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佳佳用最后一丝力气拉着夏桉的手站起来,然后就融化在他怀里,说不出一个字。
“奶奶呢?”
夏桉抱着她,轻声问,见她惨然看着手术室门上亮着的灯,便扶着她坐到椅子上。
林佳佳靠着他泪流不止,微微颤抖,眼神怔怔然,似在回忆成长历程中的一幕幕过往。
“吃东西了么?”
其实上次在电影院偶遇,夏桉就看出她整个人明显瘦了一大圈。
林佳佳轻轻晃头,夏桉翻开掌心,露出一颗大白兔奶糖,剥开糖纸,递到她的嘴边。
林佳佳不想吃,夏桉说:“乖。”
林佳佳几无血色的嘴唇张开一点,含住糖块,满口苦涩。
一个小时后,手术室的灯灭了。
主治大夫走出来,说全力抢救后,老太太没事了。
夏桉搀扶着林佳佳,问:“还能手术么?”
大夫晃晃头:“年纪太大了,而且…”
说着,大夫看了看林佳佳,叹道:“手术没有意义。”
夏桉感到林佳佳手抖了抖,又问:“还有多久?”
大夫从眼镜后仔细看了夏桉几眼,似认出了他,却只说:“可能…随时。我给你们办住院,观察几天,带老太太回家吧。”
林佳佳哽咽到完全说不出话,夏桉向大夫道谢,大过年的,都不容易。
办完住院手续,夏桉回到病房,初升的朝阳明黄刺眼,却照不亮房间里的暮气。
老太太还没醒,林佳佳握着奶奶的手,伏在病床边缘。
夏桉坐过去,从后面揽住她。
“听话,睡一会儿,等你睡醒,奶奶也醒了。”
林佳佳依着他,把自己的全部重量交到他身上,半晌,喃喃道:“爸妈走了之后,奶奶一个人照顾我,起早贪黑,念书时我就想着,等长大了,有钱了,就带她出去玩,到处看看,好好享福。
可后来…到了医院工作,只想着再等等再等等,多攒些钱的,是我不好。”
夏桉说:“你哪里不好?你好得很。这一大圈溜达的,多少次和你打电话时,我都能听到奶奶在笑。你见多了生死,怎么还想不开?”
林佳佳晃晃头,又隔了一阵,才说:
“我不如唐琬那么洒脱。”
“她也不是很洒脱。”
“你过来,她知道么?”
“知道。”
林佳佳顿了顿,合上眼睛:
“我就睡一会儿。”
夏桉抱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胳膊,慢慢的,林佳佳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夏桉不见了,她躺在隔壁空着的病床上,身上盖着被子,窗外阳光灼目,刚刚中午。
逆光里,奶奶坐在病床旁,微笑看着她。
林佳佳强自扯出一个笑容:“奶奶,你没事儿,观察两天就能出院。”
奶奶握着她的手深深笑起来。
“你和小夏桉在谈恋爱?”
……
夏桉饿疯了,离开医院后,费好大劲才找到开门的饭馆吃了三两包子,随即往南锣鼓巷去。
没有行医执照的老中医依旧坐在门口修自行车,和张可颐之前转述的场景一样。
他很奇怪,什么自行车需要天天修?
“过年好,师傅。”
“补胎五毛,上链子三毛。”
“?”
唠了几句后,才知道老头儿拿自己的自行车练成手了,目前收费给邻里街坊修,主打一个多才多艺。
“我找你看病,肝癌晚期,随时都会没,能看不?”
老头儿抬眼,把鼻梁上的眼镜往上推了推,打量夏桉一阵,“你不像有病的样,家人?”
这不废话么。
“奶奶。”
“之前在哪儿看的?”
老头儿问,手里的活不停,转着泡在水盆里的车胎,寻找漏气的位置。
“海南、东山、现在在天坛医院。”
老头儿闻言晃晃头。
“医治不死病。”
“吊命呢?多吊几个月?”
“几个月?”
“尽力呗。”夏桉指着水盆里说:“这儿,漏个眼儿,我看见了。”
老头儿低头瞅了瞅,用铁锉磨了磨,涂上胶水,剪下来一块儿皮子贴上去,使劲按着。
“一会儿带我去看看吧。话先说在头里,不保准,就算能吊,我也不卖药材,你得自个儿寻摸保真的药,而且…吊命很贵。”
夏桉龇牙乐了:“不差钱。”
老头儿眼睛一亮,又打量他几眼:“挺孝顺。”
夏桉说:“我对象她奶奶。”
“嗬,”老头儿啧啧两声,“够下本钱的。”
车胎粘好了,老头儿站起身,在围裙上抹了抹手。
“等我会儿。”
说着就转身回了逼仄的小院。
夏桉跟了进去,打量一圈。
四四方方一角天空下,是一棵歪脖子槐树的树冠,半生半死。
最矮的一节树杈在房檐底下终年见不到阳光,挂着一个鸟笼,里面一只黑八哥跳来跳去,歪着脑袋觑夏桉。
“叫帅哥。”夏桉逗它。
“修胎五毛,掉链子三毛~”
夏桉感叹,这就是早期智能播报的雏形。
不一会,老头儿从一快散架子的木门里走出来,穿了一身灰色的老旧西装,因为天冷,里面红色毛衣、米色秋衣的领子都看得到,层层叠叠。
“到医院就说我是你二大爷。”
夏桉明白为啥,笑道:“好勒,二大爷。”
俩人前后迈出门,后面传来:“五毛钱都花不起,穷哔~穷哔~”
老头儿解释道:“它在说我。”
夏桉点头道:“我知道,我花的起。”
老头儿:(¬_¬)
……
正月初一,只有几路公交开运,803不包括在内。
两人站路边冻得哆哆嗦嗦等了好久,才拦住一辆出租车,加价五十,司机才答应走一趟。
路上不住嘟囔:“这会儿赶去机场,我能拉一趟三百的。”
夏桉被嘟囔毛了,下车时果断按计价器给钱。
“多收劳资投诉你!”
司机追下来,站车旁直骂娘,什么小丫挺的、穷哔云云。
老头儿看了看夏桉:“挺精细啊,你不是有钱人么。”
夏桉哼哼一声,“有钱也不能乱花啊。”
老头儿想了想,说:“我出诊二百,开方子根据病情不同,五百到五千不等。你别等我看完也赖账。”
夏桉笑了,站在住院楼门口掏出钱包,把里面的整票都抽了出来,一摞。
“我身上就这些,没数,您先拿着,过后我再给您提,大过年的,当孝敬二大爷了。”
老头儿往手指头上啐一口,数过之后说:“你等等。”
然后转身跑去门口的水果摊,健步如飞。
转眼拎着两大兜苹果橘子回来。
“都是应季的,不贵。走吧,上楼瞧瞧老太太。”