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的结论是……？”
神树上方的裂隙里露出了半张被白色绷带缠绕着的脸，祂的眼睛正透过裂隙窥探着这个世界。
不过阿尔戈斯是个体面人，至少也知道不该在伊森和怀里的白色猫咪搂搂抱抱的时候打断两人的好事，祂一直等到是猫猫回到伊森的肩膀上，才开口询问道。
“我是不是又被她给骗了？”
这是阿尔戈斯目前最关心的问题，作为一位旧神，被一个人类骗的团团转真把脸给丢光了。
“她没有骗你，你的推断是正确的，只是在方向上出现了一些小问题——她与夏洛特是一体两面，她也的确试图用这种方式欺骗命运。”
回答间，伊森也觉得自己逐渐回到了“现实”，依照梅林提出的理论，这个世界便是凛冬潜意识中最初的世界，而从位面的规则情况来看，她在孕育出这个位面时的精神状态很愉悦，所以你几乎不会在这里遇到危险。
“方向？”
阿尔戈斯陷入了沉思，“究竟是哪里出错了？”
伊森提醒祂，“她在生命的尽头，向所有人传达了神树上的景象。”
伊森从冒险日志中碎片式的记忆中，找到了绯红这么做的原因。
坠落的绯红女王，复苏的旧神，以及被感染孵化的神树，对于这个世界的居民们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绝望的了，而他则亲手把绝望带来了这个世界。
至少表面上如此。
每一个人的脑海里都涌现出了一个认知——伊森杀害了绯红女王。
伊森并不认为绯红甘愿燃尽自己的生命只是为了诬陷他，她应该很清楚这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实际的影响。
伊森注意到了阿尔戈斯的困惑，“还没有觉察到么？命运的预言已经被实现了。”
这是注定的死亡，而当冒险书与公会的检索里显示出了绯红已死亡的信息时，便意味着夏洛特挣脱开了命运的束缚。
“你指的是那个人类女孩？”
阿尔戈斯的困惑更深，“你是说绯红用自己的死亡，是为了把她从命运的枷锁中解救出来？”
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在祂看来，夏洛特之于绯红不过是她在闲暇之时用一小部分能量“捏”出来的人偶，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会比她喂养的那两只雏龙亲密多少。
绯红是那种为了满足自己的恶趣味，把亲手抚养的雏龙赶出树屋，直到若干年后的重逢时，言语中也极尽嘲弄。
然而现在伊森却告诉祂，绯红会为了解救一个不相干的女孩付出自己的生命。
这实在对祂的世界观冲击太大了。
“因为这一次她打算遵守你们之间的约定，在这一切结束之后，你将会重获自由。”
伊森停顿片刻，继续说道，“当然，她不可能直接打开镜子，直接放你出来……她对这个世界进行了诸多修改，而这一切的修改都建立在你的能量之上，试想一下吧，如果作为能量源的你突然间离开了这里会发生些什么？”
阿尔戈斯陷入了沉默，因为祂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祂根本不了解绯红从哪找到了能够囚禁甚至分流祂们能量的咒语，这显然不是人类能够掌握的知识，祂只能将其认定为古代人的“黑魔法”。
“虽然位面不会在一夜之间毁灭，但规则的回退势必会引起巨变，这个文明将会以一种缓慢的方式走向消亡。”
在绯红的冒险书中，她对于这个位面的未来进行过无数次占卜，占卜者是她在公会的同伴，同为拓荒者队伍的一员，也可能是这世上最优秀的大魔导师，每一次的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所以她要对你的离开后进行准备，一个能取代你作用的人。”
“那个人类女孩？”
阿尔戈斯脱口而出，祂尽可能让自己不显得过于冒犯，但事实就是连绯红本人都无法与祂相提并论，就更不必提夏洛特这个恐怕只分到了几千分之一力量的“人偶”了，在伊森说出刚才那一番话之前，祂甚至没有把夏洛特当成一个真正的人类来看待。
毕竟，一个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沦为了祭品的人类女孩，根本没有任何自由意志可言。
“她不需要变得像你一样强大，也永远不可能变得像你一样，这并不妨碍她被其他人奉为神灵，在若干年后，身处这个时代的亲历者们生老病死后，传说便会在王国各地流传下来……辛西娅，你还记得这个名字么？”
“辛西娅……”
阿尔戈斯若有所思，片刻后，祂唤醒了某些尘封的记忆，“想起来了，一个村民们眼里的野孩子，一有功夫就要偷偷跑出村子，溜进山林里冒险。”
他们的相遇是一场巧合。
祂的兴趣爱好与同类们不同，比起人类，祂更喜欢和魔物打交道，只要稍稍改动它们身上的某一个细节，就能孕育出截然不同的产物。
辛西娅找到祂的时候，祂正在进行相关的研究。
作为一个人类而言，辛西娅很特别，她既不害怕自己，也不害怕被改造后的魔物，她没有逃跑，反而走上前来，好奇地瞪圆了眼睛。
“辛西娅是我的第一个信徒，也是唯一一个。”
“据我所知，你的信徒还有许多，很可能是你们之中最多的。”
“我从没有承认过，是他们自己凑上来的。”
伊森觉得要是那些狂热的信徒们听到阿尔戈斯这毫不迟疑的回答，一定会难过很久，不过他转念一想，阿尔戈斯在诸多旧神中情况特殊，旧神之战爆发时，祂早就离开了那个位面，因此也几乎没有太多关于祂的记录，祂甚至没有被直接归入到“邪神”的分类之中。
至于他那在大陆上无处不在的信徒，大多都是被辛西娅吸引过来的。
每当时局不景气的时候，猎人的数量就会急剧增加，颇有种丐帮弟子千千万的意味。
辛西娅也是唯一一个没有隐瞒自己与阿尔戈斯之间关系的人。
“在你离开不久后，那个世界爆发了一场战争，战争过后她被人们冠以了‘狩猎女神’的称号，以中位神的身份被一直传颂至今。”
“狩猎女神么？”阿尔戈斯看起来对这个称呼很满意，“我就知道她会有前途的！”
“我是在说绯红希望夏洛特成为这样的存在。”
当然，如今的夏洛特无论在资历和威望上都还远远不够，而让这个位面的人们最快团结在一起的方法，便是为所有人塑造一个反派，这个反派必须足够强大，最好如同积压在所有人内心的阴影一样，让他们不得不摒弃过往的恩怨，抱团在一起。
绯红深知这一点，因此默许了阿尔戈斯此前的种种做法。
机械魔物，未知的瘟疫，短短几天时间，绝望就已经笼罩了王国的每一个人，而就在不久前，连皇室奥勒德王室以及皇家召唤师协会都全军覆没了。
一个前所未有的“反派”降临于这个世界。
火箭队，坂木。
伊森心情复杂，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命运使然，哪怕他从一开始决定将火箭队比改造成一个以保护魔物，崇尚爱与和平的正义组织，绯红散播出的那一番影像却让他瞬间粉碎了他美好的愿景。
看来，坂木老大终究逃脱不了反派的身份。
舞台已经搭建完毕了，这是绯红在死亡前所做的最后一件事，也给夏洛特留下了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如果用宝可梦的眼光来看待现在局面，她的处境无异于要带着一个刚出新手村，只有不到10级的伙伴，挑战他这么一个六个同伴位置全满，并且其中五个都是满级的反派组织头目。
哪怕夏洛特的白色幼龙拥有神兽的潜质，也不可能逾越等级的鸿沟。
更何况，他觉得凛冬等人的“种族值”不在那只白龙幼崽之下。
若是夏洛特能在如此不利的情况下赢得胜利，被人们冠以神的名号无可厚非。
“可是……为什么？”
阿尔戈斯终于明白了一切，除了绯红这么做的动机，这也是祂觉得最割裂的部分。
直到死亡的那一刻，都仍在为了文明的延续而努力着，被祂视作阴险卑鄙的绯红，此刻却俨然成为了一位意志坚定的殉道者。
“不知道。”
伊森耸了耸肩，“也许是这个位面勾起了她的记忆，也许她只是单纯地喜欢这里，又或者这也不过是她为自己漫长人生赋予的意义。”
无论绯红的真实想法如何，都已经随着她的死亡变成了永远的谜题。
“你打算怎么做？”
阿尔戈斯的声音低了下来。
如果换做是一天前的祂，祂毫不犹豫地为这个位面带来毁灭，在过去千年的时间里，祂无数次想象过自己破除封印，将绯红所有心爱之物毁灭的场景，祂还要把绯红留到最后，让她亲眼见证这个世界分崩离析。
但现在祂的愿望突然没有那么强烈了，尤其是在与伊森的一番交谈之后。
祂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伊森吸引，比起发泄情绪，祂此刻更好奇作为“反派头目”的伊森会怎么做。
毫无疑问，只要伊森愿意，便能在一天之内将属于召唤师的文明付之一炬。
“我？”
伊森说道，“我准备赚一笔业绩。”
他在公会的调查员等级还停留在刚入门的E级，这让他想起了在溪木镇获得“养鸡人”称号的日子，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这类雇员，那大概是“底层人士，可充当耗材”。
而在公会提供的诸多种类的任务中，“拯救文明”无疑是报酬最丰厚的一个。
这一类任务通常不会出现具体的委托，而是在某一个调查员在确实做到了这件事之后进行追加式的奖励。
这些奖励只会被颁发给极少数，对于公会与他人有着杰出贡献之人。
只是他完成任务的方式十分特殊——以邪恶反派的身份被是这个世界的“勇者”击败，以敌人的视角，见证一位宿敌，同时也是未来正位神的成长。
“只是这样？”
阿尔戈斯将信将疑。
实际上在伊森的内心深处，这当然不是唯一的答案。
他在雾林郡湖泊幽径找到了一份设计图，那是在某个下午，由他和办公室里的其他人一起完成的，虽然存在许多借鉴的成分……
好吧，他必须承认幸好项目戛然而止，这个位面没能顺利被世人所看见，否则他们将收到无数份律师函。
那或许是他在凛冬脑海里植入的一个想法，但那段相处的时光，以及付诸的情绪却又无比真实，那间办公室里所发生的一切都跃然于眼前。
对他而言，这个文明就如一台坏了的闹钟，只要随手摆弄几下，便能让它回到正轨。
伊森仰头望着天空裂缝，“难得重获自由，你不打算好好看看这个世界么？”
“也好。”
阿尔戈斯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欣喜，但祂很好掩盖住了情绪，“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邀请了我，我就给你这个面子吧。”
这大概也是祂在千年中第一次能不受负面情感影响来看待这个世界。
“在出发之前，我还有几件事要解决。”
伊森把猫猫和紫色小蝙蝠召集到了面前。
虽然坂木是污染神树、杀害绯红女王的罪魁祸首这件事已经传遍了王国的每一个角落，但是想要扮演好一个真正的反派，需要的可不止是恶名，就如那些经典影视剧里的反派头目的扮演者们一样，往往他们一出场，哪怕什么都不做，都会让人不寒而栗。
而这些都是伊森的知识盲区。
作为帝国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他觉得自己很难驾驭住这种气质。
好在，他的队伍里正好有两位曾经赏金超过六位数的通缉犯。
“老师，罗威娜。”
他诚心诚意地向两人请教，“如何才能扮演好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反派？”
这个话题自动排除了彼岸和柯洛伊小姐，她们俩这辈子注定和反派无缘了，哪怕是魔物形态，都会让人不自觉地把她们当成人类的好伙伴。
“这你可算问对人了。”
紫色小蝙蝠来了兴致，抢答道，“交给我吧，我保证把你培养成一个走在街上就能让小儿止啼的狠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