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海带养殖场,林宇沿着海边的堤坝往王大春的海参养殖池走。
远远就看见王大春穿着胶皮裤,正弯腰往池里撒着什么,池水里密密麻麻的海参在礁石上蠕动,像一块块深褐色的肉疙瘩。
“你来得正好。”王大春直起腰,手里还攥着半袋饲料,“那小南棒咋安排的?总不能一直让他在你家蹭饭吧?”
林宇走到池边,蹲下身看水里的海参:“赵队长说过两天就派人来接,到时候他们会送他回去,你就别操心了。”
“那敢情好。”王大春顿时眉开眼笑,手里的饲料撒得更欢了,“我不是操心,主要是为他考虑。你想啊,他一个老外呆在咱这儿,肯定想自己的爹妈,他爹妈指不定多着急呢。”
林宇抬起头,指了指他嘴角藏不住的笑意,笑而不语。
这小子嘴上说得冠冕堂皇,那点心思谁看不出来。
“你们兄弟俩在说啥呢,这么热闹?”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翠挎着个竹篮走了过来,篮子里装着刚摘的野菜。
她今天穿了件碎花布褂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着格外精神。
王大春脸一红,赶紧转移话题:“没说啥,就说那南棒要被送回去了。”
“哦。”小翠应了一声,眼神里有些诧异,“那你这么高兴做啥?”
王大春顿时卡壳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只能尴尬地挠挠头:“我......我是觉得他总算能回家了,替他高兴。”
林宇憋着笑,赶紧接过话茬:“小翠,海参池这边咋样?这份工作还顺心不?”
自从这座海参养殖池建起来,王大春就挡起来了甩手掌柜,养殖的活儿都交给了小翠,自己说啥都要继续跟林宇出海。
小翠的学习能力也快,跟着张技术员学习一丝不苟,很快就把其中大部分的门道都摸清楚了。
提到工作,小翠脸上露出认真的神色:“挺好的,没啥难活儿。张技术员走的时候,把该教的都教我了,喂食、测水温、看水质,一学就会。”
她指了指池边的记录本,“每天的情况我都记着呢,你要是想看,我拿给你。”
“不用,我先看看池子。”林宇站起身,沿着养殖池挨个查看。
前两个池子里的海参状态不错,个个胖乎乎的,趴在礁石上一动不动,用木棍轻轻一碰,就会慢慢收缩成一团,活力十足。
“这俩池看着还行。”林宇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些。
海参这东西金贵,稍微有点差池就容易出问题,当初请张技术员来指导了几个月,才总算摸透了门道。
走到第三个池子时,林宇的脚步顿住了。
他皱着眉凑近池边,仔细打量水里的海参,这池里的海参明显比前两个池的小一圈,有几只甚至翻着白肚皮浮在水面上,还有的趴在礁石上一动不动,用木棍碰了碰,也只是微微动了动,没什么活力。
“这池咋回事?”
林宇的声音沉了下来。他弯腰捞起一只浮在水面的海参,只见海参的腹部有些溃烂,还带着淡淡的腥臭味,显然是出了病害。
王大春和小翠也赶紧凑过来看,王大春的脸色瞬间变了:“这......这咋会这样?昨天看还好好的啊!”
小翠也急了:“我早上喂食的时候,也没发现异常啊,怎么突然就......”
林宇把海参放回水里,眉头拧成了疙瘩。
海参病害这东西来得快,一旦蔓延开来,整池的海参都可能遭殃。
他蹲在池边,看着水里那些蔫蔫的海参,心里暗暗盘算着。
得赶紧找原因,不然损失就大了。
林宇三步并作两步赶回村里,直奔家里拨通张技术员所在农科所的电话,听筒里“嘟嘟”的忙音仿佛敲在他心上。
“喂,是张技术员吗?我是林宇!”电话一接通,林宇就急忙喊道,“我们这儿的海参出问题了,第三个池子里的海参开始溃烂,还有的浮在水面上不动,您看这是咋回事啊?”
他语速飞快地描述着海参的症状。
从海参腹部有些溃烂、是否有异味、最近水温的变化,连池边水藻的状态都没落下,生怕漏了任何细节。
听筒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张技术员沉稳的声音:“听你说的情况,有点像腐皮综合征,但我不在现场,没法亲眼查看水质和海参的具体状态,只能做个初步判断。”
“那…......那该咋治啊?”
林宇追问,身后的王大春也凑了过来,耳朵几乎贴在听筒上,脸上满是焦急。
“要是腐皮病,一般是水质出了问题,得先换水,再用福尔马林或者生石灰消毒......”张技术员说了几种处理方法,末了又补充道,“但这只是我的推测,没有现场诊断,不敢保证管用,你们最好还是......”
“张技术员,您就按您的判断说具体步骤吧!”林宇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我们都不懂这些,海参这东西金贵,耽误一分钟就可能多死一片,您说咋弄,我们就咋弄!”
王大春在一旁使劲点头,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投在海参池里的钱,是全家攒了大半辈子的积蓄,还有向亲戚借的一部分,要是海参真全死了,他这个家就彻底垮了。
此刻他看着林宇的背影,眼里满是依赖。
这事只能靠林宇拿主意了。
张技术员在那头叹了口气:“行,那你们先把发病池的水放掉三分之一,换上新鲜的海水,注意水温不能差太多。然后按每亩池一百五十毫升的量,把福尔马林稀释后全池泼洒,泼完之后停食两天,观察海参的反应......”
林宇拿着笔在纸上飞快地记着,每一个步骤都标得清清楚楚,末了又确认了一遍剂量和操作细节,才挂断电话。
“咋样?”王大春急忙问,声音都带着哭腔,“还有救不?”
林宇把纸条塞给他:“张技术员说按这个法子试试,先换水消毒。别慌,现在动手还来得及。”
他拍了拍王大春的肩膀,“走,赶紧召集人,咱们现在就去处理。”
王大春看着纸条上的字,手还在抖,却咬着牙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两人快步往海参池赶,路上碰见几个村民,林宇直接喊他们去帮忙。
阳光越来越烈,照在身上火辣辣的,可谁也顾不上擦汗。
王大春心里像压着块石头,每走一步都觉得沉得慌,嘴里不停念叨着:“可千万别出岔子,千万别出岔子......”
林宇带着王大春和五六个村民赶到海参池时,太阳已经爬到头顶,晒得水泥池壁发烫。
第三个池里的情况比刚才更糟了,又有十几只海参翻着白肚皮浮在水面,边缘的礁石上,几只海参缩成僵硬的小球,显然已经没了气息。
“都别愣着!”林宇扯着嗓子喊道,率先脱下布鞋跳进池边的浅水区,“大春哥,带两个人放水,把闸门打开三分之一,注意水流别太急!”
“小李,你跟我去抬福尔马林,按张技术员说的量兑好水!”他又转向拎着药桶的老渔民,脚边的水花溅湿了裤腿也顾不上擦。
王大春红着眼眶应了声,抄起扳手就往闸门跑。
两个村民跟着他,一人扶着闸门杆,一人帮着拧螺丝,锈迹斑斑的闸门“嘎吱”作响地打开,带着泡沫的池水顺着渠道缓缓流出,露出池底褐色的淤泥。
“慢点放!”林宇一边兑药一边叮嘱,“让新水慢慢渗进来,温差不能超过三度!”
他手里的木棍在药桶里飞快搅动,福尔马林刺鼻的气味呛得人直皱眉。
小翠蹲在池边,用长杆轻轻把浮着的死海参捞上来,放进竹筐里。
每捞一只,她的眼圈就红一分:“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说病就病了......”
“别分心!”林宇把兑好的药水倒进喷雾器,“赶紧把活的往没发病的区域赶,能救一只算一只!”
村民们立刻动起来,有的用木板在水里划动,有的用网兜轻轻推送,想把健康的海参赶到池子另一头。可海参行动太慢,没挪多远,就有几只开始抽搐,腹部渐渐透出溃烂的红。
“水放得差不多了!”王大春在闸门那边喊。
“关闸门!”林宇扛起喷雾器就往池里走,冰凉的海水没过膝盖,他却浑然不觉,对着水面均匀地喷洒药水。
白雾状的药雾落在水面,泛起细密的泡沫,刺鼻的气味混着海水的腥气,在池面上弥漫开来。
“都离远点!”他朝周围的人喊道,自己却沿着池边慢慢挪动,确保每个角落都喷到药。
阳光晒得他后背发烫,额头上的汗顺着下巴滴进水里,和药水融在一起。
王大春站在池边,看着那些还在挣扎的海参,手心里全是汗。他这辈子没做过啥大生意,这海参池是他押上全部家当的赌注,要是真赔了,他就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小宇,这样能管用不?”他声音发颤地问。
林宇刚喷完最后一桶药,正往池外走,闻言回头看了眼池里的海参,刚才浮着的死海参已经捞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虽然还是蔫蔫的,但没再出现新的溃烂。
他抹了把脸:“不知道,但咱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就看它们自己扛不扛得住了。”
他让村民们在池边搭了个简易棚子,叮嘱小翠守着,一旦有新情况立刻去叫他。
临走时,林宇又回头望了眼那池海参,心里沉甸甸的。海水在阳光下泛着波光,可谁也不知道,这一汪水里藏着的是希望,还是一场空。
王大春没走,蹲在棚子旁边,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眼神死死盯着池里的动静,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海参盯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