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霾,或者说凝结核。
丁林的念头从海面上掠过,一望无际的水世界,幸好还有几座山头耸出了水面。
果然,创世之基,地水风火,缺一不可。
丁林若有所思,他念头一动,山腰水岸交界处摇曳着青荷的那座山峦上便浮起了一块巨石,随后飞掠向云端,又一下炸开,散碎成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微尘。
半空中的那些蒸汽终于有了依凭,不需要丁林再做什么,小片刻后,几朵白云镶嵌进了湛蓝。
而就在那几片云朵成型的同时,“哗啦啦”从灵魂层面传来响动,内景天地中,又一根锁链从虚无中探出,向前延展,再往虚无中终结,这一回,没有了意外,锁链并未崩溃,凝结成实。
这一道锁链伸出的位置,比上一道要略低一些。
法则,亦有高下,云毕竟只是水的衍生,或许将这成云之法,称为水属的下位法则更为恰当一些。
这是丁林掌握的第二道法则,却也是他实际上第一次由参悟得来的法则,上一道,他用来晋升金仙,代表了水平静一面的那道法则,是从血脉中继承而来,是另一种完全的路数,于是,自然有一种全新的感悟,再心中复现。
领悟法则,不是之靠观察‘会’便可以的,就比如这成云,所谓云从龙,风从虎,兴云布雨乃是龙族与生俱来的神通,甚至都不需要真龙之身,只要是龙属便可以在先天上带些亲近,天下诸多水脉,江河湖泊,元神境的巨虺都可以唤下几滴雨来。
他们知道如何做,也只知道该如何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而法则的领悟不仅是要会做,更是要彻底理解贯彻,就像是一台精密的实验,从原理,到最后的结果,每一步都要清清楚楚,每一步都不可或缺,这样发出的论文才能被认可,才能与法则相共鸣,既而在内景洞天中具现,可彻底化为己用。
接下来,丁林依样炮制,很快内景洞天中,紧挨着云,又一条锁链成型了,是雾。
由此,在成就金仙短短数日后,丁林便又拥有两道法则,共计三道法则,都是水属,而且云雾相近,交相辉映,在天罡三十六般变化中可化为一体,二者皆备,便自然成就了腾云驾雾这一门神通。
丁林睁开了眼睛,心念一动,室内便多了千丝万缕无数道云霞雾气,他隐身其中。
这变化之数自有玄妙,可以替代遁光,当然,以腾云之法赶路自然是没有多快的,只是多了一种选择,作用倒并不是很大。
这门神通真正的精髓在于隐藏,化身于云雾之间,每一缕云,每一丝雾都可以是本体,云雾不散,便立于不败之地,这本质上也是更偏向防守的一门神通。
并且,当对手闯入云雾中时,你既然化身云雾,他的一举一动便自然都尽在你的掌握之中,敌在明,你在暗,进可攻,退亦可守,就如同此时。
随着云雾充盈一室,感知中,忽然极突兀的出现了一道熟悉的气息,就在正殿外,紧挨着门槛一侧,只是敛息过后,简单的用了隐身术,或者能说是偷窥,但这般近的距离,却又偏偏透着几分明目张胆,极是自信,似是笃定了丁林无法发觉——石猴。
丁林的神识波动了一下。
“去!去!”石猴道,一遍挥舞着袖子,将突然间扑面激的猴毛都要战栗的雨雾驱散,而闹出了这般动静,他自然也清楚,丁林察觉到了他,但举目四顾除了盈满一室的云雾,感知中却空空如也,“这是什么手段,有些神奇,嘿!俺老孙倒是小瞧了你这条泥鳅,一不小心竟着了道!”
丁林自云雾中显露出身形,面沉似水:“这话该是我问大圣才对,我既未冒犯大圣,大圣先是擅入我之官邸,再偷听我和交谈,又在一旁窥伺我修行,如今又这般言语轻佻,混不以为意,不知大圣意欲何为?”
“嘿!”石猴笑了一下,露出两颗犬齿,皮笑肉不笑,“咱们也算是老熟人了,怎的这刚成了金仙,胆子就变大了,再不是当初被俺老孙定住的时候了,居然也敢质问俺老孙,你是觉得,如今可以和俺扳一扳手腕了,你这府邸,老孙要进便进,要什么理由,看来你是不长记性,想要老孙再教你一下,也好,金仙了,总也不会被几棍子打死。”
石猴掌中灵光一闪,晃一晃金箍棒便擎在了手中,忽然将棒子一横,朝着丁林点来。
赤裸裸的恶意并不掩饰。
石猴不喜欢丁林,从上次和七仙女告别式,目睹了七仙女对丁林的维护后,就一直看不爽丁林,因此他随意掰扯了几句,寻了个由头,就要动手,想教训一下丁林。
丁林念头一动,云雾凝成的身形旋便散开,金箍棒在室内搅动,拨云乱雾,实则对丁林没有造成半点伤害。
下一刻,石猴忽然感觉脑后一凉,他反手将金箍棒一横,但听“当啷”一声脆响,一柄仙兵长刀正从斜刺里伸出,要刺向他的后心,恰被金箍棒挡住,石猴明白了几分,他随机回头,长长吹出一口气,但见一股恶风盘旋,排开了身后的这一片云雾。
但云雾之势无常,且丁林能有意引导,这边散了,那边又聚。
石猴在吹开身后的云雾之后,又有感觉,金箍棒往头顶一点,半截刀刃正伸出,又和棍棒交接到一处。
就这么你来我往,交手了十来回合。
丁林毕竟刚刚修成腾云驾雾的变化,再加上法力弱于石猴,法则领悟也只有三道,不及石猴练成地煞七十二变,地水风火四道法则护身,他全凭着腾云驾雾这般变化的玄妙,才能和石猴纠缠着。
而石猴总是迟迟打不中,自然也明白了有猫腻,他忽然将身形一住,好似化成了一处风眼,无数劲风从浑身的毛孔中喷出,将周身的云雾尽数排开。
“大圣,可能好好说话了。”丁林的身形一闪,出现在正堂的主位上。
“雕虫小技,借云雾掩身,藏头露尾之辈。”石猴面露不屑,但这一番交手,却也让他明白丁林已非昔日吴下阿蒙,起码不是他能简简单单就战胜的了,他收了棍子,只剩下口中强硬,行为上却并没有再继续打下去的意思,“你要与俺说些什么?”
“大圣还未回答我,入我府邸,所谓何事?”丁林又道。
“嗤!”石猴嗤笑一声,他看着丁林嘴角露出嘲弄,“你莫不是以为自己的行动分外隐蔽,瞒一瞒那些天兵天将也就算了,还想要在俺老孙眼皮子底下玩花样,那么多的桃子,都说俺老孙偷桃子吃的狠,你下起手来,也是丝毫不见手软,怎么,莫不是看俺老孙当时离开了,就以为俺什么也没察觉到?”
丁林眼神闪了闪。
“你胆子很大,是我们下界出生的妖怪,一有机会就会死死抓住,骨子里透出一丝狠劲,但你早不偷晚不偷,偏偏选在那个时候,还一下子偷那么多的桃子,你敢说,你没存了心思,想将事情栽在俺老孙头上?”石猴又道。
丁林沉默了一会。
“大圣既然早就来了,也应当听见了方才我与下属的话,这事我可并未栽在大圣的头上,而是借由兵变,全扣在我那另一个手下身上。”丁林面色不变开口道。
“若非如此,你以为俺老孙为何一直没有动作,真当俺老孙是好欺的不成,你们如实上报,乃是职责所在,老孙虽然不爽,但那些桃子确实是老孙吃的,自也不会去怪罪你们,但若是将俺老孙当成了傻子,以为什么都可以往俺头上栽,那便大错特错了!”
“俺老孙吃了这么多桃子,便是你们报上去,俺也一定不会有事,可你们监守自盗……”石猴的嘴角绽出一丝冷笑。
难道……
丁林的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眼睛微微眯了眯。
“你以为俺为什么会被安排到这,哪有让猴子看守桃园的道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些桃子本就是故意送到嘴边,让俺老孙的吃的,可笑,你那些个前任,除了最开始穿红衣服那女的,尚有几分诚心,能尽忠职守外,其余的,都将老孙当成了傻瓜,你以为他们为何贬的贬,闲职的闲职,官大官小,一个个的倒是都胆大包天,那金仙拿了一二百也就罢了,那两个小仙竟然也敢伸手偷几个,个个手脚都不干净,还偏偏都想往老孙身上掰扯,我怎么可能帮他们平账!”石猴道。
“大圣意欲何为?”丁林道,如今他道行法则都逊于石猴,只是凭着腾云驾雾的神通,才能够勉强和纠缠上一二,除了这一副苍白的口舌之外,对待石猴也委实没有什么好办法。
“俺老孙若是有动作,你以为你现在还能站在这儿,和俺老孙好好说话么,”石猴的面上显出不屑,“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在天庭任职,一个个也都是黑了心肠的,不过,只要你们不牵扯到老孙头上,老孙自吃俺老孙的桃,也懒得管你们这些闲事!”
“那……金,便先在此谢过大圣了。”丁林面上神情不变,也不知道他心中如何作想,但场面上,他向石猴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哪里有什么平账大圣。
没有谁是傻子,哪怕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根本不会对自己有影响,但又有谁会这般高尚,无缘无故就愿意帮别人负累背锅。
不过,石猴的话,却也让丁林的心中更有底了些,他拿的是多,但前任的金仙也有拿,且也上了百,姑且先不论数量,性质上他们都是一样的。
而今他也是金仙了,或许因为数额巨大会被罚的更重些,但也应该重不到哪去。
固然,蟠桃极为珍贵,但归根结底,最大的效果也只是延寿,针对的是金仙之下,这珍贵其实很有水分,只是面向中低端,对于金仙之上的天庭高层而言,蟠桃除了补益些法力外,作用就只剩下满足口腹之欲了。
也因此,那金仙拿了一二百枚,只是调任闲职,这更多的是对态度行为上的处罚,而并非是因为蟠桃,而那几个仙境,却直接贬到了下界,生死难料,蟠桃是在他们这个境界极为重要的东西,本来集中调配,于蟠桃宴上施恩,却胆敢擅动,拿了不该拿的,自然会被重重惩处。
“老孙虽不会管你,但你偷拿了那么多,就算是如今成了金仙,若是被发觉,恐怕万年之内是轮不到什么好差事了,算着时间,瑶池巡视的仙官,就在这几日,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交代吧。”
石猴幸灾乐祸,话说完,他身子一纵,便自小楼内消失,也不知是哪一般变化衍生出的玄妙,竟然能视禁制于无物。
丁林运转腾云驾雾之变,将云雾充斥满整个小楼,确定石猴是彻底离去,他在正堂的主位上坐下来,经了这一遭,索性他也不收回云雾了,右手食指曲起,无意识的轻弹着椅背的负手。
便是真的瞒不住,被调任闲职其实也没关系,反正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已经计划好,要好好消化,非得先将前世的那些积累彻底转化完,心才能安稳。
但到底,这般处置,也只是他自己在心里猜测,具体如何还要等待上面,或许能瞒过去,或许处罚从重,在未真正落实之前,猜测只会是猜测,谁又能说的清呢。
丁林眼神放空,慢慢思量。
又过了一会,他直起身子,探手从桌角扯来一册云锦,展开来,平铺在桌子上,又灌注法力,将一旁的灵墨慢慢研展开,他取过一只仙笔,饱蘸浓墨,开始写起了奏本。
……
一日后。
辛甲正在蟠桃园中巡视,尽管只是代理,他的后背也披上了象征率长的红色披风。
人生得意。
只是这般的得意还能够多维持几天?
辛甲抬头。
天边似乎飘来了一片白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