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午,阳光正好。
李彻未着龙袍,只穿了一身简便的玄色常服,信步来到了奉军专用的军官食堂。
此时正是午餐时分,食堂内人声鼎沸,军官们三五成群,围坐用餐。
不知谁先瞥见了皇帝的身影,一声‘陛下驾到!’的惊呼,使得整个食堂瞬间安静下来。
随即桌椅响动,所有军官无论军阶高低,立刻放下碗筷,齐刷刷地起身肃立,目光聚集于门口那道身影上。
“哈哈哈!”
李彻见状,哈哈大笑一声,压下了现场的紧张:“都站着做什么?该吃吃,该喝喝!”
“朕就是来看看兄弟们吃得怎么样,可不是来扰了大家饭兴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随从的秋白不必特殊安排。
自己走到打饭的窗口前,对有些手足无措的炊事兵温和道:“给朕也打一份,和大家一样就行。”
捧着与普通军官无异的餐食,李彻目光在食堂内扫过,随即自然而然地走向一群正襟危坐的中级军官那边,寻了个空位便坐了下来。
这些军官大多并非赵铎那种早期从龙的心腹,能如此近距离面圣的机会不多,此刻一个个都紧张得脊背僵直,连咀嚼都变得小心翼翼。
李彻却浑不在意,拿起筷子,吃得津津有味,边吃还边点评了一句:“嗯,这红烧肉烧得不错,火候到位。”
他又对外围的军官挥了挥手:“凑过来些,你们离朕那么远干什么?”
众将连道不敢,纷纷走了过来。
待到吃得差不多了,李彻放下筷子,这才如同拉家常般开口问道:“这几日住在帝都,感觉如何?可还习惯?”
众将闻言,连忙放下碗筷:“回陛下,一切都好!谢陛下关怀!”
李彻点了点头,顺势提及他们关心的问题:“朕知道,如今不少兄弟还挤在军官宿舍,条件略显局促。”
“这只是权宜之计,朕已令兵部与工部,尽快规划筹建几处军部大院,凡是现役军官,按级别都能分到一处独立的院落。”
“也好让将士们在征战之余,有个安稳舒适的家。”
众将脸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纷纷起身道谢:“陛下圣明!臣等感激不尽!”
李彻抬手虚按,让大家坐下。
话锋一转,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授勋封爵的章程,想必大家都已知晓,朕听闻军中对此......颇有些议论?”
嗡。
食堂内刚刚升起的些许暖意,瞬间降至冰点。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一些曾私下发过牢骚的军官,如钱德明之流,更是脸色煞白,低着头不敢与皇帝对视。
心中已是悔恨交加,只觉大祸临头,等待着雷霆震怒。
然而,预想中的训斥并未到来。
李彻的语气依旧温和:“朕知道,大家跟着朕从北到南,一路尸山血海里滚过来都不容易。”
“之所以豁出性命搏杀,除为了忠君报国外,谁不想为儿孙挣下一份基业,让他们日后能轻松些?”
“这份心思,朕都清楚。”
李彻先是安抚了几句,随即露出为难之色:
“但大家也要体谅朝廷的难处,别的不说,单说这‘税赋’二字。”
“如今大庆的税收,可谓是一团乱麻。底层百姓被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多交、滥交;而真正家财万贯的商贾、豪强、官员,却想方设法逃税、漏税,甚至干脆不交。”
“所以朕才说,新朝第一要务,便是廓清税制,整顿税收!”
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不容置疑道:“在未来的大庆,唯有死亡和税收,不可避免!”
“不仅是你们这些军官要依法纳税,文臣要纳,宗室皇亲也要纳,无一例外!”
“朕念在兄弟们劳苦功高,特意在勋爵待遇中给了减税的恩典,这已是格外的体恤,尔等为何就不能懂朕的这番苦心呢?”
这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听得众将面红耳赤。
许多人回想起自己也曾抱怨过新税制,此刻在皇帝真诚的目光下,只觉羞愧难当,纷纷低下头去,不敢言语。
李彻顿了顿,给了他们片刻消化的时间。
随后才继续下一个话题:“再说这爵位世袭之事,我大庆自有规矩,非军功不得封爵。”
“你们即将获得的爵位,看似是份荣耀,实则是你们战场拼杀、掌控军权的体现。”
“一个身负爵位的大庆勋贵,若不能带兵打仗,岂不惹人耻笑?”
他目光如炬,直接点了一个团长的名字:“张团长,朕问你,若按旧制让你儿子袭了你的爵位,可能替你上阵杀敌,统领千军?”
那张团长面红耳赤,尴尬地挠了挠头:“回.......回陛下,犬子年方三岁,自是不能。”
李彻目光转向另一人:“王团长,听闻你儿子力大如牛,他可能上阵带兵?”
王团长连忙摇头,声音都带着颤:“陛下明鉴,我儿就是个庄稼汉,只会使笨力气,哪里懂得带兵......”
最后,李彻的目光落在了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钱德明身上:“钱团长,你呢?你的儿子,可能胜任军旅之事?”
钱德明站起身,声音都在发抖:“陛......陛下!末将......末将教子无方,犬子顽劣,大字不识几个,军报都看不明白。”
李彻这才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却更显语重心长:“是啊,诸位皆是百战余生的良将,这不假。”
“但这不代表你们的子嗣,天生就是统兵的材料。”
“更何况,你们自己是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最清楚这条路有多么凶险,为何就一定非要逼着子嗣再走一遍呢?”
“即便你们的子嗣真有从军的天赋,日后大庆会建立正规的军事院校,系统培养军官。”
“届时,勋爵子弟报考,尚有加分优待。让他们凭自己的本事去考,去学,去挣!”
“日后真有能力,再为家族挣一个无人可非议的爵位回来,岂不更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