“进可攻,退可守,辐射范围所及,邪魔妖氛皆受压制。”
在混沌之地为大军提供立足点和压制域外环境,是攻守转换的关键节点。
从入梁原域一战灭国之后,秦无涯的心越来越大。
其实不只是他,整个镇天司如今已经露出獠牙,再不是之前谨慎模样。
重现九洲大势,这是镇天司上下意志。
张远点点头,没有说话,而是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巨大船坞。
那里景象更为壮观。
数艘经历过归墟血战、庞大如山的镇海舟正接受着“脱胎换骨”的改造。
龙骨被更坚硬的“夔龙金”替换加固,受损的符纹装甲被烙入新的防御阵列,狰狞的炮口散发着危险的光泽。
工部匠师与阵法师团队,正围绕着一艘旗舰级的战舰忙碌,其核心熔炉位置被整体更换,换上了一颗比雷鸣核心更为巨大、散发着令人心悸热力的赤红色核心。
那是从上古星舰的拆解之中寻到的动力炉。
这等动力足以支撑一次虚空穿行。
现在的镇海舟改造,也是为穿行虚空做准备。
“好!”苏靖微微颔首,素来清朗的眼眸中也泛起锐气,“有了这虚空核心,再加上李大人亲铸的夔金龙骨和符甲,这些镇海巨舰,便可真正化身能在混沌虚空与无垠海中纵横的战争堡垒!”
“如今,大秦有了能承载军团、主动出击的利器!”他看向张远,双目之中战意无法掩饰:“这便是我大秦斩向九洲之外、破碎星河的铁拳!”
黑冰台指挥使之位,大多不得善终。
苏靖本以为自己到这个位置后,仕途也就如此了。
没想到如今天下大势变幻,他不但封公,且镇天司崛起,九洲重聚就在眼前。
对于他来说,这是逆天改命。
如今的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
阴九幽在一旁,周身幽冥气息隐晦波动,声音如同从九幽传来,带着一丝诡异的赞叹:“血肉可通神,器物亦可承载意志。此舰铸成之日,其凶煞之气,足以震慑深渊魔影。”
精密的阵基在星辉与匠师技艺下复苏,庞大的战舰在神金与异兽核心的加持下蜕变。
张远沉默着,看着眼前一片热火朝天、充满技术力量感的景象。
大秦这架沉寂已久、只为守护雍天本土的战争机器,终于被彻底唤醒并推向了极限转速。
利刃已重新锻造,炮口已校准域外星空,只待那最终的一声号令,便将迎着星海裂缝中透出的万古凶戾,轰然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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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康林。
天罡禁卫前军校尉,皇城朱雀长街三进院子的新主人。
怀中揣着皇族掌管的屋牌,铁牌硌着胸口,沉甸甸的烫。
今日春祭大典结束,阳光透过新窗棂上的“福寿双全”剪纸。
郭家嫂子端来刚蒸好的米糕,甜香混着院里的新木味。
五岁的铁蛋举着木刀满院跑:“爹!比北面来的黑骑大将军威风不?”
“轰——”
震天的号角撕裂皇城上空的宁静,余音撞上我家堂前贴着红纸的大梁。
不是庆典收束的宫乐,而是撕心裂肺的催征雷鼓!
郑康林猛地僵在院中。
怀里的屋牌仿佛烧红的烙铁烫进骨髓。
郑康林指尖捏着的那块软糯的米糕,还残留着灶火的温暖和糖霜的甜香,“啪嗒”一声掉在脚边新铺的青砖地上,沾了一层薄灰。
五岁的铁蛋正举着木刀“呜哩哇啦”追着满院疯跑,被这骤然的、拖着长长尾音的沉重号角惊得一哆嗦,木刀脱手飞到了墙角的水缸边。
“爹?”铁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惊疑不定地看向院中僵立如石的郑康林。
郭家嫂子端着热腾腾的汤盆刚从厨房掀帘出来,锅盖还虚虚掩着,白气模糊了她面上瞬间褪尽的血色。
她脚步生生钉在原地,汤盆里的浓汤晃荡,溅出几滴烫手的油星。
“小郑……这……这是什么号?”
她的声音轻得像怕惊动什么,又沉得仿佛压着整个院子的新木香。
那号角,一遍又一遍,撕裂长空!
带着穿透骨髓的冷酷韵律,那是战鼓的前奏,是催魂的檄文!
不是春祭庆典余韵的绵长宫乐,而是——
集结!
“呜——呜——”
声音似滚雷碾过皇城,撞在他们家贴着崭新红“福”字的大梁上,簌簌震落些微尘埃。
郑康林整个人都绷紧了。
怀里的“皇城屋牌”是块厚实沉重的铁券,用皇族秘法铸着朱雀衔星纹路,在号角声里烫得像烧红的烙铁,隔着两层冬衣死死硌着他的胸口,沉甸甸的烙印感直透骨髓深处。
多少袍泽用命、用血,用斩下的邪魔脑袋,才换来这么一块能在寸土寸金的皇城根上安家的铁牌!
多少年的刀头舔血,从内城当值的小卒熬到天罡禁卫百夫长。
再到如今凭斩杀梁原域那头盘踞废弃传送祭坛的变种魔藤首功,才晋了这个拥有千军、正式受朝廷七品冠带、在朱雀长街分到这三进三出宅子的前军校尉!
这院子是家!
是他从长运坊那破败围楼、一家几代袍泽眷属挤在一起的地方,一步登天换来的体面!
每一个钉在窗框上的卯榫,每一块铺地的青砖,都浸着血气和汗水。
屋牌不是牌,是他半生的命、半生的胆气熬出来的!
“是……集结号。”郑康林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
他猛地转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脚步却钉在原地两息,才像离弦的箭矢般冲向正屋西厢房——
那里立着郭家嫂子替他收拾得一丝不苟的玄甲!
沉重的号角如同无形的巨掌,攥紧了皇城的每一寸空间,更狠狠攥住了郑康林的脏腑。
郭家嫂子手上那盆刚炖好的骨头汤,“咣当”一声脱手摔在青石阶上。
滚烫的汤汁泼洒四溅,浓郁的肉香混着刺鼻的椒料味在寒冷的空气里炸开,白瓷碎片和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棒子狼藉一地。
她像是被抽走了骨头,踉跄着扶住院中那株刚栽下、枝干还缠着裹草的小槐树,指甲死死抠进粗糙的树皮,指节绷得惨白,喉头滚动着压抑的呜咽,却一个清晰的字也吐不出来。
五年了!
从郑康林那次出征前夜在围屋柴房里,她咬着牙把自己的未来和他绑在一起,再到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挣扎着生下铁蛋,她无数次梦到过这催命的号角!
它比她想象中更刺耳,更沉重,像砸在心口上的冰锥!
铁蛋也被爹骤然铁青的脸色和那碎裂的汤盆吓住,不再追着木刀,小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冻结成害怕的空白。
他瘪着嘴,下意识地想扑向郑家嫂子,可看到她扶树颤抖的身影,小小的孩子却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早熟,硬生生停下脚步。
他紧紧攥着小拳头,黑漆漆的大眼睛死死盯着郑康林冲进屋的背影,仿佛想从那模糊的、带风的轮廓里抓住点什么。
“哐当!”
西厢房的门板像是被攻城锤撞开又狠狠摔回门框,郑康林的身影已经旋风般卷入。
属于天罡玄甲军前军校尉的崭新制式玄甲,整整齐齐地立在一个特制的木架上,在厢房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流淌着冰冷的金属幽光。
这套甲胄彻底不同了!
不再是当年普通天罡禁卫的样式。
它明显更为厚重,肩吞被彻底改造过,不再是简单覆盖的兽首,而是两个凸起的、泛着暗紫色雷纹的金属隆起结构——
那是工部最新的“肩吞式聚能枢纽”!
核心处镶嵌着一颗鸽卵大小、仿佛还在燃烧着液态雷火的晶石——
取自深海妖王“沧溟电鳌”眼核的能量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